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花间
何尚书忧心忡忡的放下案卷,看外面天色还早,索性安排人誊抄一份送去大理寺。
速度要快,务必要在下衙之前将东西送过去,这个年刑部过不好大理寺也别想过好。
不能只有刑部愁,要愁也是满朝文武一起愁。
王侍郎和何尚书想一块儿去了,案子已经送到刑部,刑部的官员就不能放任不管,登州许知州对持刀伤人的民女阿云心生怜悯催着他们尽快给出复审结果,索性下午没有别的事情,待会儿他亲自去大理寺一趟。
要是时间来得及,还能带着大理寺的同僚一起去审刑院。
案卷大老远的从登州送过来,京城这些衙门谁都别想闲着。
何尚书目光沉沉坐回去,思索了好长时间才提笔写下他的想法。
朝中明法科出身的官员不多,但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那麽多年,朝中大部分官员都能将《刑统》当面团一样搓扁揉圆,怎麽解释对他们有利就怎麽解释。
律法就是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时候吵破天都吵不出让各方都满意的结果。
这许遵也是,案子没有出人命,登州完全可以自己搞定,他和县衙意见相左可以先和县衙商讨,商量不出结果再说把问题交给京城。
现在可好,他登州是消停了,京城怎麽办?
唉,头疼。
京城的各个衙门都在准备封印放假,京郊别院也不例外,官家忙完正事终于有功夫看底下送上来的皇宫设计图,这会儿一大家子正凑在一起讨论哪儿需要改。
如今的皇宫已经成了废墟,既然要重建那就一步到位,毕竟修一次挺费事儿的,不能他儿子继位後住的不舒坦还要推了重建。
推倒容易重建难,看他们现在,废墟在那儿放一年了都还没开始建新的。
开国时皇宫建的仓促,地方也小,他原本想着国库没钱先在别院将就几年,没想到峰回路转抄了个襄阳王府和柴王府就把国库给塞满了。
近来战事不多,军费划出去一部分,官员俸禄划出去一部分,各种开销全都划出去,年底户部算账一看,哦豁,国库竟然还有得剩。
别说是刚登基没几年的皇帝,就是朝中那些干了几十年的官员都难得见到这种场面,因此在皇帝说要建个大点的皇宫时也没怎麽被阻拦。
之前的皇宫的确有点小,毕竟开国时什麽情况他们都清楚,当时也没想到大宋能坚持到现在,小点就小点,说不准什麽时候就被灭了,建的太大只会便宜别人。
如今大宋已经颤颤巍巍的撑了那麽多年,说不准还能再颤颤巍巍撑个几百年,左右皇宫已经没了,建个宽敞的宫殿给皇帝住总好过百姓在宫墙外头都能听到宫人说闲话。
皇家可以平易近人,但也不能太平易近人。
官家在宫里住的时间不多,上到曹太後下到刚会走路的小皇子小公主都在别院住的开心,要不是住在别院实在不方便皇帝处理政务,就这麽一直住在别院也不错。
不过没关系,皇宫建好之後也不用非得住过去,皇帝和太子要处理政务就让他们过去住,女眷没那麽多事情,她们在宫里住一阵儿还能来别院住一阵儿,轮换着住就完事儿了。
官家:……
行吧。
一家人对着图纸商量哪儿需要改,几个小的看不懂也听不懂,这会儿都围在暖炉旁边打闹。
太子殿下是看孩子的那个。
虽然他爹只娶了他娘一个,但是他们家的孩子真的和少不沾边。
“哥,你想住哪儿?”赵二郎盘着腿坐在地上,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太子要住东宫对吧?哥你住东宫我们住哪儿?离的远吗?你出门还方便带我吗?”
有一个开始问,其他几个也都眼巴巴的凑过来,“带我们吗?”
赵大郎:叹气气.jpg
他为什麽要是老大呢?
他要不是老大的话,这麽多弟弟妹妹就轮不到他来看了。
赵二郎一看他哥这反应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肯定是在幻想他要是老幺日子会有多麽美好,没准儿苏小郎上任的时候顺带着还能把他给带走。
拜托,只有老大才能当太子,当老幺的话太子就换人了好吧。
赵二郎眼神飘忽,按照老哥的想法,下次苏小郎再去地方是不是能把不是太子的他给带上?
好主意,三年後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赵顼听着他弟的碎碎念,擡手给他一个脑瓜崩。
“不说了不说了,回头让你先说还不行吗?”赵二郎捂着脑袋躲去一边,心里幸灾乐祸的想:当太子就要有当太子的觉悟,先说也没用。
太子殿下:……
爹啊,娘啊,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赵二郎撩拨完继续嘀咕皇宫建好後要住哪儿,老哥不带他玩没关系,过两年他长大了能自己玩,大哥靠不住,到时候底下的弟弟妹妹都得求他这个靠谱的二哥。
赵大郎白了他一眼,只当什麽都没听见。
他对住处没什麽要求,住哪儿都是住,比起皇宫或者别院,他更喜欢住在以前的宅子里。
王府没皇宫那麽多规矩,在城里去哪儿都方便,不像别院,想出门连偷偷溜出去都不行,动静太大,报备不报备都能被发现。
这麽一想,住皇宫都比住别院强。
宅子不能只要舒服,还要看适不适合搞事。
太子殿下瞥了眼旁边闹成一团的弟弟妹妹,托着脸又叹了一口气。
唉,没一个省心的。
临近傍晚,皇室这一大家子正想着晚饭要吃什麽,外面忽然有人传话说刑部尚书何烈何大人和大理寺卿彭延年彭大人求见。
一屋子娃瞬间都支棱了起来,“什麽案子?”
