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南雀
远远的,我盯着担架上的人,一瞬间甚至忘了呼吸。
冉青庄挺起上半身,挣扎着想要从担架上起来,一旁医生见状赶忙按住他,却只是让他更狂躁了。
他嘶吼着,像一只负伤的,完全陷入无差别攻击的野兽。虽然看着清醒,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完全是凭一股毅力支撑才没有失去意识。
那一瞬间,人体内最精致复杂的存在,我的大脑,对我发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指示——奔向他。
它不断地命令我:奔向他,快去!优于别的任何事,呼吸、心跳、思考,都可以暂停,但你必须奔向他!不存在第二样事情要做,你必须去到他身边!
这个念头强烈到甚至让我直接忽略了陶念的存在,只是迈开步伐,以最快的速度奔过去。
海风呼啸着,刮过耳畔,我张开口,急急呼唤冉青庄的名字。
暴躁的野兽骤然安静下来,双眼四下搜寻着,急切地想要确认声音的来源。
众人看向我,像是找到了救星,纷纷为我让开一条道。
冉青庄终于找到我。
“……季柠?”
他不确定地朝我伸出手,我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凑得近了,才发现他比我想象中伤得更重。
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贴肉厮杀,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处处缠着绷带。腰腹不知是中了枪还是刀,从绷带下逐渐渗出血迹。一只眼睛的眼白完全是鲜红的,看起来特别的可怕。
他猛地将我拉向自己,用力抱住我,以自身为壁垒,把我护得密不透风。
“别怕……”他说,“我找到你了。”
虽然已经离开了狮王岛,他的思绪却像是仍然留在上头。哪怕伤成这样,也没能叫他放下警惕。
我怕碰到他的伤口,根本不敢回抱他,只是温顺地任他一点点收紧手臂,柔声向他一再确认自己的存在。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稍稍平静下来,一旁医生趁机往他胳膊上注射了一剂针剂。没一会儿他便软倒下来,松开了环抱住我的胳膊。
“镇静剂,没事的。”医生解释道。
倒下去时,冉青庄仍是紧紧握着我的手,但因为药效的关系,哪怕他极力想要抓住我,手指仍无力地垂落下去。
手指滑落的一瞬间,我追上去,反手牢牢握住。
他强撑着,眨了眨眼,最后还是不甘地昏睡过去。
冉青庄身上多处伤口需要手术治疗,救护车将他送到最近的医院接受治疗,正是我一直看病的那家医院,也是林笙在的那家医院。
他在手术室里做手术,我就坐在外边的走廊上。
突然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我抬头看去,是个五十来岁,拄着拐杖的中年人。一头白发,眼眯缝着,未语也笑的模样,瞧着和蔼可亲,特别像尊……弥勒佛。
他的形象太有特点,以致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是罪案调查局的局长江龙骏,我之前读过他的升职报道。
我连忙要站起身,被他按着肩膀按了回去。
他坐到我身旁,撑着手杖,道:“我听严霜说了,这次行动你的帮助至关重要,没有你,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收网。代表罪案调查局,我要向你说声谢谢。”
严霜应该就是母巢,果然,他是冉青庄的顶头上司。
“不……我也没做什么,不用谢我。”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没做什么,而且我的目的也很简单。我是为了冉青庄,只是为了他而已。
没有什么家国大义,不过一些儿女情长。
“本来不该是他的。”江龙骏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但他又实在太合适了。他的身世,他的性格,还有他忠诚度,都让他成为最好的卧底人选。”
“我记得,当我告诉他可以给他一次机会的时候,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
冉铮虽然死了,但他拥有黑道背景是不争的事实,照理冉青庄并没有资格报考警校,也没有可能成为警员。
“他真的很像他的爸爸,坚韧,勇敢,重情……”
我有些意外:“您认识冉青庄的爸爸?”
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卧底任务危险至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个调查局,只有我和严霜知道冉青庄的存在。冉青庄代号‘苍鹭’,负责潜伏合联集团,从他二十岁起,至今已有五年。严霜作为联络员,负责与苍鹭接头,代号‘母巢’,有着非常优秀的黑客技术。而我则隐在幕后,负责下令,被他们叫做‘大将军’。”说到最后,他笑了下。
“而在成为大将军前,我也做过联络员……但我没有严霜幸运,我的探员死了,没有等到收网,任务就失败了。”
我愣了下,随后回过味儿来,瞪着他,一时震惊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冉青庄能够通过测试?
为什么明明是社团成员的孩子,他却可以成为警方卧底,担负如此重要的任务?
江龙骏说本不该是冉青庄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本没有资格”,还是……“不能再是冉铮的孩子”?
第59章 不要随便离开我身边
我喉咙干涩,几乎没办法发出声音:“冉青庄的父亲是……”
江龙骏打断我:“我永远欠他一份情。”
满头白发,瞧着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的江局长没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点到为止,留给我无尽的想象空间。
冉铮若也是警方卧底,就不怪一个个都说冉青庄和他像了。撇去性格,单论对人生道路的选择,两个人也是惊人的相像。
你没做完的事,我来做完;你没能继续守护的人,我来守护。一往无前,虽死不悔。这轮回般的宿命感,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冉青庄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继承这份工作的呢?
当他知道自己一直痛恨的父亲到死都在被人误解,被最亲近的亲人痛恨,所作所为无法公诸于世,只能顶着污名落葬……那该是怎样的懊悔与痛苦?
