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味儿(四月一日) 第119章

作者:四月一日 标签: 近代现代

  这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水磨工夫,温父也没想着他会轻易同意——那可是十一年,不是十一月更不是十一天!除非他说谎,否则以儿子的性格,这份感情足以持续一生然后带进棺材板了。

  他自忖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从小悉心培养的儿子的。

  他已经画好了底线,那就是,两个人想在一起,可以,但是温霖这里绝对不能公开,绝对不能出柜,三十五岁之前必须得跟女人结婚——家世可以差一点,结完可以离,但必须要结。说实话,他现在还能这么镇定地坐在这里跟儿子谈判,绝不是因为不觉得同性恋是什么大事,恰恰相反,他想到这三个字就觉得难受,心里现在这种反胃的感觉,他称之为“恶心”。

  真的恶心。

  没想到温霖根本没接招,他直接掀了棋盘:“爸、妈,我不是在跟你们讨价还价,我是在通知你们——我要英雄救美了,这事显然有人在拿纪峣当筏子整他们家,如果你们不想咱们家也被弄一身腥,就帮我把事情兜住。”

  温父被温霖这番话透露出的无耻给惊呆了:“你——这可是你的家!你未来要继承的企业!你居然想用它来威胁我,去帮一个外人?如果你们两个现在还是一对儿,那我还能理解,可你们明明已经分开了!你究竟在图些什么?”

  图什么?当然是图自己开心。

  出了苏冰心那档子事儿以后,温霖就一直在思考,他这短短的二十多年的生命,究竟是有多么失败。

  然后他发现自己走偏了,他不该把别人的期许当做自己的任务——纪峣的事要更偏一点,他直接忘记了初衷。

  一开始他是怎么想的呢?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喜欢纪峣;后来他发现纪峣并不直,便想要得到他;得到他的人不算,还要得到他的心。

  凭心而论,这并没有错。可问题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那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一边心里明白,一边还存着妄想,于是追逐的过程就变得格外痛苦,他便忍不住起了怨恨。一边怨恨着,一边警告自己,温霖,你不能再卑微下去了,因为你已经卑微到底了,再这样下去,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然而还是身不由己,无奈地一次又一次弯了腰。

  站在付出者的位置上,温霖也觉得自己好惨一男的。可如果跳出这个死循环呢?

  他生命中最开心、最美好的日子,都是和纪峣在一起度过的。毫不夸张地说,跟纪峣一起走在街上,随手买一个冰淇淋吃的时光,比他签了一个千万上亿的单子那一刻还叫人满足。

  没错,追逐纪峣的过程虽然很痛,但是比其他任何事都来得幸福。回头想想,这大概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件,没有外力驱动,完全由他发乎本心想做的事。

  这就够了,毕竟是他强求,纪峣并没有回应他的义务。

  以前初中的时候,一群非主流之间特别流行一句话,叫,“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温霖当时简直无法理解,什么叫喜欢你和你无关?喜欢明明是两个人的事。

  现在他也彻底明白了,它真的不是两个人的事,只有单方面的喜欢才叫“喜欢”,若是两个人的喜欢,那叫“相爱”。

  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跳出那个死循环再回头看,温霖不免觉得以前的自己傻得可笑,自顾自的付出,除了感动了自己,还能怎样呢?他哪怕卑微到尘埃里,给自己的定位依旧是“纪峣的追求者”。那就索性不要这个标签了,抛开一切顾虑,放弃和纪峣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再心存幻想,做个痛快的利己主义者,只图自己爽快就好。

  他当然可以继续舔狗下去,变成一个笑话也好,跟纪峣一起身败名裂也好,只要做每件事之前,他扪心自问:你开心么?这是符合你本心,是你想要做的事么?

