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丙去
青年惊愕:“大师兄!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救他!是他自己要去山上找邪祟,他都不是我们青华宗的人了,你还费那个心做什么?”
哪怕青年对离殇和卫桥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明白,但他也知道能打成这样,两人之间恐怕没有什么师兄弟情谊,卫桥一意孤行,大师兄别说见死不救,就是把下山的卫桥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卫桥说上山找朋友,可谁知道他的朋友是不是已经被邪祟夺舍,谁知道下山的是他本人,还是邪祟的寄宿体呢?
换做之前的离殇,肯定会和青年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拿剑对准卫桥。
可现在的他却犹豫了。
不是他觉得邪祟分好坏,也不是他心软了。
而是有些迷茫,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真的没有一点儿问题吗?
在俞城出事时,他按照宗门的命令前往调查救援,却在半途被父亲拦了下来。
“此事有别人处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离鼎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地将离殇带走。
离殇虽然奇怪,却还是乖乖的跟着父亲走了。
青华宗不知道的是,他虽看上去与常人无甚区别,却是天生缺了一魂一魄,小时还没什么感觉,越是长大,他就发现高兴难过这些普通人都拥有的感情在自己身上似乎非常的浅淡。
但离殇也不在意,因为这不影响他的修炼,可父亲却如临大敌,从小就在想各种方法帮他治疗,然而都收效胜微。
到了前段时间,父亲忽然一改之前态度,不再执着于帮他弥补魂魄,而是催促他用心修炼,不停地问他各种问题,偶尔再带他去灵池修炼,说是为了修补身上暗伤。
这次离鼎天也确实是带着离殇回到灵池,他褪去上衣,习以为常地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修炼。
忽然,离殇感到父亲微凉的手指放在自己脊背上,从上至下,顺着脊椎来回摩挲。
“父亲?”离殇不识情绪,对所谓男欢女爱也不了解,所以虽然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甚至没有躲避,只是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向父亲。
他看到父亲熟悉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无喜无悲的脸上带着一股从未察觉出的苍凉——很奇怪,明明父亲那么的年轻,但眼睛却不似意气风发的宗主,倒像某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只是他常常笑着,所以总叫人发现不了。
现在,离鼎天收敛了所有的嬉笑怒骂,像一尊离开操纵的木偶,乍一看是由一根木头浑然天成的雕刻而成,细细看去,却会发现是由无数块不同颜色木头拼凑而成的。
这样的父亲,很陌生。
离鼎天反问:“殇儿,还记得我小时候教你的那些吗?”
“记得。”离殇点头,“您说我生来拥有非同寻常的根骨,注定要执剑清扫世间邪妄,还人间太平,铸万法通明——”
离鼎天打断了他:“万法通明,现在是不可能的。”
离殇不懂。
离鼎天抱住了离殇,他宽大的袍子落在少年的身体上,像一块巨布,又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用父亲的名义将少年牢牢困在他一手铸成的正义之中。
他将头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喃喃自语:“没关系……没关系……很快……就会回到那个时候,很快,我的使命就……”
后面的话他隐匿而去,离殇听不清楚。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让他不要将自己带走他的事情说出去,无论谁问,都说误入妖族陷阱,被纠葛无法脱身。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亲手为他系好发带,就像他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剑时对他说的那样——
“殇儿,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因为这一句话,离殇从未低过头,也未曾愧对自己坚守的正义。
可到底什么才是正义呢?
父亲说,锄强扶弱是正义。
父亲说,牺牲自己而救苍生是正义。
父亲说,背负万世之恶也要搏一个可期的未来是正义。
父亲还说,为了正义,谁都可以放弃。
可卫桥的回归却让离殇陷入了迷茫。
如果卫桥真的像父亲断定的那样无药可医,那么他大可以挥剑斩下;可如果卫桥可以无恙回归,是不是说明,那些曾被他决然斩下的恶,其实罪不至死?
因为是急招,离殇回的匆忙,一路上甚至来不及过多休息,只浅浅睡了一觉,就带着疑问回到离鼎天身边。
还是那片灵池,离鼎天这次没有坐在蒲团上修炼,相反,他站在池边,身旁有一簇灭了的篝火,里面有几颗残缺不全的头颅。
“你的心乱了,你见到谁了?”离鼎天问。
离殇没有隐瞒,将见到卫桥后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同时也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父亲,如果杀一人能救万人是善,杀万人是恶。那如果有那么一天,需要杀万人而救世人,到底是恶还善?”
溶洞里的夜明珠似乎少了许多,连离鼎天的面容都照应不清,更别说他脸上的神色。
可离殇却感觉到,父亲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他答非所问:“你知道多少了?”
离殇面色平静地抽出长剑,回答:“不多,只是一场梦。”
一场横跨多年,哀怨不止的噩梦。
但梦的结尾都极为相似。
被自己的父亲/师父/朋友亲手杀死,尸体抛入灵池,化作无人知晓的养料。
离鼎天叹气:“你何苦知道。”
说罢,他轻轻一挥袖,离殇吐血而飞,重重撞在墙上。
境界相差太大,离殇的攻击和求死无异。
离鼎天一步步走去,停在离殇面前:“要向我求饶吗?我杀了太多次……有些厌倦了。”
离鼎天俯身,凝视着离殇:“你是我最认真对待的孩子。”
没有之一。
离殇擦去唇角的血,眉头微皱:“你是故意让我想起来的……为什么?”
