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海孤舟
如果没有手机刚才的提醒,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复,但是现在……他端详起这些享用着美食的乘客们,总觉得处处充满了违和感。
他们眼中都缺少神采,麻木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种缺乏生机的死寂感,就像在享用死前的最后一餐。
尽管他们个个衣着得体,光鲜亮丽,却不像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贵族,更像是被生活压迫至连反抗都不敢的苦命人。
更违和的是他们的双手,哪怕有层层叠叠的蕾丝衣袖遮掩,易逢初也能看出那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手,生活在手背上留下了褶皱的痕迹,烈日也曾在其上留过焦痕。
易逢初若有所思地想着,缓缓合上了门,踏入特等车厢,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你说,我隔壁有没有人?”进了房间,易逢初往沙发上一趟,忽然敲了敲墙壁,突发奇想地问道。
手机顿了顿,答到:【有的。这辆列车实际上只有下等车厢和一等车厢属于副本范围,与列车其余部分隔绝,哪怕副本里大爆炸,其他车厢也能正常运行,不受任何影响。】
【而其他车厢都服务于真正的乘客。你走过二等车厢时,没发现那里的隔间大多是从房内锁住的吗?那里面都是正儿八经买票上车的乘客。】
易逢初沉默一下,发现了华点:“可既然变成了副本,那应该是真的发生过事故吧?这样的列车还有人敢坐?”
手机答:【只有你们人类才这么多讲究。这是唯一连接现实和影界的列车,总会有影界生物要依靠它进出现世的。】
【神秘学中有一个说法——影界不存在于任何物质世界,而存在于伟大的厄运女神、阴影之母沉眠时闭合的双眼里。除非是手持女神发放的通行许可证的存在,其他一切生物、非生物都只能通过这一辆列车通行……】
【这辆列车背后的故事,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手机意味深长道。
哦,原来是垄断行业,列车再破也不愁找不到冤大头付钱。
易逢初了然。
沉默片刻,手机忽然提醒他:【刚刚那个异能管理局成员,同样经历过你的注视,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暴露出特殊的能力,让他联想到“叙事者”这个身份。】
“但我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很难彻底避开与他们的接触吧,”易逢初双手合十,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目前为止,我能展现出的能力都来自你,早晚会被他们发现共性的。”
【你打算怎么处理?让他们调查到,所谓的“叙事者”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谎言?让他们找到你的真实身份,加以控制或打压?】手机语气嘲讽地问。
易逢初早就习惯了手机时而毒舌的特性,不以为意,慢吞吞答:“他们喜欢调查……那就让他们查好了。”
说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像这种聪明的家伙,最是对自己的推测深信不疑,只要给他们些许误导,就能看着他们执拗地偏向错误的轨道。”
“现在我知道‘楚符’这个身份该如何编写了。”
易逢初抬起眼,湛蓝的眼瞳幽幽反射着灯光,手机却仿佛透过这层表象,看到了易逢初本人深黑而幽邃的眼,如同一颗冰冷发亮的黑曜石,“避不开和‘叙事者’的联系,那就不避开——”
“让他们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身份的能力来自于谁,因此才会显现出如出同源的相似。”
……
左伊一走进车厢,就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闻声看向她。
下等座的乘客们蜷缩在各自的座位上昏昏欲睡,每个人都仅能分得极为狭小的空间。角落里有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正抱着孩子低低地抽泣,旁边也有人不耐烦地抽着廉价的香烟。
左伊两人一走进车厢,就吸引了不少晦暗的目光,用帽子遮住脸歇息的人睁开了帽檐下的双眼。
感受到注视,左伊没有回答闻声方才的问题,掸了掸烟灰,故意提高音调,怒骂一声:“该死的,你居然敢背叛我?今天你不要想着再出现在我面前,鬼才信你那些花言巧语!”
