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西特
水潭的水很深。
梁白玉一时兴起的叫陈砜去那钓鱼,他自己在一旁陪了会就先回去了。
临走前,梁白玉叫想跟着他的小黑狗留下陪陈砜,还对陈砜丢下一个任务,不钓到鱼不准回来。
口气一点都不霸道蛮横。
这让听的人无法拒绝,更不忍心顶嘴。
梁白玉咬着一根细细的嫩草,几步一停的慢慢吞吞穿过一小片林木,走到门口。
屋檐下的陈富贵听到动静也没给一个眼神,他坐在老藤椅上面,两手搭在身前,松垮泛灰的眼看着前方。
他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
一大清早的叫儿子把他搬到门口。
小孩子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眼前不就是花草树木吗,一天看到晚,有什么意思啊,无聊死了。
只有长大了,经历的多了,生命从富足到贫乏,慢慢的老了,就会懂,那些在门前一坐就是一天的人,不是在看风景。
而是在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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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坐在藤椅边的空地上,背靠着砖墙,他随手捞了晒在旁边的球鞋,对着门槛磕鞋底的硬泥巴。
声音挺像那么回事,动作却连五岁小娃都不如。
梁白玉手都红了,鞋底的泥巴依然很顽强,一块没磕下来,他把球鞋放回原处,气馁的“哎”了一声:“干不了了,不干了。”
这么个嘲讽的机会,陈富贵毫无反应,就跟聋了似的。
梁白玉把脚边的石头子拨到一起,他将其中几个往上空抛,再抓起地上剩下的,去接掉下来的那几个。
一个都没接着,全避开他的手砸下来了。
梁白玉尝试了十几次,通通失败,他不开心的嘟囔:“真的是,现在的小石头都没以前好玩了。”
陈富贵终于忍不下去的出声:“你怎么就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啊?”梁白玉茫然的指指自己,“叔,你在和我说话吗?”
陈富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我在跟鬼说话。”
梁白玉一下就笑了:“叔,你这玩笑开的,这世上可没有鬼。”
陈富贵被面前的笑脸整得晃了下神,懒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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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耍赖,是我自身的问题太多了。”梁白玉抚摸腕部的丝巾,“太多了……数不完……”
陈富贵挺意外的。
这小子还有这觉悟跟自知之明?他不信。
陈富贵正要说点什么,梁白玉突然爬起来,去逗在草丛里溜达的大白鹅。
没过一会,陈富贵就看到他被鹅追着跑。
一个大人,被鹅追得慌不择路,摇摇晃晃的随时都能晕倒。
而且是倒了就再也起不来的样子。
陈富贵抓着藤椅扶手坐直,提气喝了一声。
大白鹅扑着翅膀看看他,缩着脖子走了。
梁白玉气息虚弱的回来:“叔,幸亏有你在,不然我的裤腿就要被鹅咬到了。”
陈富贵冷嘲热讽:“我是管你吗,我管的是鹅!”
梁白玉失笑,哄家里长辈一般:“是是是,我知道,鹅养那么大不容易。”
陈富贵哼了声,不说话了。
梁白玉撑着墙喘息,布满细汗的脸上呈现了一种死气,他的手指有些痉挛的蜷缩起来,眼前花了什么都看不清。
天地像是颠倒了过来。
梁白玉想吐,他紧抿住唇往院里挪,耳边忽然响起声音,“你知道我儿子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吗?”