他只身一人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我紧紧抿着唇,舌尖抵着齿缝,心脏深处传来针扎似的刺痛。起初并不显著,还可以忍受,但随着时间推移,连绵地刺痛逐渐堆积成了腕骨割肉般的疼痛。
“你们的确不该选他。”我攥住身前衣襟,冲动地开口。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纵然知道毫无立场,却还是忍不住埋怨。埋怨他们让他经历这样的人生,让他这五年来始终立身悬崖峭壁,受饿狼猛虎环伺。
江龙骏沉默下来,不做任何反驳。
我们停止交谈,安静地各自坐在走廊上,等着手术室的门再次开启。
过了十多分钟,手术没有结束,江龙骏被匆匆赶来的下属接走了。
他的身份级别摆在那里,注定今晚会十分忙碌,能抽出二十分钟等在冉青庄的手术室外,都已经算是重视了。
“等事情办妥了我会再过来,你也不用太担心,那小子命硬,死不了的。”走前,他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说是这样说,表情却不见轻松。
冉青庄的手术进行了五六个小时才结束,出来后直接被推进了单人病房。
门口有持枪特警守着,病床上冉青庄生命体征平稳,紧绷了几天几夜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趴在床边,我握着冉青庄的手,注视他苍白的面容,大脑一点点被困意席卷。
几乎可以用“断片”形容,直到窗外的晨光照射进来,杂乱的鸟鸣涌进耳道,我才自沉重的睡眠中苏醒,意识里甚至只是觉得过去了几秒钟。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看一眼冉青庄,发现他还没清醒,起身出了门。
睡过一觉后,这几天不断挑战身体极限的后果就全部显现了出来,身体每寸骨头都酸痛到好像浸泡过浓硫酸一样。
与门口的特警打过招呼,我下到医院一楼,在门口便利店买了杯咖啡续命。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对马路上人来人往,我胡乱塞了两个包子,仰头正要喝干最后几口咖啡,路边出租车上下来一个神色焦急的人影,差点没叫我嘴里一口咖啡喷出来。
那人没看到我,快步避过密集的行人往医院里走去。
我连忙放下杯子追过去,最终在对方即将跨进门诊大楼的瞬间叫住了他。
“南弦!”
南弦脚步一顿,随即惊喜地转向我。
他大步走过来,不敢置信一样上下打量我:“太好了,太好了……”
他嘴里翻来覆去呢喃着这三个字,脸上急切的表情逐渐褪去,全都化为对我劫后余生的欢喜。
可欢喜没多久,他又红了眼眶,怨怪道:“我收到你的邮件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真的……真的太乱来了!”
我之前以防万一,设置了邮件七天自动发送,一旦遭遇意外,南弦就会收到我的遗书。被金辰屿关起来这几天,手机给没收了,我也就没能重新设置邮箱。算了算时间,南弦应该是昨天晚上收到的邮件。
“我一收到邮件就给你打了许多电话,但怎么也打不通……”南弦将他这一晚的心路历程略显委屈地说与我听。
他原本都要睡了,结果突然收到了我的绝命遗书,跳起来就给我打了几百个电话,接不通他又想亲自上岛来找我,奈何一靠近码头就被拦在了警戒线外。
他徘徊了一夜,见到穿制服的就跟他们打听我的消息。可是现场太乱了,许多人和他一样也在找人,大家挤做一堆,得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后来我知道伤员都被送到附近的三家医院去了,我就一家家的找,找到现在……”仔细一看,他眼下乌青,嘴唇干裂,瞧着确实是没有好好休息的模样。
“辛苦你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道,“我这里还有点事,具体的以后再给你说,你先回去吧。”
南弦不可理喻地看着我,拉下我的胳膊,拽着我就往医院的大门外走:“你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事?你跟我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带你回博城,找那边的医生再仔细看一下。”
崇海的医生也是全国顶尖的,换一个地方,也不过是多收获一份失望。
“南弦……”我无奈地叫住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保守治疗,选择就这样静静等待死亡。
南弦脚步一刹,回头瞪向我,带着些懊恼和愤怒地骂道:“狗屁你自己的选择!”
他少有这样不文明的时候,看来是真被我逼急了。
我心里暗叹一口气,抽回自己的手,和他打着商量:“冉青庄还没醒,总要等他醒了我才能走吧。”
南弦显然也有点被自己方才的粗俗惊到了,眉心仍是紧蹙着的,语气倒是和缓下来。
“他怎么样了?”
“伤得有些重……”边往住院楼走,边与他说起这几天的经历。因为怕他担心,也没说的太细,但只是听个大概,也足够他频频抽凉气了。
到了冉青庄病房门口,又多了两个穿着便衣的男人,拦着我们,说长官在里头,让我等一下进去。
我猜应该是江龙骏来了,就对南弦道:“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你先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南弦哪里肯这样轻易被我打发,坚持让我和他一块儿走,结果说着说着一激动,一管鼻血流了下来,把我和他都吓了一跳。还好护士站就在旁边,我赶紧取了止血棉给他。
“你回去吧,你看着才更像那个需要休息的。”替他止住血,我再次劝他。
南弦颇为挫败地摸了摸鼻子,再开口时不再坚持:“那我回去睡一觉,晚上再来接你。”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