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月一日
纪峣怜悯地想。
他本来都想抽回手了——发小忽然变得这么傻,逗起来有点不落忍——结果张鹤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眼前一亮,仰起脖子,张开嘴巴冲他的手咬去。
纪峣淡定躲开。又把奶黄包放回对方嘴边。
张鹤复咬。纪峣复躲。
如此反复多次。
直到张鹤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一歪头,躲开那只手,操了一声:“你特么逗狗呢?”
纪峣震惊了一下:“我是正儿八经在伺候爹,没想到你这么有觉悟——你说我在逗狗就是逗狗吧。”
说完,顶着“啊,既然被你拆穿那就没办法了”的表情,笑眯眯地将馅料糊在了张鹤脸上。
糊完以后还挺和气地问:“你要吃不?”
张鹤:“……”
他真的很想打死纪峣,真的。
晚上他回了家,躺床上跟徐叶叶聊了会天,就准备睡觉了,结果正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到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就看到门口杵着个黑影,棒槌似的,正幽幽看着他。
张鹤险些没背过气去——气得。他压低了嗓子喝道:“你又要做什么妖?”
纪峣抱着一个枕头,面不改色地回:“臣妾过来侍寝。”
你他娘的可省省吧!!!!
张鹤想也不想:“朕有皇后了,不要妖艳贱货,滚!”
纪峣眨了眨眼睛:“臣妾也能清纯不做作的。”
张鹤:“……”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张鹤的战斗力明显下降,几乎成了个弱鸡。面对平时他张张嘴、动动手指头就能灭掉的纪峣,现在居然有心无力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要被这糟心玩意儿气出脑梗。
纪峣已经熟练地关了门,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的床上,然后整个人跟蛆似的爬了上来。倒是还没有彻底丧心病狂,知道睡张鹤没伤着的那边。
他成功爬床以后,又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性地把发小往旁边推了推,又推了推,再推了推,直到位置够宽敞了,他才满意地收回手。
“……”
张鹤忍了又忍,好险没掐死这货。
等他终于折腾完,张鹤才顶着一脸认命似的生不如死,问:“你特么又有什么情感问题了?”
从今天温霖走后,纪峣一反常态一直作死开始,张鹤就知道,他今天晚上肯定会来这么一出——这不,晚上进屋以后他连门都没锁。
每回遇到事了也不说,就闷着,死也不说,只知道笑眯眯地可劲折腾他,跟逗猫逗狗似的,晚上再抱着枕头,从后院溜进他屋子里要陪睡,然而仍然屁都不放一个,就是不说——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他也从当初的惊悚抓狂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都看淡了,心累,真的。
毕竟赶也赶不走,把他扔出去,他就乖乖地出去,然后蜷成一团睡在你的门口,第二天大清早被父母发现以后还得挨顿批——张鹤还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结果出乎意料的,纪峣这次居然不按以往的套路来了——这糟心玩意儿,以前进来以后,铺了枕头屁话不说,对他笑一下以后,就规规矩矩跟个尸体似的躺那,一动不动直到睡着。
这次不是。
张鹤惊讶地看着发小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环住他,然后像个小奶狗似的,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们兄弟俩很多年没有这么亲密的拥抱过了,自打他撞见纪峣跟男人亲嘴以后——那会儿张鹤暗自纠结了很久,作为一个情商不高智商不低的直男,他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亲爱的基佬朋友。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把纪峣当他妹子。即,男女授受不亲,他最好得避个嫌。
纪峣一向心思玲珑又很体贴人,这些事,他没说,纪峣就懂了。
好像是为了“避嫌”,纪峣再没像他们从幼年到少年时那样打闹,似乎是用行动证明,他纪峣是那只绝对不吃窝边草的兔子。
那会儿张鹤为纪峣的识趣松了口气,长大以后回想起来,他却觉得心疼。
今天纪峣这么一蹭,不禁让张鹤想起了他们的小时候。
他犹豫了一下——倒不是顾忌对方是个基佬,而是在纠结两人都大了,这样是不是有点可笑——到底还是伸出手,把纪峣环住,像小时候安慰纪峣那样,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熟悉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纪峣僵硬的背脊渐渐放松。
“怎么了?”他听到发小轻声问。
这种口吻语气,对于张鹤开始,已经是温柔max了。
纪峣搂住张鹤的脖子,又跟只小奶狗似的蹭了蹭对方的手臂。他闭着眼睛,声音低低的。
“阿鹤哥哥,我好难受。”
脑洞。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时皇上还是小太子,张国公还是小世子,出于种种政治考量,他们被放在了一块,从小一块长大。
有一天忽然发生了一场宫变,两人一路逃窜,他们躲进了一个偏殿,希冀禁军平叛后找到他们。
那一夜仿佛长得可怕。
小太子蜷着身子,靠着小世子,问:“你猜谁会先找到我们?”
