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味儿(四月一日) 第120章

作者:四月一日 标签: 近代现代

  他面无表情道:“您要我怎么样?”

  蒋老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他难得温情了一回,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迟疑地抚了抚蒋秋桐的头发:“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想让你跟那个小子断了。”

  蒋秋桐闭了闭眼。

  老爷子看最疼爱的孙子成这个样子,终于软弱了一回,他费力地解释:“我……并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这件事哪怕没有我,也是要爆出来的,我只是没有阻止而已。秋桐,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你当年说不要从政,要念书,好,我知道你对家里不满,我同意了;后来于思远的事闹出来,他家全家都反对,我是不想你掺和进去的,但是你站了队,磨了好些时候,于家以为是我的意思,捏着鼻子认了,我也没说什么;再后来,你教授当得好好的,我心想你如果愿意这么闲云野鹤地过,那就这样吧,结果你也成了同性恋——你让我怎么想?你是把我的脸扔到地上踩!!”

  他气得捏紧了一旁的拐杖:“我再气,再咬牙切齿,还不是由着你放狠话,说什么‘从此一刀两断’,忍气吞声地放你走了?你连夜出院这么大的动静,我会不知道?如果我想拦,你走得了?我当时想,好吧,这小子起码是个疼人的,把你带走了,你们小两口安安稳稳地过,那也就罢了,男人就男人吧,可是——”

  老爷子说到这里,心中大恸,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怎么可以这么糟践你!我捧在掌心里的亲孙孙,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在他眼里,就是思远那小子的添头么!我当时拿到资料,岂止想纪峣身败名裂,我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当年是上过战场的人,然后才转的文职,因此说起这些时流露的杀气,不是和平时期长大的小树们能够抵抗的。

  蒋秋桐张了张口,很想解释些什么,但他明白,那些“是我心甘情愿”“他并不需要”之类的话,哄哄心软的蒋春水还行,对于一直铁石心肠、把小辈之间情情爱爱当做过家家的老爷子来讲,这话除了进一步激怒对方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仿佛刚才的真情流露只是错觉,老爷子一眨眼,又成了那个顽固难啃的倔老头,他冷笑一声:“怎么,后悔了?你看你,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你看看你姐,再看看你,如果当年你没那么犟,听了我的安排,现在起码是个正厅!但凡你稍微不那么硬骨头,当年没有说不要就真的全不要,现在也不至于像个瞎子聋子,我这边都动手了,你还窝在厨房里,为你的小情人洗手做羹汤!”

  蒋秋桐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那天他对纪峣说,他小的时候,真的很讨厌学者、科研人员这类人,当时纪峣心神大乱,换做平时,纪峣一定会敏锐地问他,为什么以前那么讨厌,长大了却还是走了父母的老路子?

  那么他就会告诉纪峣,因为他长大以后才发现,他真正讨厌的,不是学术、不是科研,是可以左右它们的权势。所以他当了一名纯粹的学者,不想跟政坛挂上任何牵扯。

  但现在他真的有些后悔了。

  蒋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么他选择跟纪峣断了,他放纪家一条生路;要么他鱼死网破,看是他蒋秋桐的骨头硬,还是纪峣家的骨头硬。

  这都不用选,他不是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他很明白事情的关键利弊。

  温霖可以硬气,可以轻描淡写地出柜,因为他掌握了家里的话语权,更因为温家不可能对纪家造成不可挽回的威胁,他们两家是同一级别的,不可能因为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就撕破脸面鱼死网破。

  可是蒋家不一样,在老爷子这个王者眼里,这些小打小闹,属于菜鸡互啄的范畴。

  有段时间很火的那个梗,“给你五百万,你离开我儿子”,很好笑么?蒋秋桐真的笑不出来。

  “……都听您的。”

  他疲惫道。

  没有任何抗争,没有大吼大叫,没有声嘶力竭地陈述他的感情,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一直挺直的脊梁,却垮了下来。

  这截从未屈于权势的傲骨,却终于是被折断了。

第145章 Chap.63

  A市。

  蒋春水在跟女儿打电话,这个小姑娘还跟纪峣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元旦节时,于思远把人带回H市,全家人蠢蠢欲动,七大姑八大姨都跑去围观,蒋春水就曾经让女儿扮成迷路的小姑娘,去寻求大哥哥的帮助。当时她对那个小伙子的印象还挺好的,但自打知道他不但跟自己两个弟弟有染,还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后,她就对纪峣的好感降到了负无穷。