没等梁白玉回答,陈富贵就往下说,“你不知道。”
“普通的Beta能闻到信息素,也会受到影响,你不会,你是Beta里的劣质品。”陈富贵用的是肯定的语气,陈述一个他早就琢磨透了的事实。
梁白玉维持着垮门槛的动作,半晌才动了动唇角:“劣质品……”
“我是劣质品啊。”他轻轻笑起来,笑得呕出血丝,“我原来是劣质品,我都不知道。”
我他妈……要是劣质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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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ta人数最多有社会价值,却没有家庭价值婚姻价值,不管是跟Alpha还是Omega搭伙过日子,都是个没有信息素的局外人。”
陈富贵说出人尽皆知的事,又来一句,“你更是个祸害人的累赘,我儿子腺体有问题治不好,经常难受,你不但帮不上忙,还要他照顾你。”
风卷起一地的碎土烂叶。
陈富贵没看梁白玉,他看着看了一辈子的山林:“知道自己一身怪病命不长了可能说走就走,还赖在我儿子身边,看他为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瘦得没有人样,为你一次次跟我这个爹唱反调做对,哪怕晓得你不守信用依旧站在你那边,你很得意吧。”
“自私,虚伪,冷血,残忍。”
陈富贵没有动怒,用的是很平的语气,却更伤人。
字字带刀,扎心口。
梁白玉擦掉下巴上的血,他在仿佛极速下坠的感觉里昏昏沉沉的眯起眼,喃喃道:“我可以早点走的。”
这话陈富贵听懂了,他捶腿的速度一慢:“那你赶紧走。反正你没有心,一直都只是耍我儿子玩。”
“活着的人最痛苦这个说法不可能落在我儿子身上,他现在是喜欢你喜欢得连自己都丢了,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着你,恨不得把你含嘴里捧手里,不过他也是个平凡人,他会忘了你,早晚会忘了你,他不到三十岁,人生还长,凭他方方面面的条件,以后一定能遇上……”
陈富贵没说完,就听见了青年不太清晰的咕哝。
“我爸妈在等我,等好久了,还有我的傻子朋友,他们都在等我,我也很想他们……”
后面似乎还有但是。
但是什么,
没说。
第57章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陈砜背着篓子回家,小黑狗在他后面的草堆里扑几下,撒开了小短腿往院门口跑。
然后,
一刻不停的越过屋檐下的藤椅,汪汪叫着冲进院里。
被彻底无视了的陈富贵:“……”
“小没良心的。”他没好气的骂了声,看向走近的儿子,“钓到鱼了?”
陈砜把背上的篓子放下来,从里面倒出几条鲫鱼。
有黑皮的,也有黄皮的。
个头没有多大,红烧都废酱油。
顶多只能烧个汤。
陈富贵说:“一下午才钓到这么几条鱼孙子,是不是没洒酒米?”
“下次洒。”陈砜就地蹲下来,大手捉住一条小鲫鱼,两指掐住鱼鳃,抠出腮片。
接着用拇指的指甲从鱼尾往鱼头上推,将鱼背上的鳞片全部捋掉。
换一条继续。
陈富贵窝在藤椅里,瞥了一眼地上的鲫鱼。
腮片没了血淋淋的,还在蹦。
陈富贵又去看山林,浑浊的眼里映着一片没有烟火的红光。
黄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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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砜把最后一条鲫鱼的鳞片刮干净,他正要把鱼都丢回篓子里拎去厨房,就听到他爸说,“在门口池吧。”
“那等会。”陈砜把篓子放地上,两只沾满鱼腥的手在裤子上擦擦,“我去看看他。”
陈富贵对儿子这副当爹又当妈的心态见怪不怪,嘴上还是吐槽了一句:“他在屋里头睡大觉,能有什么事。”
陈砜没回嘴,他腿长步子大,很快就消失在了堂屋门口。
没过多久,陈砜从堂屋出来,他去厨房拿了个篮子,里面放着剪刀和一把韭菜。
“看完了?”陈富贵说,“你那心肝宝贝是少了根头发,还是缺了块指甲?”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呼吸。”陈砜的嗓音很干,“我怕他哪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你……咳……你怕……”陈富贵卡了口痰,咳得很费力。
陈砜立刻去屋里把缸子拿给他。
陈富贵接过缸子喝几口水缓缓,他气顺了不少,边把缸子给儿子,边说:“你算老几啊,你怕有用吗?”
“没用。”陈富贵自问自答,说的话很残酷也很现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不该来的永远不会来,该来的早晚会来。”
陈砜一言不发的池鱼。
陈富贵看过去,儿子的肩背很宽实,够扛起一个家了,也能应付人生的大大小小事,撑住各种意外。
如果他没认识梁白玉,那他现在就算没找到相好的结婚生子,日子也会过得好好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命都交到了病鬼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