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解意听了,只是温和地笑,完全没有去理会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现在,路飞的气质已提升了很多,完全不是当初做解意的助理时那样的温和勤恳了,有了许多杀伐决断的气势,让人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这时,他站在解意面前,对他的态度却仍是尊敬有加:“解总,你地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解意对他是特别另眼相看的,因为他在替自己照顾和保护着那个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陪伴的人。他微笑着说:“路总,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再是什么总了。”
路飞却无论如何叫不出来。他在心里想了一下“小解、小意、解意”等几个称呼,不由得哑然失笑,轻声说:“我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解意当然明白他地感觉,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对他了解地微微一笑。
程远在一边拍了拍林思东:“小意画的那组《浆声灯影》,我知道是你定购了,你地手也太狠了,买得那么快。哎,能不能打个商量?看在我们多年交情地份上,你就让给我吧?”
“你别做梦了,谁叫你脑筋迟钝,手脚太慢?”林思东颇感得意地连连摇头。“我们正在北京兴建一个五星级的欢乐酒店,这组画实在是与我们地主题非常相配。而且,这可是我们同游后海之后小意创作的,太有纪念意义了,想要我让给你?你先让太阳从西边出来再说。”
“老林,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程远嘻嘻哈哈地笑。“不过,这次我就让了你,谁叫我们是老朋友呢?只是,下次你可得让我。”
“小意的画不是还没卖完吗?你赶紧出手抢啊。”林思东很是不屑地挥了一下手,不去理他程远拉着他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展厅里的画说:“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除了非卖品外,还有哪一幅没有买主?我是抢购了几幅,但都是小尺寸,根本不过瘾。没办法,只好等下次小意再开画展,我非得狠狠地提前出手不可。”
林思东更加得意:“那好啊,下次咱们比比,看谁更加快、准、狠。”程远转头瞧着匆匆来去,忙碌不堪的解思,不解地嘀咕:“老林,你说还有谁会像你这么穷凶极恶,还没正式开展,就已经付出大笔银子,把画全都买走了?”
林思东瞄了一眼沉稳冷静,微笑不语的路飞,摇了摇头,淡淡地道:“猜不出来,只怕得问那个伶牙俐齿的解大律师了。”
听着他们絮絮叨叨的谈论,解意实在是忍不住,脸上一直带着愉快开朗的笑容。
第11章
戴曦在展厅里慢慢地走着,仔细地看着解意的每一幅画,尤其是那幅自画像,他在前面站了很久很久。看着画中人挺拔的身姿,看着他俊朗的眉梢眼角之间那一丝寂寥和无奈,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抽痛。
想到他们的初次相见,在他咄咄逼人的激烈言词之下,他的脸上也曾经流露出这样隐忍的无奈,可是,无论他处于怎样的下风,整个人都仍然是如此的光彩照人,有着高不可攀的优雅的骄傲。
也就是那一天,在北美冬日的斜阳里,在寒冷的风中,他爱上了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的人,爱上了他眼中稍纵即逝的那一缕脆弱,爱上了他面对自己家人时的那种温柔,爱上了他在现实中挺身而出时的刚毅坚强,也爱上了他遭遇灭顶之灾时的平静无波的地方,五官精致的脸容更显柔和,看上去却比过去的年龄还要小,竟然有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真。他一直温和地看着围在他身前的那三个男人,脸上有着亲切明朗的笑容,很明显,他们的交情很深。
戴曦认得那三个人,高大健硕的林思东是欢乐集团的董事长,英俊潇洒的程远是远大装饰集团的掌门人,而沉稳练达的路飞更是厉害,过去是大能集团的董事长特别助理,最近刚刚出任永基地产的总裁。这三个人的动向,只怕足以影响中国股市。
不过,这些他都不惧,最让他心悸的却是从那三个人身上溢出的浓重的怜惜和保护欲。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也无法忽略这三个人地眼睛中流露出的对解意的爱护和亲昵。而解意地身体语言十分放松。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靠近。这令他更加妒忌。
他猛地转过头,不想再看这一幕刺眼地情景。
戴伦是跟他一起来的,却没有他这样的耐心。他快速在展厅里转了一圈。便跑去帮解思和戴锦。
磨着他们想买“非卖品”的人非常多,听到解思和戴锦反复道歉。声明“不卖”之后,又缠着他们下订单,要买解意以后的作品。
卢芸和解意合作地画也是一样,好些画商对这种风格十分奇特的中西合璧的画作非常感兴趣,几位海外的画商专门提出。希望全部收购他们以后的这一类画作。
接着,卢芸的画也全部卖完。她是沪上著名的女画家,求画的人很多,这时也是门庭若市。
解思不断地解释,登记,又跑去指挥工作人员,不一会儿便觉得热,几乎想脱掉外套,甩开膀子大干。只是顾着礼仪,勉强忍耐着。
无论商人多么有钱,对真正的艺术家也是肃然起敬地。戴伦虽然不务正业。却仍是出身书香门第,这时悄声对戴锦说:“艾丽斯。你看你婆婆和大伯都这么才华横溢。你是不是太像只丑小鸭了?有没有压力啊?”
