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98章

作者:三傻二疯 标签: 古穿今 历史衍生 系统 直播 无C P向

在场一片惊愕,人人神情都有些茫然;还是穆祺见机极快,迅速打断了这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跑昏了头了吧?怎么还谢起罪来了呢?是不是太渴了中暑了?”

他环顾左右,当即提高声量,迅速压制所有人的疑虑,而绝不容一点质问:

“有水吗?取水来!喝过水再说话也不迟嘛!”

工匠一口气喝下半桶凉水,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下来。大概惊魂已定,他勉强也看了出来,知道贵人们大张旗鼓,应该不是为了自己这点小事,所以喘息片刻之后,终于没有提什么认罪不认罪的事情,而是结结巴巴的回答起了贵人们的询问——这个铁管冷却的技术确实是他想出来的,只不过他不善于言辞,要穆祺一半提示一半引诱,才能吭哧吭哧把自己的思路倒出来。

他的思路说白了也不算什么——以现在的加工精度,要直接搞铸铁管道是绝无可能;于是他从他妻子织布的本事里想到了灵感,用薄铁皮一层又一层卷成铁管,外面再用铁丝密密捆扎;薄铁皮当然顶不住红热的铁水,但烧穿了一层还有第二层,一层层顶下去总能顶到降温的时候。反正薄铁片也不值钱,烧坏了也不心疼。

这样随取随用,简单快捷,虽然技术上无足称道,却堪称精妙的巧思;穆祺笑了一笑,出声称赞:

“非常不错的想法,相当值得推广;我看以后上林苑教学,也可以介绍介绍这种经验。”

旁边的随从答应一声,赶紧摸出笔来记录——虽然在外面名声不显,但因为隔绝内外、口衔天宪,在上林苑里、在技术教学上,穆某人却是培训人员唯一的太阳,绝对的尊长,无上的领袖;哪怕现在已经散出来开花结果,那种凛然的权威依旧未曾散去,以至于他只要轻轻开口提上一句,旁边的人就马上要掏笔记本洗耳恭听,恭敬记忆。

恩!情!

不过,穆祺固然在上林苑中可以一手遮天,在上林苑外的权力却有所局限,所以他顿了一顿,又看向了太子。

太子当然明白这个意思,所以顺口也发话了:“既然做得这么好,就给他一个县尉的官职吧!”

皇帝派人出来巡视,给权给钱一向很大方。这一次让太子出面,约定得就非常清楚:八百石以上官位的决断需要请旨;八百石以下则由太子自行裁夺,事后回报即可。看在方士的面子上给一个小官什么的,根本不用多考虑半秒。

工匠听不太懂官话,站在原地懵懵懂懂,还是旁边的小吏给他说了一遍,他才赶紧下拜谢恩。不过,在场的全部是人精中的人精;大家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即使骤然蒙受贵人赏赐,通天大道似乎尽在眼前,这工匠也根本就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喜悦。那点演出来的感激浮于表面,反而总有某种惶恐萦绕不去,令人瞩目。

刘先生略微抬了抬眉,没有再说话。

参观完高炉后,太子到宛城太守府邸落脚休息,顺便检查炼铁厂数年以来的账目——当然,具体都是有他随行带来的属官负责,太子本人则只要高坐软榻,喝茶歇息,轻轻松松的等着听人翻完账册,如实汇报即可——理论上是这样的。

至于为什么是理论上么……

穆祺最后一个溜达进了书房,漫不经心的看过在几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他伸出一只手来,一一翻动这些蜷曲的纸张,饶有兴趣的扫过那些墨笔书写的数字,然后——忽然开口说话了:

“太子知道,该怎么检查一本账册有没有造假么?”

