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什么?!”阿兰惊呼,正要站起去看看情况,忽得肚子一阵抽痛。阿兰哀嚎一声,捂着肚子就缓缓倒下。
“黑塔少爷,看好黑塔少爷......”这是阿兰倒下去前的最后一句话。
贺兰定风尘仆仆抵达斛律部落的驻地时,远远看到的就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情景。正要上前,便被一队骑兵挡住去路。
“斛律家的事情,旁人无权插手过问!”
贺兰定记得领头的斛律族人,以前是斛律术的随从之一。
目光从斛律家的队伍划过,贺兰定淡淡道,“让斛律金出来,我有话说。”
斛律族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贺兰定再道,“你们去禀告就是,斛律金知道怎么选。”不是贺兰定自傲自大,如今在怀朔镇,还真没人敢明面上直接得罪贺兰定——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果然,不多时,斛律金便在众人的簇拥中骑马向贺兰定走来。
贺兰定开门见山道,“斛律家谁当首领,我都没意见。”一句话把斛律金满肚子的腹稿都憋得说不出来。
“我只管黑塔好不好。”
斛律金笑道,“我必待黑塔如亲子。”黑塔手里有段氏留下的一大笔遗产,斛律家自然不会放手。
贺兰定冷笑一声,马鞭遥指山丘的不远处,那里是斛律部落的营地,此时的营地里乱成一团。
贺兰定视力极好,一眼看到了主账那边的骚乱——账外有人把手,不让帐内的人出来,双方发生了冲突。
“那是阿兰夫人要生产了。”斛律金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族中变故——斛律术断气,阿兰受惊晕倒。
“我要去看看。”贺兰定的态度不容拒绝,随即察觉自己表达不妥,补充道,“我要看阿叔和黑塔。”
斛律金迟疑,并未让步。面对年轻的贺兰首领,斛律金看不出穿对方的意图——这本是斛律家自己的事儿,关他贺兰什么事?
斛律金半点不觉自己的处理有什么不得当,只觉贺兰定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阿叔不仅是斛律首领,同时还是联盟盟主之一,他出了事儿,我自该登门造访。”贺兰定这是提醒斛律金别只顾着首领之位,别忘了还有盟主的位子呢!
斛律首领之位的确是斛律自家的事情,可是联盟盟主之位可就不是了。
斛律金这才想起,眼前的年轻首领不仅仅是一部之首,更是带领怀朔日进斗金之人。在怀朔,没有谁可以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最终,斛律金妥协,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让贺兰定的队伍通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进了斛律部落的营地, 斛律术已死的消息便瞒不住了。
“也就是刚刚的事情。”斛律金连忙解释。他可不是故意隐瞒。
贺兰定沉默,只加快了步子,问, “黑塔在哪边?”已经发生的事情追究无意义, 眼下斛律部落乱糟糟的模样, 一个小孩子出事太容易了。
“一直在阿兰夫人那边。”斛律金直言不讳道, “阿兰夫人防我防狼一般, 我斛律金可不是那样的人。”
的确,在收到消息前往斛律部落的路上,贺兰定就大致打听了斛律金的情况。
这人在外名声很不错, 一方面自身有能力, 另一方面为人很不错, 很讲义气。但是人品好不代表没有野心,否则也就没有斛律部落眼下的这场闹剧了。
主帐的骚乱在斛律金和贺兰定进入营地的同时已经平定了,帐外虽然依旧有人把手,但是已经不限定进出了。
走近主帐, 女人痛苦的哀嚎声、孩童扯着嗓子的哭啼声、女仆们慌乱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曲悲怆的交响乐。
贺兰定心底划过一丝不详, 斛律金大喝, “怎么回事儿?管事儿的呢?我黑塔侄子呢?”
守卫忙回,“阿兰夫人生产,慌乱了些,应该快好了。”
“什么叫快好了?”贺兰定冷声,“斛律首领尸骨未寒,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妻子、孩子的?”
贺兰定声音拔高, 厉呵, “接生婆子、良医都死哪儿去了?”