戴锦身穿浅粉色套装,长发披肩。脸上薄施脂粉,更显美丽出众,闻言爽朗地笑道:“完全没有,我为此深感骄傲。”
戴伦看了一眼远处的解意,笑嘻嘻地说:“丹尼斯真是个无与伦比的妙人啊,可惜……”
“你别信口胡说。”戴锦瞪他一眼,轻声警告。“有什么可惜地?他有选择感情的自由,没什么好议论地。”
“当然当然。”戴伦嘻皮笑脸地道。“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地: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让与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地权利。”这段话,他是用纯正的美式英语朗读出来的。
解思办完事,又急急地走回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安迪,你背《独立宣言》干什么?”
戴锦哼道:“你别理他,还不是穷极无聊。”
解思笑容可掬地说:“既然如此,下次来帮我搬画。”
“可以啊。”戴伦满不在乎地点头。“能帮丹尼斯和伯母搬画,那是我的容幸。”
戴锦看了他一眼:“二哥,这次大哥力保你出任上海分公司总经理,你也好好表现一下,可别搞砸了。如果你没做好,那不但是大哥,我和爸妈也都跟着你一起丢脸。”
戴伦赶紧拿眼睛在场内乱瞄,待看到站在画前一脸沉郁的戴曦时,不由得脖子微微一缩,半晌才笑道:“那是肯定的,艾丽斯,你也别小看我,我要真的做起事来,还是有分寸的。”
戴锦亲热地对他一笑:“那当然,我只是提醒一下,希望你也能够为大哥分点忧。你看他最近一年来累得那样,人瘦了不说,性格也越发地沉默了,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连女朋友都没时间找,有你分点担子,也好让他腾点时间相个亲什么的。”“相亲?”戴伦差点哈哈大笑。“你可千万别在大哥面前提起这两个字,否则性命堪虞。”
戴锦听了,也是忍不住吃吃地笑。
解思觉得匪夷所思:“你们还兴这个?这种婚姻方式也太古老了吧?”
“没办法。”戴锦笑着看向他。“大哥在这方面一直没动静,虽然是作风严谨,从来没有绯闻,令家族的元老们很满意,可戴家后继无人又让他们着急。我二哥是混世魔王,绝不肯听凭他们安排的,所以只好打我大哥的主意,想要他与某些世家联姻,无论是新加坡本地,还是马来西亚、香港、台湾的豪门千金都可以,这样不但戴家会有后代,又可以扩大戴氏在亚洲的影响,也算是一举两得嘛。”
解思耸了耸肩。他对功利性婚姻一向不赞成,不过那是人家的自由,他也管不着。当然不会对此做任何评价。
戴伦毫无礼仪可言,悠闲地靠着墙,轻松自在地道:“小妹。我们打个赌,我赌大哥肯定不会听爷爷的话去相亲的。”
戴锦嘻嘻笑道:“我也赌大哥不会去。”
解思回头瞧了一眼冷着一张脸地戴曦。不由得点头:“我也赌他不会做听话的牵线木偶。”
戴曦其实长得很秀气,微褐的皮肤,深刻地五官,黑发微卷,身材匀称谐调。看上去有点马来人的血统,配着高贵地气质,衬着名牌服饰,很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偏偏他永远都是浑身冰冷,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峻威严,结果就没人敢往他身边靠了。中午,所有嘉宾都应邀到了浦东戴氏财团旗下的星辰酒店赴宴。
这个豪华的江南庭园式酒店还未正式营业,但一切显然已经就序。宽敞地中餐厅装饰得金碧辉煌。场面显得堂皇而风雅。戴氏财团在上海主要是从事酒店业,由戴伦负责,他也卯足了劲要把工作做好。这时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这种社交宴会的时间持续得很长。觥筹交错之间。大家互相说着客套捧场的话。解意礼貌地笑着,与左右的记者应酬着。渐渐的脸上有了一丝倦意。
这次来采访的记者都是跑文化口的,问的问题基本上都很专业,没有涉及个人隐私。虽然他们都知道解意一年多前与马可闹出的那个特大新闻,但他现在地身份是画家了,即使有不同于常人的性向,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马可早已跟他分手,这也是人尽皆知的,所以没人会提出这件事来自讨没趣。
中途地时候,有位西装革履的餐厅经理过来,非常客气地俯身,悄悄对解意说道:“解先生,外面有客人找您。”
解意便对两旁地人微微一笑,起身离去。那位经理将他带到电梯,然后陪他上了顶楼,将他一直引到总统套房中,打开门请他进去,这才礼貌地轻轻关上门离开。