太子愣了一愣,立刻起身——显然,在长期的教学中,他已经养成了某种类似于本能的习惯,知道对方提问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在酝酿着某个全新的、秘密的,什么有趣的“小诀窍”了。

如果换做是太子亲爹,大概还会嘴硬狡辩几句,再听详细解释,但太子从来不费这个功夫:

“请先生指点。”

“谈不上指点。”穆祺笑眯眯道:“我想问太子一个问题,小问题:在日常生活中随便抽出一个数字——我的意思是,任意的一个数字,纯粹随机的一个数字;那么这个数字的首位上,‘1’出现的概率有多少呢?”

他顺手抽出一本账册,展开后为太子做解释:

“比如说,这本账册中记录,六月炼铁九千五百斤,这里的‘九千五百’,就是任意抽取的一个数字,它的首位就是‘九’;同样的,七月炼铁一万零三百斤;它的首位就是‘一’——那么,随便一个数字中,首位为‘一’的概率有多少呢?”

还好,在抵达宛城以前,他们的教学就已经接触过了“概率”的概念。所以太子倒不至于听不懂题目——不过,要想理解题目本身,那还是难如登天——估计“1”出现的概率?这怎么估计?他还能把所有的数字全部都找出来,一个一个的仔细数么?

不,不,不必想得这么复杂——首位不只有一到九这九种可能么?既然是纯粹随机的、随便抽取的,九种可能当然都是一样的,那么首位为“1”的概率,当然是……

“……九分之一?”

“非常正统的答案。”穆祺微笑着合上了书:“事实上,刚刚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会是这个答案。不过很可惜,答案还是有一点问题。”

“到底是多少呢?”

“首位为‘1’的概率,大约是百分之三十。或者说,首位为‘1’的概率,会趋近于以十为底的二的对数。”穆祺淡淡道:“在统计学历史上,这是贝叶斯定理的伟大胜利,永垂不朽的本福特定律,概率论重大的革新之一。”

太子:???

他愕然转过头来,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茫茫迷雾之中,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懂,明明没有一句怪话,但拼起来后却比《尚书》、比《春秋》,比他学过的一切古文诗赋、上古史实都更加的诘屈聱牙、莫名其妙——

这都是个啥呀!

还好,当他转头之时,发现屋中的所有人——包括那位态度极为古怪的“王先生”,陪同的一切方士,此时都是一种两眼发直、呆滞无神、活像白日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显然,他们同样也没有听懂一个字。

一个人听不懂是畏惧自责,难以克当,一群人都听不懂半个名词,那却大可以理直气壮了。太子悄悄松一口气,终于敢问出那个疑惑:

“——什么?”

“原理上不必知道得太细。”穆祺终于往回拉了拉,不再继续解释天书:“太子只要知道,如果是自然形成的、正常的数字,它首位为‘1’的概率,应该是百分之三十。”

“不过,这是‘纯天然’的情况。反过来讲,因为这个概率并不怎么符合人的直觉。如果数字被人为污染了,那么概率就会偏离正常的‘百分之三十’,向更合乎本能的情况偏移——也就是说,更加接近于九分之一。”

“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只要数数字数出来概率不对,就可以基本可以确定,这本账目有被人为干预过的痕迹。”穆祺曼声道:“比如说,我先前找人数过太子宫的开支账目,就发现去年五月的概率有点小小的出入——”

室内鸦雀无声,忽的只听啪搭一声轻响,有墨笔从人手悄然滑落,在地板上滚了一滚,再不动弹了。

总之,在小小的一点变故后,太子属官们的工作就完全改变了。他们不再一项一项检查开支出入,携带来的算筹乘法表什么的也都抛在一边再不使用;只顾忙着一页一页的摊开账本数数字,再费尽力气记频数——说实话,不计算不核实,只是数一数数字就能看出假账,这在各个层面都匪夷所思之至,一点也不能叫人信服;但太子及某位王先生一反常态,却在听完穆氏妄言后立刻表示了强力支持,绝不含糊;搞得大家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做这些纯粹没有意义的苦工。

——数数字!这不是小吏都能做的么?也不嫌玷辱斯文!