说完,她重重关上了门,破旧的门扉被巨力拍得弹跳两下,差点撞在闻声的鼻尖。
闻声无措而茫然地站在门前,很快反应过来,左伊是在帮助他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让他能够自然地徘徊在车厢里,借此机会迅速融入其余乘客们,攀谈套话。
毕竟不论古今中外,家庭矛盾永远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
想通这些,闻声的脸上接连浮现出惊讶、慌张、恼怒等一系列表情,焦躁地在房门前来回踏步,最后做出一副屈辱而无可奈何的模样,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和你妻子发生争吵了?”旁边的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很快,闻声就和他聊了起来,希望能套出这个副本的背景。
好在对方是个健谈的人,闻声没花多大功夫就了解了不少;坏在对方是个过于健谈的人,闻声差点被淹没在废话里。
“你问最近有什么大事?”这位乘客虽然衣衫破旧,但谈吐却很得体,沉吟一会儿,便笑道,“倒确实是有一件事,大街小巷没人不知道的。”
直觉接触到了这个副本的关键背景,闻声立刻追问:“请问是什么事?抱歉,我来自很遥远的国家,对这些事都不太清楚。”
“哦,异国人啊,看得出来。”
对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闻声,由于他和欧美地区相差甚远的相貌特征,并未怀疑这个说法,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精明狡黠的光:“我们伊尔兰国的执政权,向来由背靠多个教团的党派竞争上岗,以二十二年为一个周期。今年又到了党派之争的时候,获胜的月神党将他们最大的对手,曜日党的贵族们全部逐出了都城。”
提到这件事,这人忍不住不忿地嘀咕:“可愚昧的月神党不明白,‘曜日’是永远无法被驱散的……无论多少次,太阳总会升起,照彻万物。”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人世权力和神权紧密相连的体系,闻声没有感到意外。
这在诸神的世界里并不罕见,哪怕那些神秘的存在本身无意于凡人的荣华富贵,自有祂们活动在大地上的信徒为祂们奉上一切。
而闻声眼前的乘客,似乎就坚定支持着曜日党,对月神党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和仇恨。
又聊了一会儿,闻声问道:“我想多了解一些贵国的事,但实在不好意思多打扰你了,请问这里哪有报纸一类的刊物?”
“在一等车厢门前有一些,你要去拿的话,可千万别被那些列车员逮住啦,他们最痛恨偷窃的盗贼了。”乘客看似好意地提醒,眼中却流露出了等着看好戏的戏谑。
闻声向他道别后走出车厢,留了一个心眼,故意磨蹭许久,才缓缓走向一等车厢,然后在拐角处停住了。
两位列车员正在车厢门前搜寻什么。
“你再看看,那边有没有躲人?千万不能让那些从贫民窟爬出来的脏东西玷污了报纸!”
“没有……报纸好像没被动过。我们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那个卑劣的小偷大概不会来了。”
“不行,我再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人过来!”
一个列车员径直向闻声的方向走去,来到阴暗的走道前,拐过弯,却空无一人,只好遗憾地离开了。
此时闻声已经瞬移回了房间。
傻了吧?他有异能,空间系的。
闻声思索着,那两个列车员显然是收到了通风报信,才会提前在门前徘徊搜寻,让他很难不想到那个怂恿他去偷报纸的人。
果然都是副本里的怪物,在坑玩家这一方面,无论是列车员还是乘客都是串通一气的。
但是从列车员的态度上看,下等车厢的人在他们眼中是没有人权的,甚至不被他们当做同类……
那之前那个人,是怎么迅速和列车员取得联系的?列车员怎么这么听他们轻蔑的“底层人”的话,一听说可能有人来偷报纸,就迅速赶来视察?
闻声越想越觉得有些违和。
实在想不通,他揉了揉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小憩十几分钟。
等听到隔壁房间左伊开门的声音,他才应邀出门,沐浴着整个车厢投来的八卦看戏的目光,敲响了左伊的房门。
“亲……”闻声生疏地顿了顿,呼唤道,“亲爱的,还在生气吗?”
门内一片安静,闻声硬着头皮演下去,表演出低声下气认错的模样:“其实我可以解释——能不能先放我进去?之后让我怎么补偿都可以……”
就在车厢里已经响起窃笑声和口哨声时,门猛地打开一条只供一人通行的缝隙,一只手把闻声拉进了门里,然后再次砰的一声关上。
房间里,并没有旁人想象的哭泣、争吵甚至扭打的戏码,两人相对而坐,都神色冷静。
左伊回忆着今天的发现:“刚进车厢,我就觉得不对劲——味道太干净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连几天没洗澡的汗臭味都没有,不符合这些乘客的身份。”
“我想办法溜进列车长办公室,找到了一张电报。电报指使列车长在一等车厢动点手脚,在途经雪山拐弯的时候断开连接一等车厢的锁链,直接把车厢甩下断崖。”
“而后面的车厢会因为反作用力脱轨,摔在雪地里,但乘客会提前做好准备,不会有太大伤亡。”
左伊说得很爽快,作为回报,闻声也不隐瞒收集到的消息,把他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列车员对穷人的态度既然这么恶劣,可电报却指示他们保住下等车厢的性命,把所谓的贵族们送下断崖?”