  是的,是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是想对他好,我不想再试探他的想法,不想再管别人,我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对他好。

  他对几乎从未忤逆过的父亲露出了微笑:“只要我觉得开心就够了。”

  自从他用了一点小手段,从母亲那哄走了一点股份以后,他手里掌握着家中产业总股份的百分之三十七,再加上从大学起他就在家里做事,这么七八年下来,手里不少人都在脉门上担任要职,说架空父亲还太早了——但是做到不叫人轻易拿捏,还是足够的。

  温霖难得有了点意气风发的感觉,他简直想要大笑出声了——嘲笑自己。

  从前他就是顾虑太多,太优柔寡断,对待感情拖泥带水,才会跟纪峣弄成这幅不上不下的境地。他站了起来,重新拿起了外套,语气平缓安和:“你们当然可以反对厌恶这份感情,甚至打压我,让我继续按你们的心意,乖乖地当提线木偶,但是我还是会坚持我的决定,也当然会反抗,最后结果怎样,我们可以走着瞧。”

  说完,他还对着父母笑了笑:“我要去找苏冰心的麻烦了,苏家的路子咱们以后大概就折损了,爸妈你们改改规划吧。”

  他大步迈出门。

  仅仅是低到尘埃里算得了什么?哪怕他变成了真的尘埃也没关系,只要他乐意。

  据说中世纪黑暗最严苛的时候,欧洲许多殉道者在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之前,都是笑着的。

  开心么?

  是的,他很开心。

  他从未这么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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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春水微微眯起双眼,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我想扇您一巴掌,可以么?”她彬彬有礼地问。

第144章 Chap.62

  比起张鹤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把纪峣出柜扭转成“留守儿童的一封信”,和温霖出柜出得像是切了块牛排的轻描淡写,蒋家这里又是另一番局面。

  蒋秋桐拉着箱子回自己买的房子时,一打开门,发现客厅中央站着一个人,正在仰头喝水。

  他姐蒋春水。

  看到他回来,蒋春水顿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后,长眉一挑,明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怎么,被甩了?”

  “……”蒋秋桐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蒋春水来A市,是因为最近闲得很,跑来找朋友玩。她是个离过婚的单身妈妈,前阵子宝贝女儿被爸爸接走带几天,没了小恶魔,她终于可以松口气,赶紧跑出来了。然后想着弟弟连卖惨这种招数都用上,直接蹭进人家小男孩的家里了,她就毫不犹豫地征用了弟弟的房子。

  结果没想到蒋秋桐居然这么快就扫地出门了,她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蒋秋桐连笑脸都扯不出来,他默默地把行李打开,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出来,脸始终是木然的。蒋春水看他这样子,本来有点的幸灾乐祸也没了,她踢了踢蒋秋桐的脚跟:“真分了啊?”

  蒋秋桐抿了抿唇,道:“只是吵了一架,我回来冷静冷静。”

  “冷静完了再回去当舔狗么?”蒋春水犀利道,“本来这是你的感情,我不想掺和,但是你又为他出柜又为他挨打,名声事业什么的全都不要了,结果现在你们就是吵了一架,他就把你赶出去了,就算我不是你姐,是个外人,我也觉得这男孩儿太狠了点。”

  蒋秋桐自嘲道:“你是没有见过他更狠的时候。”

  蒋春水看到她弟一副陷入魔障的样子,懒得多说一句话。

  蒋秋桐有一间很大的书房,一间装备很齐全的陶艺室,在没跟纪峣一起的时间,他一般都是在这两个地方打发时间。蒋春水都以为他会去这两个地方打发时间顺便“冷静冷静”,没想到他闷了一晚上以后,第二天一大早出了趟门,回来后直接进了厨房。

  蒋春水顿时惊了,她弟弟她晓得,这人是极度排斥进厨房的,那个男孩儿到底哪来的那么大魅力,让秋桐转了性子?反正她闲得无聊,就也溜溜达达跟进了厨房里,围观她弟做饭。

  “你在做什么?”蒋春水自认自己没那么大脸,会认为她弟这是在做饭给自己吃。

  “红烧肉,”蒋秋桐头也不抬,他将平板放在一旁的支架上,一边研究着教程,一边以一种非常严谨的姿势,握着刀,缓慢地切肉。

  “稀奇了,我弟这怕是头一次下厨吧。”

  “不是,这是第二次。”蒋秋桐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忍不住一笑,“——不,严格意义上讲,应该是第三次。我以前还尝试做过一次奶茶,不过失败了。”

  蒋春水礼貌性地“哇哦”一声以示配合。

  “上次我做菜给他吃,但是自己没胃口,一点都没尝,他吃得很认真,说好吃。后来我们吵了一架,真的只是吵了一架而已,他要赶我走,然后锁了房间。我当时,怎么说呢,伤心是真的伤心,说起来挺好笑的,奔四的老男人了,还会为情情爱爱伤心——然后我扭头去收拾餐桌,其实我本来是想全都倒了的,但是又有点舍不得。”

  蒋秋桐局促地笑了下:“——本来我做饭就是为了邀宠来着。我想着,说不定他一打开冰箱,看到它们,就不生我的气了呢?”