守卫飞速瞥了一眼斛律金, 不敢吱声。
斛律金却道,“阿兰夫人算不得术哥的妻子,咱们尊称他一声夫人罢了。”
“再者,族里本就有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已在帐里候着了。”斛律金思维清晰,一点儿不被贺兰带跑。
说完,斛律金冲帐内扬声喊道,“阿兰夫人,贺兰首领到了!”
帐内的哀嚎声陡然一断,窸窸窣窣一阵后,门帘掀起,血腥气扑面而来。婢女抱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孩儿出来,正是黑塔。
“哇~~~”小孩儿眼睛紧闭,小嘴张得大大的,眼泪鼻涕横流。
他只是年纪小,却不是傻。他兴许不知事,但是养育者此时所经历的痛苦,周遭惶恐不安的气氛无一不在刺激着他的感官,令他害怕,令他不安,令他除了嗷嗷大哭再也无其他排解之法。
贺兰定伸手去抱,却注意到小孩儿的腰上系了一根长绳,一直拖到地上。
发觉到贺兰定的目光,婢女身子一僵硬,嘴巴嗫嚅着没有说话。一旁的斛律金却冷笑一声,“阿兰夫人这是把我斛律家的小少爷当狗拴着呢。”
婢女低着头,咬牙低声反驳,“只是太乱了,怕顾不上黑塔少爷,怕....怕把少爷弄丢了.....”
新狮王登位的第一件事就是驱逐咬死上一任狮王留下的小狮子。
斛律部落风声鹤唳,阿兰求助无门,从一开始想要为黑塔争位,到后来最低底线是保住黑塔的性命,她恨不得将黑塔成天成夜拘在眼前,就连自己生孩子,也要拴着一根绳子系在自己的床边才能安心。
贺兰定心中酸软,他不觉得可笑,只有心疼。他接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儿,打横一团抱在怀里,一边抱着,一边来回踱步,摇摇晃晃地哄着。
“去请孙良医过来。”贺兰定交代随从,随即又让人去取温水来喂小孩儿。
“弄个热巾子给黑塔擦脸。”
斛律金在一旁都看傻眼了:女仆生产你大张旗鼓找良医看治倒也罢了,可是你哄小孩儿熟门熟路真的大丈夫?
余光瞥见斛律金目瞪口呆的模样,贺兰定解释几句,“女人生孩子是阎王殿前走一遭,很危险的。我.....我阿母就是生黑塔时候去的。”
“啊....”斛律金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良久才干巴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小孩儿依偎在贺兰定的胸口,小脑袋搁在贺兰定的肩前,兴许是太累了,又兴许是感觉到了安全感,颠颠摇摇中,小孩儿眼睛一闭,带着鼻涕泡儿就睡着了。
婢女伸手要去接贺兰定怀里的小孩,贺兰定后撤一步躲开,示意她回帐篷,“去里头帮忙看着,黑塔这边有我。”
小姑娘却一动不动,垂手立在一旁像个木桩子。
斛律金酸言酸语道,“她们只听阿兰夫人的,其他谁也指派不动她们的。”
“纪律严明,挺好。”贺兰定调整了一下抱小孩儿的姿势,从横抱改为竖抱,让小孩儿的脑袋正好窝在自己的肩窝里。
“斛律将军,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斛律术已经死了,斛律部落易主是必然,而阿兰和斛律金之间的矛盾已经结下,和平共处恐怕没那么容易。
就算阿兰低头退了一步,但斛律金心口的这根刺拔得掉吗?