  但这些都是成年人要烦心的事,哪怕再不爽,在小孩子面前,她还是得捏着鼻子遮掩这件丑事。

  蒋春水一边应付女儿,一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描眉绘眼。

  混官场的女人,可以果断,可以狠心,但不能漂亮——起码不能太漂亮,因此她自打选择走这条路以后,就很少这么认真地打扮自己了。

  今天这样隆重,是她想去会会那个纪峣。

  从前都是匆匆一瞥,她只以为对方是思远在一起后又分开,令表弟牵肠挂肚的小男友,而自打她得知对方还是亲弟弟的情人——她不想用男友来称呼他——后,她就想知道,对方究竟哪里来的魅力,让那么多男人为他神魂颠倒。

  她照了照镜中的自己,气场全开,美艳到不可方物,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和女儿聊着天,一边打车去了纪峣家的写字楼。

  下了车,她挂了电话,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进了总公司大门,前台被这么一位又御又美的小姐姐煞到了,问她要预约。蒋春水红艳的唇勾了一下:“没有预约,你们小纪总今天上班了么?”

  前台迟疑地点点头。

  蒋春水“嗯”了声:“那我等着就行了。”

  她是掐着点来的,此时离下班还有十多分钟,她没去会客室,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只是喝了杯茶的功夫,就看到了不少人出门,她站起来,按了去车库的电梯,下去后,找到了VIP电梯,然后抱着手臂,倚在一边等着。

  她把纪峣查了个底儿掉,对方这两天的作息规律她再清楚不过了。

  不一会儿,电梯叮地一声缓缓打开,从里头走出了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高瘦笔直,气质让人很舒服,是那种一看就让人心里喜欢的感觉。比起几年前已经模糊的惊鸿一瞥,现在的纪峣,单从外形上讲,确实有迷人的资本。

  她伸手拦住他:“纪峣?”

  纪峣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只是颧骨的位置还有一道浅红——他妈指甲划的。他这才注意到电梯旁还守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就是莫名有些眼熟,他迟疑道:“是我,您是……?”

  蒋春水伸出一只手,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结了冰的美丽双眼,如同寒泉般,沁着冷意。

  纪峣一下子就怔住了,这双眼睛太像蒋秋桐。

  “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我还给你递过红包,还记得么?”她轻柔道,“……季峣?”

  这人是蒋秋桐的亲姐、于思远的表姐,那个蒋家小辈里的Boss,蒋春水。

  纪峣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了,这是蒋家人知道真相以后,来找他麻烦了。

  他笑笑:“蒋小姐忙么?今晚没事的话,不妨赏脸,我们共进晚餐如何?”

  蒋春水慢悠悠道:“好呀。不过,在此之前——”

  纪峣直视着她的双眼,不躲不避:“请讲。”

  胆量不小,脸皮真厚。

  蒋春水微微眯起双眼,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我想扇您一巴掌,可以么?”

  她彬彬有礼地问。

  纪峣摸了摸这几天多灾多难的脸,露出一个苦笑来,然后很恭敬地低下头:“只要能让您消气,扇多少下都没关系。”

  她眉梢一挑,漫声道:“你这么实诚,我反倒是不敢了。显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似得,如果你扭头给秋桐一告状,我不是担了恶名。”

  她是打小在官场上混的老油子,太懂怎么故意为难人了,掐着人脉门,逼着人笑着把脸送上来给她打,打完还毕恭毕敬地说谢谢这种事,她干了不知多少次。

  这时的纪峣也是。

  他缓缓眨了眨眼,和气又陈恳道:“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下场,蒋小姐肯教育我,是我的福气,我又怎么会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去叫家长呢?”

  蒋春水点了点头,掐了香烟:“你倒是会说话。”然后扬起了手。

  纪峣闭上眼睛,这顿巴掌于情于理他都该挨,就像很多年前张鹤劝他时他说的那样,真到了那个地步,他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然而掌风袭来,却戛然而止,纪峣疑惑地睁开眼,就看到蒋春水冷哼一声:“放心吧,老爷子都不敢对你动手,我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我弟知道他的心肝儿被我打了,我肯定落不得好。”

  说完,她抬腿往前走:“你的车在哪,我们吃个饭,顺便好好聊聊。”

  到了餐厅点好菜,纪峣告罪去了趟洗手间,他忘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蒋春水本来是不想管的,可来电显示太显眼了,上面大大的四个字:我家老于。

  她挑了挑眉,伸手直接把电话挂了。对方又打了几个,蒋春水接着挂,电话终于不响了,结果没一分钟,她就接到了于思远打来的电话。

  她接起来,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吵得很,蒋春水没耐心听他打探西打探,直接道:“你以前带回家的那个‘季峣’,和秋桐是什么关系?