  “所以我把它们全都装进保鲜盒。放冰箱的时候,我尝了尝,发现其实很难吃。”

  “我当时就在想,明明是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一边笑着一边说好吃呢?”

  他继续用那种严谨的姿态切着肉:“其实我当时……姐,说句丢人的话,我还真挺委屈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那么生气。想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他是在别处受了气,然后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但是……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他茫然地说,一颗泪珠从眼眶中跌下,落到菜板上。

  “我总是想着,他还小,我要包容他,我是他的长辈,是我硬拉他跟我在一起的,但是……我想要一个解释,一句承诺,都……不可以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他说一句,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心里是有你的——很难么?”

  他将切好的肉装进碗里,然后开始规规矩矩地处理其他配料。

  “他让我走的时候,我其实真没打算走,我只是有些伤心,想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再跟他好好谈谈。但是那口肉吃下肚,我就发现,我真的是在勉强他。他真的很会装,很会演——姐,你知道我的,我太迟钝了,很多东西我是很难感受到的。以前我没有感情的时候,可以察觉到很多东西,但是现在我在意他,我反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要他想,他就有本事一直哄着我,让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和演戏有点类似,蒋秋桐以前对他人情绪的体察,是建立在“学院派”的基础上,他先分析反应,再得出结论,但是等他用纪峣赋予他的感情,成了个“体验派”后,以往的经验便统统排不上用场,他很难判断纪峣的真实情绪。

  这也是纪峣敢背着他,和于思远(单方面)约好,玩腻了就分手的原因。

  因为很多细微之处的波涛暗涌,蒋秋桐根本感觉不到。

  事实上,于思远一走了之,他翻出的那张结婚证明,纪峣对他说的那番话,都只是让天生麻木钝感的蒋秋桐感到难过而已,它们加起来,还不如蒋秋桐夹进口中的那块红烧肉,对他的冲击来的大。

  蒋秋桐以前一直认为,纪峣跟他在一起时,不说别的,起码还是开心的吧?或者退而求其次,起码是安心的吧?或者再退一步,起码是放心的吧?毕竟他不吵不闹,也不像于思远似得爱瞎折腾。

  但是……怎么说呢,如果他们在一起,只是像这块他一厢情愿的红烧肉一样,纪峣只是在牺牲自己成全他,那么这段感情,有什么坚持的必要?

  所以他收拾东西,打算回来住几天,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蒋春水没说话,她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从兜里翻出一盒烟:“抽么?”

  蒋秋桐摇头,示意自己在做饭,蒋春水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姐夫离婚么?”

  “不是因为他觉得你太不顾家?”

  如果把男女放在一起排,蒋春水才是蒋家的老大。蒋老爷子这人,其实是有点重男轻女的,自从幼时的蒋秋桐展露了自己绝佳的天赋,蒋老爷子就决定栽培自己的大孙子,让他从政,接自己的班,没想到蒋秋桐一心随自己的父母,只专心搞学术,蒋老爷子没办法,才捏着鼻子提拔了蒋春水。

  蒋春水现在是副厅,她是个女人,想往上爬,除了背景以外,还得要比别的男人吃更多的苦,牺牲更多才行。当年她丈夫跟她离婚,也是说她太不顾家,孩子几个月见不到妈,他忍受不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蒋春水发现丈夫跟自己结婚的目的,是看中了她蒋老亲孙女儿的身份,想要沾沾光。这当然无可厚非的,只有小孩子才向往纯洁无瑕的爱情,像他们家这种身份,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图才很奇怪。可怪就怪她前夫的人设立得太好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纯粹为了爱情和蒋家大小姐结婚的痴情人,名声好的不得了,连蒋春水连带着蒋家一大家子人精都信了。

  结果当时人设立得多完美,崩塌时就多幻灭。

  “所以,”蒋春水仰头吐出个烟圈,“真心难得啊,秋桐。我看你就是旁观者迷,那男孩什么都不要你的,还肯在受了别人的气时,吃你做的饭哄你开心,你真觉得他对你没感情?要换做是我,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对我死缠烂打,管他多可怜多卑微,我就爱把他的心放在鞋底下踩,他越难过我越解气——你爱我关我屁事,谁允许你自我感动还打扰我生活的?他这么做了么?”