进门处是个极大地门厅,再进去又是极为宽敞的客厅,两边都有楼梯呈弧形上到二楼,正对着是落地玻璃门,外面有个极为茂盛地空中花园,里面尽是珍贵的花和绿色植物,衬着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解意缓步走进客厅,一眼便看见站在玻璃门边的戴曦。他停住了脚步。
戴曦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说:“丹尼斯,我看你太累了,特意让你上来休息一下的,坐一会儿好吗?”
解意看着他那缕极为珍稀的笑意,听他不是敬而远之地称呼自己“解先生”,却亲昵地叫自己的英文名字,不由得感到疑惑,不知他怎么会如此突兀地做出这种事来?他平静地瞧着那个气势凌人的贵公子,站在那里没动。
戴曦向他走过去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非常诚恳:“丹尼斯,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解意听到这话,顿时神情缓和了许多。他慢慢地走下台阶,进了客厅,坐到宽大的沙发上,对戴曦温和地笑道:“戴先生言重了,我们之间素无瓜葛,哪里谈得上道歉这么严重?”
戴曦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对他微微欠了欠身:“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瑞恩。”
解意微一犹豫,便大方地笑了:“好,瑞恩。”
戴曦脸上那丝笑意渐渐变浓,显得非常愉快:“丹尼斯,我要为我初次见面时对你极不礼貌的态度诚恳道歉,请务必接受我的歉意。”说着,他向解意伸过手去。
解意很是豁达,毫不犹豫地伸手过去,与他重重地握了握,这才放开,笑道:“你不用介怀,遇到那样的事,有那种反应也很正常,如果事情涉及到我弟弟,说不定我会比你更急,更不客气。”
戴曦却深深地叹了口气:“丹尼斯,你不用安慰我。我相信如果我们换个位置的话,你处理起来会比我有理智得多,也温和得多。这一年多来,我每次一想起那天的事情。就坐立不安。虽说在商场上,我对竞争对手一向不会手软,但出口伤人的事我还从来没有做过。你让我……失去了理智。”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解意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微感不安。只得温和地含糊其词:“如果是我扰乱了你地心神,那我实在是很抱歉。关于那天的事情,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也接受了你地歉意。以后就不用再提了,你也忘了吧。”
戴曦转头看向外面生机盎然的花树,神思有些恍惚。他苦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地低语:“要能忘了就好了。”
解意心里大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始终带着一缕柔和地笑意,缓缓地说:“也不必太过挂怀。秋月春风年年有,何必斯人独憔悴?不如放开心怀……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戴曦转头看向他。眼中晶光四射,轻声道:“是啊,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解意知道新加坡的不少华人都有深厚的中文底子,尤其是那种树大根深的豪门世家。对中国古典文化十分讲究继承和发扬。因而听到自幼接受西方教育的戴曦忽然念出古诗来,倒也并不吃惊。只不过。这两句诗中地含意,却让他一时无言以对。急切之间,他忍不住微微侧过脸去,避开那双灼灼的眼睛,轻轻咳了一声。
戴曦却似没有看到听到他的暗示,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解意微侧的脸让他想起了那幅他的自画像,想起了他身姿中隐约透出的寂寥,不由得就心疼起来。解意比他小两岁,但当初在美国初见时,他们两人隐隐地有些针锋相对,在气势上解意半点也不输于他,还没让他觉得什么。这时再见解意,他已经卸下了用于防护的那层铠甲,显得平和豁达,却让戴曦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看着他线条柔和美好的脸部轮廓,戴曦温和地说:“你地画,非常好。”
解意听他不再暗示感情之事,暗暗松了口气,转过头来正视着他,微笑道:“谢谢。”