左伊讽刺一笑,“‘不要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局限’……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如果没有提示,的确容易被骗。”
闻声也反应过来了,接着她的话向下说:“怪不得这个副本只有C级,其实答案很简单——下等车厢的人与上等车厢,集体互换了身份。”
“结合党派之争的故事,我想,被逐出都城可不是曜日派贵族最终的结局,敌人是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而驱逐只是一个开始。”
“那些一时失权的贵族们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于是他们想到了与穷人们互换身份,让那些颠沛流离的贫民当替死鬼。而为了让虎视眈眈的敌人彻底放心,曜日党打算自导自演接下来的‘列车事故’,让一等车厢乘客无一生还……选择坠入悬崖的方式,或许是为了隐藏尸体的身份。”
左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想,接下来这些下等车厢里真正的贵族应该会在你耳边煽风点火,想办法让你去一等车厢找麻烦,毕竟情况越混乱,对他们越有利。”
谈话间,她的烟瘾又犯了,于是抽出一根烟在手里把玩,但没有当着闻声的面点燃。
左伊预料的没错。
次日,闻声又在餐厅与人闲聊时,几个人话里话外都在说一等车厢的贵族们有多眼高于顶、自私自利,怂恿他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闻声正想拒绝,却猝不及防听见系统提示任务刷新的声音。
系统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布了“杀死贵族”的任务。如果不知情,玩家们大概会以为眼前这些煽风点火的家伙只是用于触发任务的无害NPC呢。
心里暗骂副本坑人,闻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满口应下,微笑着抓住几人的手:“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就一起出发找找刺激?”
他特地着重了“一起”两个字。
正煽风点火起劲的几人面面相觑:“……???”
第6章
窗外的风景穿梭而过,两旁是绵延不绝的皑皑雪山,眼见着离他们计划好的“列车脱轨”时刻越来越近了,几个贵族终于慌了。
现在走向一等车厢,与走向死亡无异。
“别、别开玩笑了,我们就随口一说,谁会真的去找那些尊贵的大人们?你们别当真啊!”
几个NPC狼狈地伸出手脚,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稳定身形,却被闻声、左伊一左一右按住,像押送囚犯一般硬压着向前。
闻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压在NPC肩膀上的手稳如磐石:“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就是容易当真。”
眉宇间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左伊,此刻也敛去了倦怠的神情,目光凌厉如寒刀,嘴里还斜咬着一根烟,踏着高帮靴硬是踩出了黑帮老大的气势。
她偏头凝视这些愈显惊恐的贵族们一会儿,嗤笑一声:“很害怕吧?你们把他们永远留在了那节列车上,却也被他们的怨恨困在这里无法解脱,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个轮回。不过很快,一切相互折磨就要结束了。”
“——你们猜,已经在无数次轮回中不断死于断崖的他们,有多恨你们?”
话音一落,原本还有个人样、呼吸心跳正常的贵族们顿时开始腐烂,堪堪包裹住白骨的血肉一块一块脱落,他们发出了尖利到不似人声的叫喊:“啊啊啊——列车员!检票员!”
“我们给了你们钱,好多好多钱,你们说好让我们活下去的,快来处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贱民……”
“这些贵族果然没有什么战斗力,”闻声早有预料,目光了然,“怪不得他们之前千方百计引诱玩家自寻死路,而不亲自动手。”
不远处员工休息室里,顿时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挠门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上爬起来,指甲在门板上刮挠几下,打开大门。
列车员们以行尸走肉的姿态缓缓走出,冲几个贵族露出一个阴森诡谲,却又有几分谄媚的笑容。
它们干瘪空洞的咽喉如同连接着阴潮地穴,每一吐息都带着阴冷粘稠的气息:“当然,客人们,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
左伊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拔出香烟,随手插进一个想要趁机逃跑的NPC的眼睛里,火星烧灼的剧烈疼痛令对方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恰好另一个列车员正挥下三寸长的利爪,于是左伊行云流水地推出那个捂住眼眶的NPC,踢出去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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