作者:芃县令
然而,羊毛工坊里的羊毛加工是非常粗放的,不管什么品质的羊毛全都混在一起加工处理。
阿季发现这一点后就默默记在了心里,没有声张,更加没有当做创新点去告诉工坊的小班头。而是想通过阿塔娜嬷嬷想见一见首领。
“你是....有什么诉求?”贺兰定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原由。
阿季喉咙发紧,心如鼓点。人总是贪心的,吃不饱的时候,一块干馕都是救星。馕饼进肚后,又想要来一块油滋滋的肉饼。
阿季也是如此。没有为贺兰部落做工前,她只想找个可靠的主家当靠山,不让母女被吃了绝户。
后来她又想,要是能成为贺兰家的族人就好了,要是阿禾也能一辈子在贺兰家做事就好了.....
再后来,阿季又想,要是阿禾也能学书认字就好了,要是阿禾以后也能当女掌柜就好了.....如此,阿禾就不要倚仗任何人了,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
“我....我想让阿禾学认字、学算账.....”阿季低垂着脑袋,像是一朵凋谢的花儿。
贺兰定心下一松,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原来就是小姑娘想上学了。
“那可以啊。”
阿季霍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年轻的首领,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离经叛道的念头竟然被同意了。
“不过这事儿急不来。”贺兰定道,“我得物色个适合的夫子。”
这位夫子自然不是专门给阿季家的小姑娘教学的,而是给整个贺兰部落的“文盲们”上课。
第七十章
“你竟是算计起郎主来了!”阿塔娜板着脸教训阿季。
在阿塔娜看来, 族里的一切,从牛羊到人口,甚至每个人脑子里的念头都该属于郎主。
阿季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那副表面恭顺, 内里算计的样子, 看得阿塔娜越发火大, 言语间激烈起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没有郎主,哪有你们母女如今的好日子,忘本的东西!”
被劈头盖脸地咒骂, 阿季一声不吭, 全然接受, 她自己清楚,自己今日的事情做得不地道。
“你这不仅是算计郎主,还是看不起郎主!”阿塔娜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像是一个急速膨胀的气球。
“你有什么困难、想法、诉求, 你直接和郎主讲,郎主会视而不见吗?!”
“你偏要辖制郎主!”阿塔娜声音拔高, 说完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心中全是失望,低声再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了,不要把那些小心思、小伎俩用在郎主身上。”
“郎主是个心善的,他的眼里有咱们, 他不会让咱们受苦的。”
“你好好做事, 比什么都强。”说完, 阿塔娜转身离开, 心里下定主意以后要多盯着点这个阿季,这是个有野心的。
阿塔娜走后,阿季才抬手胡乱擦了擦脸,拭去腮边的泪痕,心里空茫茫的。
自己好像达到了目的,但又好像失去了什么。说后悔,可又不后悔,毕竟郎主已经答应了让阿禾如阿昭姑娘一般读书识字。但是.....
阿季说不出心里到底什么滋味,没有愿望达成的喜悦,只有对自己淡淡的嫌恶。
贺兰定不知道两个女人的争执,更不知道阿季的百转心肠,甚至阿塔娜想象中的羞恼也半点没有。
在贺兰定看来,阿季的确有些小心思,但那不是人之常情么,谁没点私心和欲望。欲望是人类的进步之源嘛。
贺兰定甚至想,自己可以搞个创意点子征集箱。谁有好创意、好点子,可以直接告诉自己,由自己评估后给予奖励。
贺兰定正思维发散,一道身影出现在书房外,张夫子夹着一卷书走了过来。
“小公子,讲课时间到了。”
“啊....”贺兰定在随身记事本上记了两笔,然后将书案收拾干净,老实端坐,等待上课。
“今日要说得是崔氏......”张夫子精通史经,对世家大族的兴衰崛起历史也有研究。
贺兰定看《氏族谱》只觉头昏脑涨,一团乱麻。张夫子却能抽丝拨茧,娓娓道来:谁家和谁家联姻,谁家原本只是分家支脉,因着什么事儿崛起了。
就好似脑子里有一张巨大的树形图一般,条理清晰而详细。
“如今的太子少傅崔光......”
“啊?崔家还有人呢?”贺兰定疑惑,“前日讲那个国史之狱,崔家不是全部被杀了么?”
这才几年,崔家人又崛起了?都当上太子太傅了?不怕是来报仇雪恨的吗?
张夫子道,“当年诛杀的是清河崔氏,与崔...崔浩是同一宗族的人,以及与崔浩有姻亲关系的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全都被连坐诛杀全族。”
“而今的太子太傅崔光,出身东清河郡.....”
贺兰定:“所以还是清河崔氏?”东清河和清河听起来没差啊!
虽然或许和当年的崔浩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皇家也后胆大的,祖上杀人全家,现在还敢让崔氏子孙给太子当老师,这.....这很难评啊。
讲课再度被打断的张肃目光从书本上拔出,静静看着胡儿首领,等他自言自语结束。
“抱歉。”贺兰定起身作揖。自从开始上课学习,贺兰定的三观每日都在被刷新,古人的许多神奇操作都让他想不通、看不明白,忍不住地想吐槽。
比如前日学的国史之狱,北方的高门士族在此事件几乎被屠戮干净。
而这样的灭顶之灾起源就在于崔浩在修国史时直言不讳,不按照皇帝的要求来,要写一些拓跋家的丑事儿。
这是脑壳有包才干出的事儿吧?这不是自己找死?
