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所以,他说的‘那件事’,指的是这些吗?”明知青年听不到他们的话,温星火还是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慢,小心翼翼的模样。
秦光霁看着面前青年,一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或许,说什么都没用。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老旧的楼房已近在咫尺,深秋的夜晚,阵阵冷风呼啸而过,带来下水道里杂糅的气味,令人作呕。
“我有些不懂,”风的啸叫中,温星河的声音变得格外突兀,“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不逃呢?”就像十六岁时的越关山,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
“他跑过。”温星火长叹一声,“03年,他们还在东海岸,第二年就到了西海岸,然后又是中部、北部,最后又回到了东海岸。
“最后一次辖区变动,是在三年前。”
“他刚刚考上大学,他就跟了过来。”
“阴魂不散。”
……
沉重的乌云吞噬月亮,凄惨的鸟鸣响彻四野。
到家了。
第227章 逗小猴开心-手机(5)
打开门的一瞬,食物发酵的臭气涌入鼻腔,各种瓶罐和吸.毒用具散落一地,使人找不到一块能落脚的地方。
房间并不算小,只是头顶微弱的灯光能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甚至不如走廊上忽闪忽闪的那盏来的明亮。
被垃圾淹没的沙发和地毯都染成了脏污的黑灰色,脚下地板发粘,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清理过了。
秦光霁原本没打算进去。他一心挂念着和青年谈谈“那件事”,于是只是站在门口,控制着男人的脚步,把他肥胖的身躯当做一艘破冰船,破开垃圾和老鼠的阻碍,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这个房间唯一一扇窗户时,恰逢乌云散去,月光穿过窗棂,使这昏暗房间的角落拥有了短暂的光明。
在那个角落里,矗立着一个柜子。
它的外壁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都是久不清理的灰色,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包浆,使人看不清它真正的漆面。
柜子的年数应当很大了,当月光洒落,能够看见两个已经被磨没了花纹的把手,在天外光芒的辅助下,成为房间中唯一的闪亮光点。
第一眼见到它,秦光霁就认出了它。
那是在进入副本之前的黑暗中,铃声的源头、血迹的源头。
上一次见到它时,它被血泊浸染,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俨然是凶案的现场。
而现在,它完好无损地站着,就好像此刻的夜晚,宁静得有些诡异。
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至回溯之前,这都是个无法解答的谜。
当枪声响起,玩家们被人流裹挟着目睹青年的死亡时,这个问题有了解答的方向。
但那次,青年并非死在衣柜里或衣柜周围。他是向着楼道的方向倒下的。
是他的出现改变了什么吗?秦光霁猜想。
还是说……是时候未到?
秦光霁再次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和他握住青年的手机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一种提醒、一种警示,更像是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将视线从衣柜上挪开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但他仍能回想起那一刻的心脏停跳,仿佛浑身血液都不再流淌般,带来无边的恐惧。
秦光霁又想起了那件悬挂在衣柜里的大衣。从长度看,那不是青年的尺寸,更不是男人的尺寸。
倒像是……属于一位女士。
会是他们方才在警局见到的那个女人吗?
可如果真是她,为什么青年的手机会出现在她的口袋里?
染血的大衣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疑惑同时占据思绪,如同无数个理不清的毛线团。当秦光霁再次回过神来,他已被无意识的念头驱使着走进房间,走到了窗边。
衣柜近在咫尺,只需稍稍伸手,便能触碰把手。
要打开吗?
垂于身侧的手指颤动两下,最终也没有动作
越是靠近,心悸就越是强烈。
他打不开它。
“这是我妈妈的遗物。”青年的嗓音充满怀念,亦满载悲伤,“小时候,每次他要打她时,她都会把我藏在里面。”
他将手掌覆在柜门上,闭上眼睛:“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原来……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啊。”
青年的嘴角溢着苦笑:“有的时候,我会梦到她。梦到她临终前的样子。”
“那时候,他不让我见她,我就在半夜翻窗出去,偷偷去看她。”
“她很瘦,身上全是经年的伤痕,躺在病床上时,就像是一具包着人皮的骨架。”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某个瞬间,明明已经昏迷了的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窗外的我。”
“第二天早上,她就死了。”
“他们说,她是死于吸.毒过量。”
“可我从没见过她吸.毒,何谈过量?”
