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丙去
卫桥一下山,青年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似乎很意外卫桥能完好无损的下山,还抓着离殇给的保命法宝,警惕道:“卫桥?”
“离殇呢?”卫桥来不及寒暄,开门见山道,“他现在很危险,我要马上找到他!”
青年先是一惊,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又放松下来,把手里的东西丢给卫桥:“大师兄听宗主的命令回去了……唉!你、你、你去哪里?!”
“救人!”卫桥头也不回地离开,眨眼间消失在青年面前。
“胡说八道什么……”青年愕然地看着卫桥消失的方向,嘟囔道,“大师兄回去找宗主,能有什么危险。”
可想到大师兄收到宗主命令时非同寻常的表情,青年心里无端泛起几分不安。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大师兄那么好,肯定不会出事的。”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步履匆匆地回去了。
他离开的匆忙,所以没有发现身后分宗的山顶泛起一阵阵黑色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躁动不安地在翻涌,但最终都被另一股强势的力量强行摁了下去。
迪尤尔站在一片狼藉里,眷属的伪装都被无情的扯下,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个院子,反倒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但这些尸体不需要他太过费心,因为剩余的眷属会把它们“好好利用”,一快肉,一滴血都不会留下。
他跨过眷属们的尸体,来到被枝叶遮挡的一处幽静小路上。
小路的尽头站着原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原初。
原初面前有一个两人高,四人环抱粗的黑色茧团,硕大的茧团被黑色的茧丝拉扯着没有落地,仔细看去这些茧丝的尽头都是一棵棵大树,树下还埋着许多眷属的尸体。
茧团并不完整,上方破开一个大洞,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
“还是不够。”原初打量着面前的茧团,瞥向迪尤尔,“你确定时间够吗?”
原一越来越无法满足的胃口昭示着他成长期的到来,如果成长期没有办法汲取到足够的能量,将影响他们后续的计划。
毕竟原一的愿望是回到过去的生活,他不希望原一的愿望有任何的瑕疵。
“放心吧。”
迪尤尔望了眼天空,轻笑一声道:“借了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呢?”
卫桥的怀疑从来不是无故放矢,迪尤尔确实是在描述中隐瞒了一些东西。
比如,离鼎天手里不止一根羽毛。
毕竟在没有迪尤尔主动出手的情况下,一根羽毛很难调动一整个城池的混乱。
而在引发了这么大的混乱,且成为血祭信物吸收了大量能量的羽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卫桥封印——卫桥封印的,本就是离鼎天刻意留下用来迷惑他人用的羽毛。
只是估计离鼎天自己也没想到,故意留下的羽毛,居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让卫桥感觉出了不对劲。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离鼎天动手的时候了。
“人类真是奇怪。”
迪尤尔懒洋洋说道:“杀一人而救万人是善,可为了救世人杀万人却被他们称为恶。”
“明明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重启登天路。”
离殇用尽全力抓住卫桥的袖子,因为疼痛而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喑哑难听,可即使如此,他也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赶来的卫桥。
青年交给卫桥的东西硬说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可以双向定位的木牌,但这也大大减少了卫桥寻找离殇的时间。
可当卫桥真正找到离殇时,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来得太迟了。
离殇靠着石壁坐着,仰着头,面色苍白,身下的血汇聚成一汪血泊,如果不是靠近灵池,灵气充足,他强行吸收灵气续命,恐怕等卫桥来时,他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但即便如此,卫桥也没有任何救他的方法,甚至连移动都不敢移动。
因为离殇能保持一个姿势没倒下,完全是靠他用长剑刺入后背,强行撑起来了的。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迅速将离鼎天所有的计划告诉了他。
离鼎天不是人,或者说,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所有察觉到登天路消失,修炼无望的七八重修士共同创造出来的“人”。
这些生活在七八重天的修士,其实在无法登上九重天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布死亡了——他们的身体已经适应了七八重天的灵气浓度,已经无法返回五重天,否则将会境界大跌,爆体而亡。
但在九重天出问题之前,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很少会有修士上了七八重天会回去的,谁都舍不得这里浓郁的灵气,所以和宗门家族的联系,都是靠传音,或者干脆分身下凡。
而让七八重修士绝望的是,问题不仅仅出在九天重天上,他们待的七八重天也许久没有修士上来了,这意味着整个玄幻侧都出问题了,如果不解决,那么千百年之后,恐怕修士都将不复存在,而那些凭灵气唤醒灵智的妖族也将成为历史。
或许从一开始,玄幻侧形成神奇的九重天世界时,就已经注定这群逆天而为的修士们,只有往前的路,没有后退的余地。
七八重天最多的是妖族的修士,毕竟他们天生拥有比人类强悍的体质,容易上来,但修心差了点,所以九重天反而妖族比较少。
在这里的妖族都是族内堪称老老老祖宗的存在,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后代变回什么都不懂的野兽。
所以由他们领头,在牺牲了好几位妖族的情况下,终于通过卜算求得一线箴言——
【黔驴技穷,以身启天】
得到这个结果的修士们沉默许久,他们用三天的时间思考了很多,最后,近八成的修士都参与了这个计划。
这些修士将自己的血肉当做基辅,将魂魄当做配料,硬生生创造出他们认为的“希望”。
离鼎天就是这样诞生的,他生而知之,从七八重天回到了五重天,开始不停的尝试。
他一开始想靠自己修炼突破桎梏,却发现因为魂魄斑驳,这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段时间恰好遇到人族和妖族大战,离鼎天意外发现,人和妖是这个世界诞生的生灵,所以才能吸收灵气,才能沟通天地,修士也是由此而来。
如果活人能凭借片刻顿悟链接天地吸收灵气,那反过来,释放大量灵气,用人与妖做一条登天路,是否能叩动天地,让真正的登天路重现人间?