不过,作为一切乱子的始作俑者,在漫不经心丢下了一通奇特的暴论后,穆某人就悠哉悠哉出门去了。这一闲逛就是一两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光线昏暗,他才又悠哉悠哉返回原处,进门后却又自然而然的无视了数数字数得满头大汗的诸位牛马(几百本账册一本一本叫你数,喜欢不喜欢?),径直对着王先生招了招手,呼唤他出门。

同样闲得没事干的某位王先生哼了一声,溜溜达达跟着他出去了。两人左弯右拐,往僻静处走去;等到周遭再无人烟,穆祺才终于轻声开口:

“我去见了今天上午的那个工匠。”

“陛下知道,这位工匠为什么要急着谢罪么?”

第145章

“陛下知道那个工匠为什么谢罪么?”

刘先生愣了一愣:“为什么?”

话刚一出口, 他猛地反应了过来:

“有人逼他这么说的?”

有人在勾结?有人在串联?有人在阳奉阴违?有人在蓄意欺骗?

穆祺愣了一愣:

“陛下这根斗争的弦也绷得太紧了……以我和他对谈的结果看,应该没有什么逼迫不逼迫的,也没有什么串联欺骗, 至少我没有发现。他之所以恐惧谢罪,是因为觉得自己先前做了要命的错事, 所以非常害怕。”

不知怎么的, 听到当地地方官没有欺骗自己, 刘先生的神情居然略略有些失望, 兴致也一下子有些降下来了。他懒洋洋道:

“什么错事?”

一个工匠, 能够犯下什么错事?无非是偷工减料,无非是在贵人面前说了几句胡话;在下面看来可能是天大的灾殃,在老登自己看来也就那样, 属于敷衍敷衍,简直可以直接带过的事情。

穆祺道:

“我试探了几遍, 才终于撬开了他的嘴。他悄悄告诉我, 高炉底下铺设的铁管,铁皮是他找自己熟悉的人做的。”

老登:“喔。”

漫不经心喔了一声之后, 刘先生还扫了穆祺一眼, 大概是等着听下文;但迟疑片刻,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就这样?”

就这样?这就是工匠“罪行”的全部?没下文了?

穆祺强调了一遍:“这些铁皮是他找熟人做的。”

“那又怎么——”

老登停了下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找熟人做的?”

“千真万确。”穆祺静静道:“从冶铁厂处买的生铁, 由熟人动手敲打成铁皮, 再由熟人的老婆用铁丝捆扎, 人工裹出来的铁管。”

购入原材料——家庭作坊加工——对外售卖;这似乎是后世很常见、很稳妥的小规模加工方式;但在汉朝——啊,人身依附尚未完全解除、国人野人的区隔尚且鲜明之至的汉朝, 这种加工方式,可是相当之危险的。

简单来说, 如果严格按照“汉律”,这玩意儿其实是非法的!

这逻辑说起来很诡异,但仔细想想其实相当之顺利成章;因为在现在的大汉朝,朝野上下根本没有什么“经济体”、“工厂”的概念,如今四处开设的冶铁厂,与其说是什么探索新锐技术的产业基地,倒不如更像是新设的衙门——因为皇帝一时的兴趣,而选拔人才、任命官职,在地方州府下新开设的一个司职“冶铁”的行政系统。

皇帝喜欢方术,就提拔方士当官,让上下大搞方术;皇帝喜欢冶铁,就提拔铁匠当官,让上下大炼钢铁;这就是大汉所有人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的认知。而他们所有的行事逻辑,当然也会按照这个认知而自然衍生,并一丝不苟的办理下去。

但这么一来,问题自然也就来了——如果炼铁厂是皇帝钦命的“衙门”,炼铁是皇帝亲自交付下来的“钦差”;那么,将皇帝的“钦差”随意转包给第三方的私人,那能算是合法的举止么?

汉律是周密的,汉律是森严的,汉律是不容违背的;如果严格依照汉律处置,那么随意将公务泄漏给私人处置,是实打实不容推诿的“渎职”,更不用说这份公务还带有天子御命的意味,要是严格让酷吏们审上一审,那就几乎可以向“大不敬”靠拢——那是什么罪?那是腰斩起步的罪!你说铁匠能不害怕么?