  于思远那边砰地一声,似乎是手机摔地上了,她心中暗叹这对兄弟一个比一个傻,耐着性子等对方把手机捡起来,才简明扼要道:“你们哥俩那小情儿被人肉出来了,你们家肯定也知道了——反正作为你们两个的姐,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好好想想怎么办吧。”

  说完挂了电话。

  另一头的于思远听完心急如焚,他当时只是想卖个惨,先夹着尾巴离开,让他哥说和说和,结果临时被调去出差,兵荒马乱地给蒋秋桐打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走了,没想到这边要什么没什么,他简直和国内彻底隔绝了,好不容易联系上,结果迎头就是这么个消息。

  他太明白蒋春水这话隐含的是什么意思了,他们家肯定已经知道了一切,也肯定不会同意他跟纪峣在一起,甚至护短成性的家人,还会去找纪峣的麻烦——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现在最重要的反而不是他跟纪峣之间的问题了,而是,他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家人不对纪峣家出手。虽然家里的产业重心在北方,但是想找纪峣家里的麻烦,那还是很简单的。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于思远这边硝烟弥漫,而纪峣与蒋春水的晚餐席间琴声悠扬,两人的气氛还挺和谐。蒋春水切了一小块鹅肝放入口中,忽然问:“你对我弟——我亲弟,的通讯录备注是什么?”

  纪峣迟疑了一下,放下餐具:“老蒋。”

  蒋春水有点不高兴了:“只是‘老蒋’?”

  纪峣不知道这位爷怎么忽然又毛了,他苦笑道:“其实是‘我家老蒋’。”

  蒋春水又满意了。她扬了扬下巴:“继续吃吧。”

  纪峣乖乖低头吃饭。

  蒋春水拖着腮,审视了他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似得给她愚蠢的表弟发了条消息:“把你手头的事处理好,国内有我兜着,在你回来之前,纪峣不会有事。”

  就她本心而言,她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个弟弟跟那个搅家精在一起,但是如果非要选一个,那还是思远好了。

  于思远总算是勉强按捺住了心焦,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后,才坐了最近的一趟航班,火急火燎地回了国。

  这时已经尘埃落定,网上的舆论已经平息了,虽然纪峣的名声在A市已经臭了,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普通人们的生活,也没有影响到他们家的品牌,大家对这件事的印象只是:果然富二代没有好东西。一转脸连他的名字和脸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苏冰心的男友也被温霖捉住,从他口中问出了背后下黑手的人,果然没出所料,那人是纪家的一个对头,为了争夺接下来即将出台的政策倾斜,用了这种脏手段。纪峣当然回敬了过去,没多久对方就被查了税,恐怕要伤筋动骨一阵子。

  表面上看纪家似乎大获全胜,然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和平只是暂时的。纪峣这颗地雷,只是从未标记状态变成了标记状态,其实一直在那,一旦有人碰到,就是——Bummmmm!

  无论是几个小辈,还是纪家、张家、温家、和蒋于两家,都要受到不小的波及。

  因为干系这样大,反倒叫怒急的长辈有所顾忌,不好出手,蒋春水也就左周右旋,真的把这事给支应了过去。

  于思远是在深夜赶回的H市,他回到从小长大的宅子,父母已经睡下了,他没有贸贸然吵醒他们,而是进了自己房间,把自己收拾干净,也睡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急,更不能慌,如何对抗父母,他有经验极了。

  第二天他爹妈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于思远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于父对他正襟危坐等在那的原因明白得很,他没有发作,只淡淡道:“我要出一趟差,一周之内不会回来。”

  一周!于思远哪里等的了一周!他只是在非洲耽误了几天而已,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再花一周,黄花菜都凉了!

  于思远毫不犹豫道:“给我五年,我把西南的点全部铺开,您不能反对我跟纪峣在一起。”

  他爸的一大目标,就是要自己的企业标志,出现在中国的每一家城市,每一条街道。于思远这话算是掐住了他的痒处。

  于父眯了眯眼:“五年太长了,我已经给了你四年了。”

  于思远深谙有来有往的道理,立即加码:“三年。”

  三年是底线了,生意越往西越难做,大家都明白的。于父点头:“我只能保证不对他们家出手。”

  这已经很轻松了,轻松到于思远难以置信。诚然,之前他们还没复合时,他跟纪家做生意,一方面是想追纪峣,给纪峣送钱,而另一方面,是未雨绸缪,担心纪峣掉马以后家里人出手——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对的。

  但是,这也太轻松了一点吧???

  他已经做好再砸断自己一条腿的代价了!

  于父看他诧异的表情,哼笑一声:“你们俩如果以后能成,记得给蒋秋桐包一个媒人红包,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那小子是个情种。”

  这话刻薄至极,于思远听得愣住了,脑中一转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喉咙干涩得厉害,嘴巴张了又合,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嘴角上提,眉头却蹙着,像是在喜悦,又像是难过。缓了一会儿,他才道:“老爷子出手了?”

  自家人自家最了解,能让蒋哥低头,肯定是蒋老爷子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