他没有为离鼎天透露的不忍动容,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份感情,正如他无法理解梦中一个个过去的“自己”在死后,除了怨恨,更多的是悲戚,尤其是那个被当做孩子养大的“自己”,哪怕死了,也要自欺欺人直到意识磨灭。
离鼎天现在不杀自己,离殇不认为是他不忍,而是留着性命有别的作用,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境。
“因为我想知道,在一切都是欺骗的前提下,如果牺牲你一人能救万人,你还会那么做吗?”
离鼎天为他抚去额前垂落的发丝,与他额头相触。
刹那间,无数记忆飞入离殇脑海,“哐当”一声,离殇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哪怕他什么也没说,离鼎天却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离鼎天笑了,和以往无数次伪装敷衍的笑容不同,他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这么开心了。
他将手放在离殇脖颈后方,以手为刀,猛地往里一刺,摸到凸起的脊椎骨。
离殇脸色煞白,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溢出猩红的血液。
“晚安,殇儿。”离鼎天语气温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从未停下的动作。
离殇猛地发出一声低吼。
一条完整的、血淋淋的脊椎,被离鼎天硬生生从他体内抽了出来。
离殇在朦胧中看见离鼎天手中忽然多出的东西——
无数条尚且带着血渍,好似刚刚从人身体里剥离出来,尚且温热的脊椎。
第114章 一罪和百善
山峰之上, 几人正在飞速往山下狂奔。
最前面的赫然是绷紧了脸庞的卫桥,后面跟着阿斯托克和原一。
在意识到离殇也可能是离鼎天的目标之一,卫桥就呆不下去了, 他上山的事情肯定很快会通过那些分宗弟子传出去,而离鼎天也肯定马上会知道这件事,那么离殇就危险了。
所以当务之急, 是他要马上下山找到离殇, 不管离鼎天有什么目的, 离殇肯定是他计划中的重要环节,只要将他保护好, 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原一了解完后毅然决然要跟着卫桥下山——废话,这个什么离鼎天一听就是大反派, 他怎么能错过这种时刻,让卫桥独自应对?
卫桥能上山来找自己,就已经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那这种时候什么立场都可以先放一边, 先把反派boss打完再说也不迟。
原一本以为自己要下山恐怕会遭到迪尤尔的反对, 没想到迪尤尔思索片刻,竟然答应了,但前提是要带上阿斯托克——这样只要不是遇到光明神,乐园都能帮原一阻挡片刻。
至于迪尤尔,他倒是很想跟着去,奈何知道原一要走的眷属们都开始要造反了,他得留下了将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摁回去,起码不让它们打扰到吾主的散步之旅。
没错, 在卫桥眼里多年谋划的大阴谋,在迪尤尔眼里不过是吾主饭后散步的解闷之举。
至于克拉德, 他本就是为了系统而来,在和系统联系上后,他就在一心二用,一边听迪尤尔将故事,一边对系统进行苦口婆心的新时代“劝学”。
系统:啊啊啊啊,好想将这个老家伙切成以纳米为单位的垃圾数据然后扫进螺母嘴巴里啊!
然而凶残的系统被原一叮嘱“人家都追到这里来了,要好好相处哦”,只能在数据海里散发无尽的怨念的强颜欢笑。
对此,通过观察迪尤尔和原一相处得出关系推论的克拉德迅速抓住了系统的命脉。
【要我教你怎么做游戏吗?】
克拉德温声道。
做游戏其实就是数据构建的过程,系统肯定是会的,但要怎么把游戏做的生动,甚至如何做出星际爆款游戏,系统还没学会——没办法,它诞生自我意识太晚了,醒来后都在忙着壮大自身,都没来得及连上星网下载游戏,更没时间通过热门游戏数据构建模型分析如何制作。
但克拉德不一样,他一个没有装载武力系统的智识生命,想在科技侧长居必然需要钱,靠的可不是一个数据入侵银行,而是实打实的用本领赚钱。
他不太喜欢实验室沉闷反复的实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帮助游戏公司构建游戏框架和填塞文本,偶尔协助发现bug,就这都是别人求他入职,他接不接则全看心情。
可以说,对于游戏,没有人比克拉德更懂!
系统冷笑一声,它可是吾主身边唯一的智能生命,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会被勾引?简直是——
【我听卫桥说原一很喜欢玩游戏,你学会后,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系统即将出口的嘲讽猛地一拐弯,它狐疑道:【真的假的?】
克拉德微笑:【试试不就知道了?你也在苦恼这里连不上网络吧?这里缺少硬件,想构建网络简直是天方夜谭,你也不想让原一失望吧,不然怎么会一直在换频道尝试呢。】
系统可耻地心动了,但它输人不输阵,威胁道:【要是被我发现你搞小动作,我马上就把你吞了!】
克拉德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那我们开始吧,第一课——】
【学习《智识生命》守则第三百七十二条,非自愿剥夺占领其他智识生命载体。】
系统:……
你们智识生命报复心怎么这么强!不就是看到吾主一激动,没忍住临时占用了载体追了过去吗!
后面系统委委屈屈向原一告状,却让原一哈哈大笑,直言让它好好学这种事情就不必多提,反正现在系统在数据空间和克拉德老老实实上课,只等着什么时候学完,什么时候把吃的暗亏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