显然,老登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沉默片刻,终于道:

“所以他才这么小心?”

“那还不止。”穆祺曼声道:“为什么他愿意给熟人介绍这么一笔大生意呢,因为这个铁匠的儿子和老婆,都在熟人那里做工。”

啊,这就更微妙了。到目前为止,大汉朝的官吏还有着先秦世卿世禄的特点;老子当官儿子也当官,老子喂马儿子也喂马,老子辛辛苦苦给皇帝当铁匠,儿子当然也该兴高采烈地预备着给皇帝做铁匠;不愿意在官府手下给皇帝做铁匠,却要跑到熟人手下做工,这简直……

怎么说呢,按汉律判断,起码也是个灭族的大罪吧!

“铁匠是为了赚钱,其他人呢?他们什么这么做?”刘先生低声道:“他们为什么不在冶铁厂内把铁皮加工好了事,非要允许下面出去找外人?”

“因为冶铁厂的人手不够了。”

“有什么好不够……”

不对,冶铁厂的人手确实可能不够。因为按照大汉旧例,冶铁厂不算经济体而算皇帝派出去的衙门,那么寻常拉几个力工来也就罢了,如果是要招收铁匠新开一条生产线,那就等于在朝廷体制下扩招编制,是非得要皇帝自己同意不可的。

——为了几千张铁皮去找皇帝要圣旨,你这不扯吗?

“冶铁厂忙着炼铁都炼不过来了,根本懒得做什么二次加工的细活;这也是管冶铁厂的官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工匠们搞外包的缘故——至于为什么包给熟人嘛,那当然是因为熟人给钱多。”穆祺简洁道:“现在南阳的铁器市场完全复兴了,各处需求非常旺盛;除了官办的冶铁厂之外,各处小作坊也大量涌现,盈利不在少数;这个熟人按照销量给他儿子老婆分成,一年能赚两三百石粮食。”

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难怪这儿子不愿意到官府子承父业,原来是有这么一笔丰厚利润在后面等着!一年三百石,这样的利润足够他亲爹在炼铁厂做多久的苦工?!或者反过来想一想,他亲爹要在冶铁的官僚系统里向上爬多久,才能爬到三百石的位置?

三百石,三百石,宛城长吏的俸禄也不过只有三百石而已!

无怪乎太子赏官,此人脸上一点真诚的喜色都没有;以他们家的这个收入,是真可以挺直胸膛,说一句“区区县尉”的吧?!

毫无疑问,这就是冶铁厂系统中天大的漏洞;随便一个东食西宿的铁匠,趁着东风扶摇直上,居然就能一跃跳过官僚体系里重重的等级制度,臻至这样匪夷所思的地步……难怪他们问起铁管由来的时候,在场的本地人都多有尴尬之色!

老登揉了揉额头,感觉整个思路都有些混乱。不过,即使面对混乱,也绝不妨碍他果断甩锅,将责任迅速归咎于第三方:

“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局面,冶铁厂就没有想办法整治整治?”

确实是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局面。从冶铁厂到铁匠再到外面的所谓“熟人”,恐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知道他们这一套操作根本是在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纯粹是依靠着彼此间一点微薄的默契在谨慎维持,见不得半点光。而老登也很清楚,这种战战兢兢的脆弱局面根本不能长久,只要稍有不慎,多半会在宛城搞出大事。

“那么陛下以为,应该如何整治呢?”

“当然——”

当然什么?老登忽然不说话了。

“如果按照规矩来,无非两条路。”穆祺自顾自道:“第一是关闭所有私人作坊,严令禁止冶铁厂的一切工匠与外人勾连;没有了私人作坊,没有了外部需求,那什么私下外包,什么薪资倒挂,什么见不得光的零零碎碎,自然也就一扫而光,再也不见半点踪影;标本兼治,一劳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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