晶莹的泪珠反射着月光,青年的半边脸庞曝露在光下,另半边则深埋黑暗。他的瞳色被月光照得很浅,其中倒映着的除却眼前的柜子,还有些被压抑在心底多年、在无数个夜晚悄然蔓延、如魑魅魍魉般纠缠着他的情愫。
“学长,”青年紧紧抓住秦光霁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知道已经定了性的案子很难再翻案,我也知道七年前的旧事很难再找到线索。”
“但、但我求你帮我这一次,”青年的泪连珠般落下,他终于完全站在了光里,“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求你……救救我。”
……
秦光霁很想回答他。他很想答应他,很想回握住他的手,很想告诉他:他一定会知道真相,一定会让有罪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不会再被人纠缠、被人骚扰、被人捆绑,他会干干净净地走出来,走到光明中去,走到未来。
但他不能。
最先消失的是温度。青年的手掌并未挪移,可他无法感知到他手心的温度。
然后是听觉。他看见青年的嘴唇一张一合,看着他眼中泪水滴滴滚落,然而他的耳畔寂静无声。
最后,是视觉。就像每次进入传送时那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搅动起来,搅成一片混沌,搅得天地不分、明暗不辨。
可这份旋转又是不同的。
它只持续了相当短暂的时间,从青年的脸庞中开启的漩涡便倏忽停转,继而转向相反的方向。
当漩涡彻底消失,秦光霁仍站在房间内,青年亦然。
他尝试触碰他,但他的手指穿透了青年的身体。
他愣了一刻,登时意识到不对。他想要迈出脚步,然而他无法移动分毫,只能以固定的视角重新审视房内一切。
仍旧凌乱,但周遭已不是他方才进入时的模样了。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原本沉默着抚摸衣柜的青年缓缓扭头。
门开了,男人的脚步蹒跚,浑身的酒气较之先前有增无减,酡红的双颊和眯成缝的双眼都在表明他是真的醉得不轻。
“你、你在这、这里做什么?”男人说话有些结巴。
“找东西。”青年没有再看他,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的东西杂乱无章,各个季节的女士服装无序地堆在一起,寥寥几个衣架上悬着几件面料不错的夸张衣服。
“找什么?”男人踢开地上的酒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他咳出一口痰,吐到地上后随意拿脚底撇了两下,冷哼一声:“找你的破手机?还是我给那个贱人注射毒.品用的针管?”
青年甩上柜门,面色铁青,眼中迸射出的恨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你承认了。”
“你杀了她。”
男人瞥了他一眼,噗嗤一笑,似乎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连语调都是十足的漫不经心:“是,我承认了。”
“可那又怎样?”
男人仰着头,嘴角甚至萦绕着残忍的笑意:“你能找到证据吗?”
青年一言不发。过于用力的攥拳引起手腕甚至整个手臂的颤抖,指关节摩擦带来的咔咔声不绝于耳,仿佛是在代替他将无边的愤怒吼出来。
男人又笑了一声,肥胖的身躯艰难地翻了个面,正视青年。
寂寥的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绿色的双眼好像饿狼。
“放弃吧,”他说道,“单凭你,还有你那个‘同学’,就想斗倒我?”
他把“同学”这词咬得很重,语带威胁:“如果他知道你小时候和我……他还会帮你吗?”
他笑得猥琐,肥腻的舌头舔过裸露在外的黄色板牙,发出呲溜一声:“宝贝,爸爸的好宝贝,回到爸爸这儿来吧。”
他站起来,眯起眼睛打量青年,尤其流连他的脸庞。
“只要你回来,爸爸会原谅你的。”
他向着青年张开双臂,步伐轻快:“你忘了从前爸爸和你玩的‘游戏’了吗?你最喜欢爸爸了。”
“别过来!”青年大吼一声,极度的羞愤使得他胸膛起伏极大,急促的呼吸令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但他的眼中不再是泪水,而是无边的恨意以及一闪而过的杀意。
男人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又或者是彻底昏了头,竟是又加快了脚步,双手眼看就要抓住青年的肩膀。
“别过来。”青年的声音忽然冷静下来。
月光藏入云海,灯光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男人的心脏。
死亡的威胁下,任何放肆的伪装都将无所遁形。
“你要做什么?”男人终于收回了猥琐的神情,声音颤抖。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先,先把枪放下,一切都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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