“不用客气,我是说的真心话。”戴曦的话轻柔,但非常认真。“我非常喜欢那幅《日出》。”
解意只是笑着,却没吭声。
戴曦略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还有那幅你地自画像。”
解意微笑,缓缓地说:“不卖。”
戴曦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这一次的笑,不是社交应酬式地,是发自内心地快乐,这使他恒常阴郁冰冷的脸忽然变得和煦开朗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关切地说:“你地身体刚刚好,也不要太累了。依我的意思,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出去关照安迪、戴维和艾丽斯,下午的展出有他们照顾着,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再说,你和伯母的画已经全都卖出去了,也不用老守在那里。上午你呆在那儿那么久,也是什么礼节都算尽到了。你现在是画家,不再是商人,就算是有些坏脾气,别人也会理解的,顶多说你不像莫奈,只怕是要学梵高。”他笑眯眯地说到最后,已是玩笑的口吻了。
解意却是叹了口气:“他们都是我最喜欢的艺术家,可惜在生的时候都过得很贫穷潦倒,不得不妥协,内心深处却又非常不甘心。我比他们要幸运多了,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创作上面,我也用不着跟任何人陪笑脸,更不必向现实妥协。”
“是。”戴曦点头。“所以你会出更多的杰作。这是很多人都有的共识,也是我的期待。”
解意看着他,眼睛里隐有笑意,唇角轻扬:“我比较随意,画画也只是为了消遣,实在不是想成名成家,所以也就没有把它当成事业,也不过是随心所至,信手而为罢了,有没有杰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戴曦郑重地再次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就因为你没有功利心,才会出好东西。我喜欢你的画里表达出的那种意境,光明,温暖,充满向往与渴望,却又有着奇特的安宁感,每一幅都充满了超脱凡俗的宁静,仿佛时光已经停滞,人会在那一刻获得永生。”
解意看着这个成功的商人,明明是含着金匙长大的豪门阔少,现在又是享誉东南亚的大财团的掌门人,怎么会如此准确地解读出他画那些画时的心情?那一瞬间,他有着得遇知音的喜悦,却也同时浮现出理智的警告。
他看着戴曦那张俊秀的脸,看着他充满了解的通透的目光,忽然冲口而出:“那幅《日出》,我送给你。”
戴曦先是一怔,似乎不敢相信,随即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谢,谢谢,太感谢了,这真是……”
解意看着眼前这位一直咄咄逼人的年轻富豪忽然变得语无伦次,不由得开心地笑起来。
第12章
解意到底还是累了,因此没有拒绝戴曦的好意,打算在酒店里先休息一下。
不过,他不愿意在这种超豪华的地方睡觉,只觉得实在太夸张。戴曦自然不会勉强,便为他换了一个普通的单间。
解意觉得很舒服。他拉上窗帘,脱下礼服,躺在干净清爽的雪白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待到被路飞打过来的电话吵醒时,已是傍晚时分了。
“解总,休息好了吗?”路飞轻声问,声音中仍是过去那种谦恭有礼。
解意微笑:“嗯,好了。”
路飞也没有多余的场面话,干净利落地说:“那我来接你好吗?请你吃晚饭。”
解意心中一动,便道:“好。”
放下电话,他走进浴室,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随后穿上衣服。
不过,在日常生活中穿这样贴身的礼服实在很受罪,因为必得腰板挺直了才好看,否则便成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现身说法。
他一边扣袖扣一边琢磨着出去先买身休闲服换上,门铃就响了起来。
他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身着制服的服务生。
他手中提着一个纸袋,对解意微微一躬身,极有礼貌地说:“解先生,这是解律师拿过来的您的衣服,吩咐我们等您醒了就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