为了这唯一的可能,离鼎天开始了日夜不缀的研究,最终,他明白了那句【黔驴技穷,以身启天】究竟是何意思。
可一个人的血肉根本够不到天穹。
于是他抽离了自己一部分的魂魄,将它们放入轮回,耐心的等待他们成长,然后再杀了他们。
一年复一年,一日又一日,他开展了一场对自我的屠戮。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规避寿命的桎梏,他自己本身也会投入轮回,然后重新成长。
在这个过程中,斑驳的灵魂被抽出的越多,他剩下的越发纯粹,到最后,他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融合完毕的灵魂,但材料仍未凑够。
他决定分离最后一个自己。
离殇生而缺少的魂魄就是他极限的证明,再分解下去,他自身的魂魄也会不稳。
一直以来,离鼎天都试图只用自己当材料的来源,如果杀他一人可以救万人,那他甘愿承受万世的痛苦。
可没有办法,他还是凑不够材料。
他终于向其他人下手了。
这一世他是青华宗的宗主,这个身份给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在分宗的子弟身上种下“种子”,悄无声息的吸收着他们的修为。
那时候的离鼎天还能自欺欺人,这些分宗的弟子本就资质不高,哪怕修炼也无法修得正果,与其白白耗费时间,不如为他所用。
春去秋来,在离鼎天刻意的忽视下,没有人注意到分宗弟子的异常。
可他好不容易凑齐预计的材料,想叩天时却发现,他的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他要造的登天路,以他自身的骨为引,以他自身的血肉为轮廓,以其他人的修为和灵气为填充。
但一个人的悲鸣又如何能够打动上天?一个人的血肉又如何引来天外的一瞥?
他需要人和妖的血肉,他需要懊悔的眼泪,他需要七情六欲纠葛不清的魂魄,他需要许多的悲戚。
只有这样,他的这条登天路才能成功。
当获得那片羽毛时,离鼎天是欣喜的,他甚至宁愿否定自己的存在,也想祈求九重天还有修士,不是登天路隐匿,而是他们没有达到登天路的需求。
可迪尤尔不是九重天的妖族,他是自天外而来的生物。
在那个九重天修士踏破虚空从此不见踪影的天外。
他曾问过迪尤尔,能不能让迪尤尔回到天外,和他配合,他们可以直接舍弃登天路,直接打通上三层,这样以后只要修为达到就可以直接飞升,再也不怕登天路隐匿。
迪尤尔拒绝了,并且表示不需要他,其实天外就有他们飞升成功的修士,可以找他们的帮助。
“但你需要一点东西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天外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
迪尤尔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了起来,比出一个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手势:“你们的世界在天外看起来也就比玻璃珠大一点,而你们只有这么大,如果不用力呼喊,他们又怎么听得见呢?”
迪尤尔望着离鼎天手里紧攥的三片羽毛,仿佛看见无数漆黑的阴影爬上他的身体,钻进他的心窝,在他脑子里尽情的占据一席之地。
他将手放在离鼎天肩上,凑到离鼎天耳边低声笑道:“杀一人而救万人是善,为救世人杀万人自然也是善。”
这一句话像魔鬼的低吟,引诱着离鼎天走向那条最惨烈也是可能性最大的道路。
可是——
“不,那不是善,那是恶。”
离鼎天无比清晰的知道。
迪尤尔挑了挑眉,收起了刚刚盎然的兴致,无聊道:“随便你怎么想,如果还是坚守那一套正义的话……我看过了,没意思。”
连吸收灵气都注意不伤害弟子性命……善无法结果,恶无法彻底,到最后逃不过是踌躇不前的宿命。
自觉无趣的迪尤尔拍了拍翅膀飞走了,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离鼎天剩下的自言自语。
“为救世人而杀万人是恶。”
他看着手里的羽毛,端详良久,才拿起其中一根羽毛对着胸口狠狠刺入。
血肉自伤口喷涌而出。
吸收了血肉的羽毛愈发美丽,带着一股奇异的诱惑力,让人发自内心的想要占有。
离鼎天的脸色变得苍白,可他却笑了。
“可杀了无数遍‘他’的我,也早就罪无可恕了。”
如果一罪顶百善,那他愿做背负一切的恶人。
正如他对离殇教导的那样——
“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他自他们的期待中诞生,如果连承担罪恶的勇气都没有,那自一开始,他就不会无情的屠戮另一个自己。
无数张一模一样的脸,无数声不同声音的呼唤,作为最值得信任的“自己”,却最先挥舞起了收割的镰刀。
但他不能轻易被压弯脊梁,否则——
链接天穹的最后一节直骨,又该从何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