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现在不要争,以后也不要争。”贺兰定语气笃定,“天地广阔,无需拘泥一隅。”
“我答应过阿母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我不仅会抚育他们长大,更会教给他们本事,让他们凭自己也能立足天地之间。”
“是....都听大郎的......”
隔着布帘,贺兰定看不到阿兰的样子,但是听出她这是哭了。
“你莫哭,莫伤心。我听说,生完孩子不能这样,会瞎眼睛,伤身体。”这都是段氏死于生产后,贺兰定打听来的知识。
最后,贺兰定叮嘱,“养好身体,两个孩子离不得你。”
走出血气萦绕的帐篷,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万顷星河之下,贺兰定心中茫然,这人怎么说死就死,说没就没了呢?
贺兰定之前设想过万种可能:斛律术再娶会不会对两家合作有影响?自己要怎么应对?怎么造作谋划。
可惜,万般谋划抵不过命运无常。
【作者有话说】
斛律金:一生好强,不输于人——不包括奶娃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贺兰定踏着夜色返回部落的时候竟然见着了阿昭和阿暄。
“阿兄!”阿昭扑进贺兰定的怀里, 小脑袋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
“黑塔呢?”阿昭和阿暄都以为这回阿兄会把小弟弟带回来的,毕竟斛律部落发生了那样可怕糟糕的事情。
“你们怎么来了?”贺兰定不答反问。分开前, 自己明明是把两小孩儿先送进城的。
“我们猜阿兄肯定没法在关城门前回来, 就来草原等阿兄了。”阿昭是个主意大的。
贺兰定道, “下次不许了。你们就带着几个护卫, 怎么敢在草原上乱窜的。”
分开时, 贺兰定要去斛律部落,需要要带足人马,留给阿昭和阿暄的护卫便少了, 但是他两进了城, 安全便有了保障。
阿暄嚷嚷道, “北城墙外,有咱们贺兰家两千多人在,谁敢动我们啊。”阿暄指得是贺兰家的流民营。
贺兰定不赞同道,“君子不立危墙。”不等两小孩儿反驳, 又道,“黑塔的阿爹死了。”
“哈?”两小孩儿呆愣住。他们同样不明白, 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不是说打猎骑马摔着了吗?”阿昭的目光落在自家阿兄的脑门上——两年前, 阿兄也落马摔着了。
贺兰定不知阿昭心里所想,继续道,“摔下来没当场死,刚刚没了的。”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如露水蒸发般消失在这人世间了。
“所以,小心无大过。”贺兰定趁此机会教育两小孩儿, “生命是非常脆弱的。明白吗?”
说完, 才说起黑塔的事情。“斛律部落的新首领算是黑塔的叔叔, 他说会待黑塔如亲子。”
“黑塔姓斛律, 我没法把他带来贺兰,除非斛律不要他。”贺兰定这是大实话。
阿昭拧眉,阿暄撇嘴,“他别只是说着好听。”
两小孩儿都很担心黑塔。虽然双方根本没见过几面,本不该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但是贺兰定很重视黑塔,连带着两小孩儿天然觉得黑塔是他们的小弟弟,是他们该保护的对象。
“后妈、后爹都没有好的,更何况后叔叔?”阿昭觉得斛律金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他要是个好的,也就不会在黑塔阿爹还没断气的时候就争夺首领之位了。”
贺兰定如何不知两小孩的顾虑是对的,但是,事已至此。
“一切都还是我们的担忧和臆测,新首领如今并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抓贼拿脏,凡事讲究个证据。
贺兰定道,“以后我们多和斛律部落走动,时不时地把黑塔接过来过些日子。有咱们在,没人可以欺负黑塔。”
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自己这个兄长再周到、再贴心,黑塔已经是个没有爹妈的孩子了。没有爹妈的孩子就像是走丢的小象,哪怕侥幸挣扎着活下来,惶恐、无助也将会伴其一生。
贺兰定心绪不佳,辗转难眠,到了半夜,阿昭还发了噩梦。
“阿兄!呜呜......”小孩儿双眼紧闭,牙关咬紧,身体绷直像只脱水的鱼儿一般直打挺。
“阿昭!别怕!”贺兰定抱起阿昭,搓搓小孩儿的脸蛋,企图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呜呜呜.....”阿昭却怎么也不睁眼,泪珠从紧闭的眼角噗噗留下。
“怎么了?”阿暄被吵醒,迷瞪得看着在阿兄怀里拳打脚踢的阿昭。
“阿昭做噩梦了。”贺兰定被折腾得一身热汗。
阿暄嗖嗖爬前,攀住贺兰定的胳膊,凑到阿昭的耳边,大声道,“我要把小鸡仔都吃光!”
“不许!”怎喊都喊不醒的阿昭霍然睁开眼睛,恶狠狠道,“鸡养着由生蛋的!谁都不许吃!”
喊完,阿昭还没回过神来,看着黑魆魆的帐顶和黑夜中阿兄的轮廓,告状道,“阿兄,阿暄要吃小鸡!”贺兰家的小鸡都是阿昭悉心照料中长大的,每个都是她的心头肉。
“呸!你是梦靥啦!”阿暄自觉是大功臣,双手叉腰得意道,“要不是我,你就被噩梦吃啦!”
贺兰定撸撸阿昭的脑门,擦干她发间的汗珠,柔声道,“是做噩梦了。别怕,梦里都是假的。有阿兄在呢。”
贺兰定心生自责,觉得应该是自己今天说了太多死了死的话,把小孩儿给吓住了。
“啊噩梦!”阿昭突然揪住贺兰定的衣领,眼神发直,喃喃道,“我梦见阿爹死了,阿母走了,阿兄掉下马死掉了,贺兰家散了,萨日、娜日去了斛律部落......”小孩儿浑身打颤,显然吓得不行。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胡话呢!”阿暄跳起来喊道,“阿兄好好的呢!再有,我如今叫贺兰暄,不叫啥萨日啦!”