贺兰定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斛律首领之位谁来坐,我都没意见。”
“我主要担心我阿弟。”
斛律金扯出一个笑来,“贺兰首领手足情深,令人感动。”——就没见过哪个阿兄这样惯阿弟的。哦,准确说,整个敕勒川找不出一个比贺兰首领还要会哄小孩儿的男人。
“阿母的嫁妆除了人,其他的牛羊布匹我都不要,都留给斛律部落。”贺兰定如今不差钱,等种植甜菜制糖,贺兰家的富贵要更上一层楼。
谁知,斛律金却拒绝了。非是不图段氏的嫁妆,而是他也是要名声的。这种夺了家产还赶走侄子的事情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贺兰定却道,“这也不是问题。明面上,我把阿母的嫁妆和黑塔都带走,私底下,我可以等价补足了给你。”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其实,从最大利益出发。贺兰定该将黑塔留在斛律部落,私下接触栽培黑塔,让黑塔长大后重新夺回斛律部落。
届时,贺兰定对黑塔有恩,斛律部落还不是贺兰家的囊中之物。
但是,贺兰定不想这么做。人生短短几十载,说嗝屁就嗝屁。何必让小小的孩子活在仇恨和痛苦之中,自己如今能庇护他一日,就尽己所能地庇护他一日。
“你这是何必?”斛律金完全看不懂贺兰定的操作。果然,如传闻所言,年轻的贺兰首领是圣人佛祖转世不成。
贺兰定淡淡道,“只是觉得,没爹又没妈的孩子不容易罢了。”自己上辈子吃的苦头还不够么?
谈话进行到这儿,斛律金突然不想放手了,喃喃道,“养个孩子能花费多少呢?”
更不要说黑塔已经快两岁,都能跑能跳了,最容易夭折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有人抢的东西总是更香些。
自己是脑子被马踢了吗?怎么突然针对起一个女人和小孩儿来了?他们根本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便是黑塔以后长大将自己这个叔叔推翻了,斛律金也只会觉得欣慰——斛律家后继有人了。
“一个孩子,我斛律家还是养得起的。”斛律金觉得自己先前真是鬼迷心窍走了窄路。
“贺兰首领断不要再提将黑塔接走的事情了。”斛律金大义凛然道,“我的侄子,我养着!”总不能比贺兰差的!
贺兰定:?不是?你这是突然被魂穿了吗?怎么突然变了主意,还竞争上了?
“术堂兄尸骨未寒,他的妻子、他的孩子,该由斛律家养一辈子。”斛律金意志坚定,无论贺兰定再开出什么条件,却是一概不应了。
贺兰定又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低头看着睡得满头大汗的小孩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了——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呢?当下无人能够给出答案。
沉默许久,贺兰定最终将小孩儿递到了斛律金的怀里,“黑塔就交给您了。”
“哈?!”斛律金抱着软塌塌的小孩儿,魂儿都要惊飞了。
不是!我说的养一辈子,不是这样养啊!
无视斛律金扭曲的面色,贺兰定冷冷道,“希望斛律将军能记着今日的初心,好好教导养育黑塔,否则.....”
“贺兰不惜一切代价。”贺兰定冷酷道,“相信您是不愿成为我的敌人的。”
贺兰报仇,寸草不留,乌丸部落就是前车之鉴。
斛律金抱着孩子一动不敢动,僵硬道,“那是自然。”
“至于盟主之位。”私事敲定了,就轮到公事了。贺兰定道,“我自是希望贺兰与斛律的合作长长久久的。”
贺兰定并不想换合作对象,他和斛律金并无大仇,还有黑塔这么个纽带在。自然是两家继续通力合作才是最优选择。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通传,“阿兰夫人生了,是个小子。”
“好!”斛律金大喝一声,正要阔步走出,忽得察觉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小家伙,顿时浑身僵住,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只得小步小步往外挪,像是手里端着个装得满满的奶茶碗,动作稍大些,奶茶就洒了。
众目睽睽之下,斛律金抱着熟睡的黑塔走出了营帐,“此后,我必待黑塔如亲子,术兄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斛律金这边的事情解决了,贺兰定又去见阿兰。
也顾不上什么妇人产子血煞冲人,又或是什么男女礼仪了。
贺兰定当下见了阿兰,先是将斛律金的承诺说了,又让阿兰莫要多思,将身体养好了才是正事。
“你尽可安心,我是绝不会丢手不管的。”倘若斛律金不做人,又或是个贪财之辈,贺兰定还有办法带走黑塔。
但是斛律金不是个眼皮子浅的,黑塔姓斛律,贺兰定不好抢夺。
“等黑塔再大些,送我那边去上学,”贺兰定不是空口许诺,他是有可行计划的,“黑塔两头过日子,谁也不敢怠慢了他。”
“再有。”贺兰定不便久留,顾不得阿兰的身体情况,只将事情一股脑儿交代,“斛律金做首领已是定局,你和黑塔是争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