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堂桂花
走出车站,带著冰雪的清冷空气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出门前爹地不放心给他系上的围巾又拿出来严严裹上,何海澄叫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看了他要去的地址。
“哦,晓得了。小夥子,你是来看女朋友的吧?”
面对淳朴的大叔,何海澄笑得有点苦,“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大叔眼角的笑纹更深了,“现在是朋友,过後就是女朋友啦。”
何海澄懒得解释了。
不过也难怪大叔会误会,年关将近的时候不呆在家里,反而跟回家的人群挤到一个陌生的小城,如果不是为了女朋友,似乎还真有些说不通。
四十分锺後,地方到了。
这是一片始建於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居民区,房子很有些老旧了,斑斑驳驳的透著岁月的痕迹。小区环境不算太好,没什麽太多的绿化,楼与楼之间虽然修了些狭长的花坛,但在这样的冬天,却是根本没有什麽鲜活的颜色。
幸好,楼下还有群放了寒假的小朋友们。不时炸响一只炮竹,爆发一阵童稚的笑声,那些活泼的眼神,和无忧无虑的笑容才点亮了这片黯淡无光的天空。
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五分锺,一个年轻人向何海澄走了过来。
他相貌平实,眉目温和,是照顾了他大半年的小周。
“对不起,这时候还来打扰你。”何海澄很抱歉的拿出一封红包,“不知道你们家喜欢什麽,出来的时候又太匆忙,只好这样了。虽然有点俗,但是我想过年的时候,拿这个是最实惠的。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小周淡然笑了笑,大大方方的伸手接过他的红包,“这个礼物确实是最实惠的,谢谢。既然来了,就到我家坐坐吧,条件当然不太好,不过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这个小周总是这样,自如的应对著各种事,让人原本的尴尬也能很快消失,何海澄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找对了人,拖著不大的行李箱跟他进了一户普通的居民楼。
“奶奶,我有朋友来了,你晚上多煮点饭。”听他那麽大声的对老人家说话,何海澄有点明白小周为什麽会把他带回家了。
老人耳背,就算是当著她的面说什麽,她也完全听不见。
这是一所两居室的小房子,早已给众多的陈年旧物塞得满满当当,更显局促。
把何海澄请到房间坐下,小周把他给的红包收起抽屉里,另取了一只红包,包了几百块钱拿出去给老人。
“他来得匆忙,没时间给您买礼物,就给您点钱自己拿去花吧!”
小周的声音很大,何海澄听得很清楚。就见老奶奶客厅在门口乐呵呵的又看了他一眼,一面说著他听不懂的家乡话,一面高高兴兴的把红包揣兜里了,就跟小孩子一样。
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茶再回到小屋,小周掩了门,解释了句,“老人家,钱太多会吓著她的。”
何海澄懂,由衷笑了,“你跟你奶奶感情真好。”
“其实也不算好。”小周一开口,就把何海澄吓了一跳。
就见他静静笑了笑,并不隐晦的道,“你看我家的环境,应该就知道我家的条件并不好。我爸爸早年过世,妈妈改嫁时就把我留给爷爷奶奶了。从前我小的时候,这房子里还住著我姑姑和叔叔一家人。因为条件差,大家都嫌我是个累赘。直到我念完书开始工作,大家的条件也慢慢的好起来,感情才变好。不过这些事,你这样的人可能很难理解。”
何海澄确实有些难以理解。 他们家一向感情和睦,亲戚之间的情份非常重,所以就算知道,也很难真正明白这些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辛酸。
“所以──”小周坐在对面的小床上,就那麽直接的告诉他,“我会觉得你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才想起找他,会不会有点晚?”
虽然是尖锐的话,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依旧是那麽安静而平和。
但何海澄瞬间脸色变了,“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在乎被人讥讽几句,只要他能告诉他,苏明究竟在哪里。
☆、偷心38
小周不知道苏明在哪里。
不过他很愿意告诉何海澄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他终於找到机会,就要把它们通通都倒出来。
“你只知道你恢复得很辛苦,可你知不知道,每天你在没有完成任务,不能吃饭不能上厕所的时候,他都在陪著你?”
“你弄得再怎样晚,给你的饭始终是热乎的新鲜的,可他呢?吃的全是你的剩饭剩菜。”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起初找我是没办法。可你不知道吧?你的贴身衣物全是他帮你洗的。我虽然是护理,但要我给人洗内裤这种事情,还是不愿意干的。”
“你每天恢复训练是很辛苦,可他每天陪著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始终是站著的?你练了多少小时,他就在旁边站了多少小时。”
“等到你晚上休息了,他还得跟医生探讨你的治疗方案,上网请教专家。你以为他每天都跟你提出一些很变态很过分的要求,可你知不知道,这些变态过分的要求却是花费人无数心血和智慧才得出的。”
“何先生,说实话,从你这次的恢复训练中,我们所有参与的人都受益匪浅,因为他给你的方案几乎是完美的。将来,如果我再接到类似的工作,凭借这些经验,我的价码又会不一样了。”
“可能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所以我总以为,一个人不管怎麽说,对曾经这样付出心血和金钱来帮助自己的人,是应该心存感激的。至少,不应该接受了,还觉得是对方亏欠你的。”
“据我所知,你出车祸,是你自己独自驾驶造成的吧?那这其中就算有苏先生的过错,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所做的已经完全可以弥补这部分伤害了。”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谁亏欠谁。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难道他们天生就应该对你好吗?不是的。或许我是错的,反正我从小就不走运的经历告诉我,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我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好的对待过,所以我对苏先生的所作所为很是钦佩,而且感动。”
……
很长时间,何海澄都说不出话来。
喉头似乎被什麽东西堵住了,让他只能沈默的听著小周用他独有的平和而安静的语气,却是尖锐的道出一件又一件他不知道的真相。
当苏明强制把他带来治疗时,他憎恨他;
当苏明用各种惩罚逼迫他完成训练科目时,他更加憎恨他;
当苏明残忍的用性关系来逼迫想放弃的他继续下去时,他简直憎恨他到了极点!
可是,现在回头看看,苏明做的这些,真的是在害他吗?
现在的他,能跑能跳,想爬山就爬山,想游泳就游泳,想踩著单车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在来时的高铁上,他甚至帮邻座的几位大哥大姐搬下搬下的拿他们沈重的行李。
何海澄再问自己,如果当初男孩不用这些强硬的手段,而是轻言细语的跟他讲道理,他能听得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