好吧。贺兰定摸摸鼻子,古代名士们的坚持与气度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想要苟且偷生的凡人,气度、风仪都没有命重要。
“夫子您继续。”贺兰定保证自己再有不随意插话了。
张肃继续讲如今的太子太傅崔光的官场升迁之路,“光少年家贫,撰写书稿以润笔之资赡养父母.....”
听到这儿,贺兰定又坐不住了,悄摸摸举手,示意夫子自己有话要说。
张肃无奈,只得停下讲课,问,“小公子有何疑虑?”
贺兰定赶紧问,“崔光的父亲不是太守么?怎么会家贫?!”
而且在这样一个阶级固化的年代,一个穷光蛋能走上人生巅峰,出任太子太傅?——高欢那样的穷光蛋除外。
张肃心中微微叹气,丢下手里原本准备好的讲课材料,解释道,“这就要说到南朝的事情了.....”
原来,崔光的父亲的确是太守,却不是大魏的太守,而是南边宋国的太守。后来宋国没了,崔光父亲的太守也当不成了。
“那崔光不是清河人啊。”崔光的父亲、祖父都给刘宋当官的,出生也在南边,那和清河崔氏关系不大啊。
“这就要说到....”张肃顿了顿,尔后认命道,“这就要说起士族的认定了......”
给贺兰定做夫子轻松吗?
贺兰定为人亲和,性情温和,不仅不会动辄大骂夫子,还非常好学,兢兢业业地完成学业任务。简直是夫子们最爱的学生。
然而,张肃和徐清二人在授课后不久就发现了贺兰定的难搞之处:基础为零,除了识字会写,对于史经、律令之类全都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这也正常,毕竟是鲜卑胡儿。
但是,贺兰定还非常好问,且提问角度非常之清奇。经常问得两夫子说不出话来,直怀疑自己和学生中总有一个是蠢蛋。
一堂课程结束,贺兰定头昏脑涨,夫子张肃也面如枯槁。
张肃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的休憩处——贺兰定对两夫子很看重,两人虽不住在贺兰大宅,但是贺兰定还是给两个各自安排了屋子做歇脚处。
“张兄.....”徐清看重如同被榨干的张肃苦笑,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张肃也苦笑,“小公子好学上进,我等该高兴的。”——可是也太能问了?!
且问得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倘若精神不高度集中,又或者知识储备不够,就要被问住了。
张肃对徐清忧心道,“可惜咱们能弄到的书实在有限。”张肃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掏空,再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能教给贺兰定。
徐清笑道,“我倒还好。”
徐清准备去将军府借阅历年的来的断案记录,怎么着都能挺过一段时间的。
“今日又提起国史之狱,还....”张肃犹豫一下,轻声道,“还说起了冒认士族.....”
徐清大惊,“你与小公子说这些做甚!”两个都是禁忌。
张肃也后悔了,“这不是说起太子太傅么,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还有个原因是,张肃不愿在贺兰定面前露了怯。于是,能说的,不能说的,通通都讲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徐清安慰道,“我观小公子的心思都扑在产业经营上,无意官场。”
贺兰既然不入官场,偏居怀朔,那么士族的那些禁忌之事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确如徐清所料,贺兰定在听了一下午皇家和士族的爱恨情仇之后,只得到一个结论:拓跋家不做人,士族也不是什么好鸟。自己这么个菜鸡还是不要卷入其中,老老实实在怀朔放羊吧。
课程结束,干掉两大碗面条。稍作休息后,贺兰定开始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首先,肥皂已经制造成功,艾草皂完全可以投入市场。只是肥皂是个完全新鲜的玩意,想要推广开来恐怕不容易。
“可以先作为赠品送出去给大家试用。”贺兰定琢磨着肥皂的推广计划。
肥皂的推广着急不得,需要徐徐图之。但是羊毛的分类却是可以立刻执行。
依照阿季所言,贺兰定拟了一份羊毛详细分类指南,主要目的是要将细软的羊绒挑拣出来,用来生产更加高端的羊绒制品。
贺兰定这才想起来上辈子听公司女同事们提过一嘴:冬穿羊绒,夏着丝。
原来羊毛衫和羊绒衫还不一样呢。
如此一来,羊毛工坊的新产品又多了一项。更加软和亲肤的羊绒制品可以卖更高的价钱,也会更受贵人们的喜欢。
定下羊绒制品生产计划的贺兰定高兴极了,一种好运来的感觉——明明自己放松了对生意的关注,可是生意上的事情却进展非常顺利。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为而治吧。”贺兰定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己当甩手掌柜,每天只要躺着数钱的未来。
然而,高兴的心情还没能过夜就被打碎了。
先是负责食肆的库姆在打烊后踏着夜色过来汇报工作,“这个月食肆的生意有些不好。”
“不是味道不行......”库姆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就是食客反应吃咱们家的饭菜不顶饱.....”
在这样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滋味是富贵人家才会考虑的事情,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食物最最重要的是顶饱。
“就是,当时吃得肚子圆滚滚,捱不到晚上就很快饿了。”库姆左思右想,想不出原因来。明明自家食肆菜品的分量都是足足的啊!
贺兰定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可还不等细想,羊毛工坊的大管事也过来汇报工作——如今,大家伙儿都知道郎主白日要上课学习,不得时间。有事儿都是晚上解决。
“逮到几个探子,您看是扭送官府,还是直接办了?”大管事等待贺兰定指示。
贺兰定:?我是那样草菅人命的人?!
大管事:乌丸怎么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