“你是不是傻啦?!”阿暄有些得意,觉得要是阿昭傻了,自己就能顺顺当当做她的阿兄了。
“你才傻了呢!”阿昭立马怼了回去。
两小孩儿你来我往叽叽咕咕一通,些许残余的噩梦和蒙蒙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再也睡不着了。
“阿兄,肚子饿。”没玩一会儿,两小孩儿饿了。
“阿兄,想吃炸小鸡。”阿暄吧砸着嘴巴,想起之前在去朔州的路上阿兄提起的美味。
“大晚上的。”贺兰定从小柜子里翻出黄油饼干和奶干,让两小孩儿先垫垫肚子。
“啊~~~”阿暄捧着黄油饼干食不下咽,吃一口叹两口气。
“吃完赶紧睡,明天早上起床了,给你们弄炸鸡!”贺兰定承诺。
“好耶!”两块饼干填了肚子,两小孩儿脑袋一歪,断电似得睡了过去。
被这么一折腾,贺兰定因着斛律术之死涌起的满腔愁绪也淡薄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晌午。帐外的护卫听不见动静,不放心进帐查看,看到在毡毯上睡得七岔八歪的兄妹三人吓了一大跳,以为他们是被人给害了。
帐外明亮的阳光唤醒了沉睡的贺兰定,新的一天开始了。
贺兰定召开了个小会,将朔州的情况告诉族人,又将与沙陵县的合作道来,“以后往沙陵县那边跑得次数就要多起来了,你们有谁想接手这条路线,又或者有合适的推荐人选。”
阿史那虎头护送郑二郎去东荆州,可单鹰负责对接雍州事宜。贺兰定手下最能干的两员大将都分身乏术,沙陵县的这条商路需要选拔新的人选。
谈好了商队的事情,贺兰定让各管事汇报工作,说说自己离家的这段日子,族中情况如何。
“一切都好!”如今贺兰部落行事自有一番章程,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哪个岗位负责哪些事务都有明确清晰的规定。只要不是遇到突发情况,贺兰定就是出门一年半载,也不会出大纰漏。
“倒是有件事儿。”羊毛工坊的管事想起一件小事来,“前段日子来了群野人。”野人是指离散在草原上,没有国家和户籍的牧民。
“他们送来不少羊毛,说是郎主您去年订的。”管事的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丢下羊毛就跑了,说今年冬日还来找您。”倘若不是这些野人没有索要钱财,管事都以为他们是骗子了。
“郁都甄部落、越勒部落、乞突邻部落?”贺兰定想起嚷嚷着一百年前与贺兰是兄弟的野人部落,还以为他们是上门打秋风的,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把羊毛给送过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贺兰定问,“他们看起来情况如何?”对于言而有信之人,贺兰定不吝多给些帮助。
“不见凄苦色。”
贺兰定道,“以后他们要是还过来,羊毛照收,顺便告诉他们可以梳羊绒。”
“明白。”
小会过后,贺兰定留下负责佃田的管事单独谈话,问起田地里的情况。
“按照郎主你的交代,今年田地里的收成应当高于往年。”管事喜滋滋道。
客观条件之下,于种田一事,贺兰定发挥的余地有限。不外乎勤快除草,以人粪沤肥增加土壤的肥力,在缺水的时候挑水去田里灌溉。
然而,仅仅是一点点的改进足以促成不小的进步。
“还有闲置的田地吗?”贺兰定问。
“没了没了!”管事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忙解释,“能耕能种的全都种上了!”
以前族中的确有不少闲置土地,可是自打今年起,郎主突然对田地里的事情重视起来,加上又人手充足,贺兰家是一块闲田都没有了。
“别紧张。”贺兰定道,“我这边得了些菜籽,想要种着试一试。”
管事舒了一口气,信心满满道,“那没问题,我如今可是种田的老手了!”又问是什么菜。
“菾菜。”
管事脸上笑容一僵:完全没听过!吹牛吹早了!
“应该不难种。”贺兰定将甜菜的特点道来,嘱咐道,“开出一块田地来,好生照料。”
“现在种?”管事心里计算了下时间,“恐怕挨不过冬天。”怀朔的冬日连野草都不长,怎么种菜。
“所以说,试一试。”贺兰定道,“提前装备好油布,到了霜冻的时候,覆上油布保温。”
贺兰定想试一试塑料覆膜种植能不能成。当然,塑料膜是搞不出来的,只能用刷了桐油的麻布做代替。
“明白!”有了贺兰定的指引,管事顿时信心满满。
将沙陵县和甜菜的事情交办下去,贺兰定又令人宰一头羊给斛律部落送去。
眼下贺兰定能给予黑塔和阿兰的帮助有限,只能通过时不时送些东西过去,敲打敲打斛律部落,让他们知道黑塔还有自己这个阿兄做靠山。只
希望阿兰能够坚强起来,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生存之路。
一通忙碌,竟已到了夕阳西坠之时。
“阿兄?”两小孩儿在门外探头探脑,“可以吃晚膳了不?”
贺兰定点头,“就来。”
“耶!”阿暄蹦蹦跳跳走进帐内,手里还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鸡,快活喊道,“吃炸小鸡!”末了还找补一句,“是不生蛋的小公鸡,吃了没事儿!”
“行。”贺兰定将小几上的文书收拢好,起来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吃炸鸡!”他也有些馋了。
小公鸡剁成块,清水浸泡去血丝,表面涂盐提味儿,倒上牛奶腌制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