小世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个小孩沉默了一会,小太子忽然又推了推小世子:“你走吧。”
小世子拧眉看他。
小太子低头掰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你不是愿意陪我玩,才进宫的。你是奉我父皇,还有国公大人的命令,被逼着照看我的。我们等了那么久,却还没有等到人,大概凶多吉少了。趁现在的机会,赶紧逃吧,你自由了。”
小世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你呢。”
小太子仍旧没有抬头看他,似乎要把手指玩出个花:“我是太子,不能走的。”
他等了半天,四下寂静无声。他有点伤心地想,对方大概是走了。于是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抬起了头。
冷不防的,他被股粗鲁的力道,直接带进了一个稚嫩的怀抱里。小世子不慎熟练地把他按在怀里,像是在抱一条不配合的狗。
小太子懵了,刚想说什么,却被粗鲁地拍了下脑袋。
“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小世子哂道,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赶紧睡吧,醒来天就亮了。”说完,却把他搂得更紧了点。
大概是终于定了心,于是长夜也显得没那么可怕。
那个充满血和火的晚上,他窝在小世子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
第46章 Chap.49
这句久违了的“阿鹤哥哥”,让张鹤顿时心脏一麻,接着就是一恸。
纪峣好强,别看他平时撒娇卖萌无一不精,可真遇到了事儿,他比谁都能抗。像这种腻腻歪歪的称呼,自打张鹤上了小学以后,就没怎么听过了——现在更是不得了,纪峣左一个傻儿子右一个爸爸叫得欢实,只在家里当着长辈的面,才捏着鼻子叫一声“阿鹤”。
小学那会儿,刚被剥夺了哥哥权利的小张鹤还有点不开心,问他怎么都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张鹤”“张鹤”了,小纪峣说,那是女孩子叫的,他是男孩子,他不要这么叫。
后来上了初中,纪峣写过一篇作文,草稿他自己撕了。张鹤有点好奇,捡起来看了看,写的是他想当个女孩子。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纪峣的性向,张鹤看那篇作文,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你看你说自己是男生所以不叫我哥哥了,可心里还不是想当女生。
很久以后他琢磨了一下,高中时纪峣跟他出柜那会儿,他很长时间里一直都把纪峣当自家妹子看,大概也有那篇作文的原因。
被他当做女孩对待的纪峣没说什么,每天仍然嘻嘻哈哈的,张鹤也什么都没看出来,后来他被温霖弄得有点不耐烦,张鹤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上了大学,有次纪峣才无意中说,他烦透了温霖把他当女人。
脱口而出后他忽然愣了下,下意识地瞄了眼张鹤,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张鹤当时没注意到,可又过了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再回头看,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高中那会,纪峣应该是被他伤着了。
但纪峣从来不说。
什么都不说。
而现在,纪峣好像卸下了他一层又一层的壳,回到了他幼小而稚嫩的时候。
他平时最瞧不起楚楚可怜的白莲花,不爱卖惨装可怜,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说难受,那就是真的很难受了。
张鹤环着他,脸还是木木的,心里却难受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这个傻逼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扛都抗不住了,巴巴跑过来求安慰。
妈的,肯定是温霖那个狗贼。
他轻轻拍了拍纪峣的背:“发生什么事了,哥给你出头。”
张鹤的卧室很大,当初装修时,他把风景最好的一面墙打掉了,装的是玻璃。今晚的月色并不是很好,他没拉窗帘,稀疏的几束银色光芒透进来,显得整间屋子更空旷了。
大概是夜色格外寂静,受伤之后人格外脆弱,也格外容易伤感,张鹤是,纪峣也是。
听到发小的话,纪峣眼眶一热,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无声无息地涌出两行热泪。
奇怪——明明受委屈的不是他,为什么他却这么难过。
简直太奇怪了。
张鹤感觉肩膀一湿,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以后,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几乎没见纪峣哭过,纪峣怎么会哭——这个渣渣这么没脸没皮没心没肺,他怎么会哭呢。
……连哭都连个声响都没有,做贼似的。
他喉结动了动,到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沉默地将人搂得更紧。
肩膀处温热的湿痕不断扩散,张鹤简直坐立不安,他很想按着纪峣头,逼他老老实实把一切交代清楚,然而手指抽动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好不容易等纪峣哭完,他戳了戳对方的腰,小声“喂”了两声。
纪峣仍旧窝在他怀里,安安静静。
他啧了声,小心翼翼掰开纪峣,看对方的脸。纪峣双目紧闭,呼吸轻缓,脸上还挂着一点泪痕,像是已经睡着了。
呵呵。
张鹤熟悉他比自己还多,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在装睡。
他有点挫败——对纪峣他是真的没法子——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伸出手,有点粗鲁地把纪峣的脸擦干净,将人团吧团吧捞进怀里,闭眼睡了。
睡着之前,他糟心地想,纪峣那张嘴巴,真是怎么都撬不开,怕是属蚌壳的。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张鹤打着哈欠,脑子还不大清醒。想想昨晚纪峣跑过来了,可是怀里没人,于是眼睛也没睁,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窝,冰凉。
他一下子清醒了,想去洗漱间找人,然后发觉旁边枕头上搁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我去寻找诗和远方了”,落款的地方还画了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