  蒋秋桐的手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大姐。

  蒋春水真不愧是当年一姐,出了名的恃美行凶,看到弟弟回头,还撩了下头发,优雅地抬起脚尖,做出一个了一个狠狠往下碾的姿势。

  蒋秋桐笑了。他眼圈还有点红,像是白瓷上一层浅浅的釉,他对他姐比了个OK的手势:“我懂了。”他最难以承受的,是纪峣为了哄他而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只要知道纪峣不是这样,那么其他的就好说。

  蒋春水满意地挑了下眉。

  以他们的年岁和阅历,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像蒋秋桐现在这种,已经是情绪外露的极点,做姐姐的点拨两句,以蒋秋桐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

  他把油倒入锅中,等锅烧热的功夫,道:“等做好了这一顿,我就把它带到他面前。”

  然而这一份美味值增添不少的爱心盒饭,到底还是没进纪峣的胃,蒋秋桐被蒋老爷子亲自拎回了H市。

  蒋春水当时想拦,老爷子冷笑一声,秘书很规矩地上前一步,递了一份文件给她,她接过看了几页,脸色大变,“啪”地把它们摔在茶几上,面无表情道:“把他带回去吧,我去会一会那个叫纪峣的小子——不对,”她咬牙扯出一个冷笑,“或者是,‘季峣’?”

  蒋秋桐心里咯噔一声,心思电转,还没来及做什么,蒋春水就直接摸出他的手机关了机,几个大汉将他围住,恭敬道:“蒋教授,请吧。”

  他心知这遭躲不掉了,回头深深看了眼蒋春水,他顺从地被簇拥着上了车。车中只有司机和他们爷孙俩,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直接飞回了H市,回到蒋家。

  说是蒋家,其实从老爷子起已经有了第四代,小辈们都成家了,这个“蒋家”,就是老爷子的房子,一栋建在大院里的独栋小楼,当时统一配发的,老爷子住了几十年。

  似乎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终于让这个硬气了一辈子的老人感到了安心,保姆给两人端了茶后就下去了,老爷子终于开门见山了:“有人在搞纪家,我顺手推了一把。”

  蒋秋桐是老爷子曾经花了无数心血精力培养的继承人,哪怕现在那么不成器,脑子还是有的,他根本不需要老爷子啰嗦太多,这一句话,顷刻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老爷子火了,准备搞纪家。

  这一路全程零交流,他又被没收了通讯工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有人借着纪峣性向的事情搞事,大概是提起没有做好功课,牵连到了他,老爷子就是管这一块的,下面当然把消息递了上来,老爷子一查——纪峣的黑料太多了,他的遮掩手段只能骗骗普通人,有心想查的话,根本瞒不住——剩下的事都不用想。

  天朝国情就是商人天生矮官员不止一个头,像于家那种还好,像是纪家这种“新贵”——难听点就是草根出身,要啥没啥的新兴企业,不说轻而易举地掐死,但给它找找麻烦,让它伤筋动骨,卡住脉门让它以后赚不了钱,那真的也就是老爷子这个层次动动手指的事。

  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亟待上位、有资本有眼光、还听话懂事的人多了去了,一个纪家,老爷子并不放在眼里。他这么大张旗鼓,还不是因为投鼠忌器,怕打了老鼠碎了玉瓶?

  蒋秋桐没有反抗——他并没有反抗的资本。

  他安稳地坐在那里,面庞依旧是冰雕雪堆似得的白,眼眸仍旧是深潭秋水似得清,只是眼角那一抹笑意彻底隐没了。他成了一块真正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