孩子他爹嘴角微抽,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就不能盼点好?”
赵二郎摸摸鼻子,“可是来的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啊。”
来的要是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兵部尚书或者别的什麽官他们肯定不是这个反应,刑部和大理寺管的就是各种案件,他们听到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求见第一反应是有案子发生完全没问题。
不信待会儿看看是不是又有案子。
曹太後笑吟吟的看着几个孩子拌嘴,不让他们打扰官家处理政务,在何大人进来之前把满眼好奇的孩子们全部带走。
哦,老大留下。
太子殿下目送祖母母亲弟弟妹妹慢悠悠离开,打起精神跟在他爹身後,他也想知道刑部和大理寺还有什麽事情非得这个时候过来面圣。
需要刑部和大理寺会审的案子前两天已经送了过来,这是有漏下的还是怎麽?
门口,何尚书苦着脸跟着带路的宫人进去,不祥预感终究还是成了真。
他对这个案子没什麽想法,小姑娘的确可怜,许遵的说法虽然不能说服所有人,但是可以说服他。
可惜没能说服大理寺。
旁边,大理寺的彭大人脸色黑沉,案卷他看过了,如果许遵现在在京城,他能直接找上门去骂人。
见过胡闹的没见过能这麽胡闹的。
案犯的遭遇再怎麽可怜也不能遮掩她已经有杀人之心,这能是说放过就放过的事情吗?
以前没见许遵那麽胡来,怎麽到了登州连最基本的判案都给忘了?
俩人没进去之前官家还奢想可能不是案子,看到俩人的表情後也不敢奢望了,脸色黑成这样肯定是有棘手的案子。
何大人和彭大人都带着案卷,正好一份给皇帝一份给太子。
案子不大,问题是登州县衙和州衙意见不一致,刑部和大理寺的意见也不一致,官家您看该怎麽办?
官家:……
官家也不知道该怎麽办。
他刚看到卷宗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俩人在他面前开吵。
太子殿下小心翼翼的挪到他爹跟前,尽量不去打扰两位大人唇枪舌战,“爹,这次的案子应该和子安没关系吧?”
他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完卷宗,确定里面没有出现“苏子安”“苏景殊”的字样,所以这次兴许大概可能和他那会搞事儿的小夥伴没关系。
官家无奈叹气,“你觉得可能吗?”
案子发生在登州境内,他苏子安是登州通判,怎麽可能和他没有关系?
赵顼深吸一口气,“您觉得这个案子该怎麽判?”
太子殿下声音不大,但是话说出来後旁边两位正在吵架的大人立刻都看了过来,显然都在等皇帝说话。
精于律法的刑部和大理寺一把手都达不成共识,官家更拿不准该怎麽判,“审刑院那边怎麽说?”
彭大人面无表情,“审刑院同样认为即便阿云不算谋杀亲夫,但是杀人未遂造成韦大受伤是事实,理应判处绞刑。”
要不是审刑院和大理寺意见一致,这会儿来的就不只是他和何大人,还要加上审刑院的官员。
何尚书老神在在的拱拱手,丝毫不觉得拦着审刑院的官员不让他们来有问题,“官家,司法者当有哀矜之心,阿云在守孝期间被逼嫁人,走投无路之下才生出伤人之心,且案发之後并未隐瞒县尉,臣以为此案当从轻处置。”
彭大人不同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阿云已有杀人之心,且已经造成韦大受伤,谋杀已伤按律当绞,岂能随意从轻处置?”
何尚书瞅了他一眼,“刑赏大信不可不慎,彭大人可还记得何为慎刑?”
虽说朝中大部分官员都能将律法条例解释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但是律法毕竟是律法,要是一点原则都不讲还叫什麽律法?
为政者当慎刑恤典,他们轻飘飘一句绞刑要的是一条命,哪有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定罪的?
要是能这麽定罪,那还要他们这些官员干什麽?
彭大人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禁奸止过,莫若重刑。刑重而必得,则民不敢试。何大人读了那麽多年的书,总不能连这些都忘的一干二净。”
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开始吵,都是在朝为官多年的老油条,引经据典听的人脑壳疼。
赵曙捏捏眉心,擡手让他们先别忙着吵,“案卷朕已经看过,等朕琢磨琢磨再看看要怎麽判。”
临近年关,这时候召集群臣讨论案子不太合适,保不齐就有哪个小心眼的觉得案子耽误他过年就咬死了非要判死刑。
既然刑部大理寺还有审刑院达不成共识,那就他说了算。
何大人和彭大人也不用在眼前等着,案子不太好判,他得好好琢磨琢磨才能拿定主意,到时候会快马加鞭把结果送去登州,不打扰京城官员过年。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两位大人对视一眼,知道官家这是要找别人商量,再次表明他们的态度,然後一路火花带闪电的离开。
赵顼扭头,“爹,要喊谁过来?”
“谁都不喊。”官家啧了一声,看刑部和大理寺的反应就知道除非他只喊一个人不然这案子不管喊谁都得吵起来,“登州县衙判处阿云斩刑,知州许遵的意思是免死流放。你看何尚书的奏疏,上面已经给了意见,在县衙的初审和许遵的复审之间取折中判绞刑,但是阿云伤人情有可原,所以建议从轻发落。”
“也就是说,何尚书其实是同意免死流放的。”赵顼点点头,又问道,“所以这案子要怎麽判?”
赵曙拍拍儿子的脑袋,意味深长的说道,“今儿爹就教教你什麽叫皇权高于一切。”
不管刑部和大理寺有没有达成共识,只要他这个皇帝开口,案子就能按照他的意思来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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