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没有。”
“哦?那你是如何脱的身?”
“王掌柜和小胡管事先走,我猜着应该没有梭子船剩下,就想在大船里找个角落躲躲,待洋人搜查之后,再伺机脱身。不料运气好,在船尾找到一艘小舢板。潜到近旁另外一艘大船上,躲了半夜。”
韩三爷又看他一眼,忽地一笑:“胡老板,你这小伙计……聪明又耿直,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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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本章借用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誓词
第31章 临阵岂藏锋
“三爷,东家,我有一点粗浅之见,冒昧插句嘴,请见谅。”
韩三爷反复盘问段二,显然想趁胡闵行与金大在场,寻出点什么破绽。颜幼卿心中来回掂量,段二与金大自然等闲不会将生意关系透露给外人,却怕连番追问之下,暴露安裕容的存在,索性直接开口打断。
桌上三人一齐看过来。
“哦,你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出声的是韩三爷。
“因怕惊动洋人,我当夜先是躲在客舱存放酒水的角柜中,待洋人搜查完毕下了大船,才至船尾寻得舢板离开。”
韩三爷瞥一眼他瘦削轻剽的身形,“嗯”一声,点了点头。
“清晨时分混入海港码头,总觉没法与东家交代,不甘就这么返回,遂在码头酒馆等地厮混了一些时候,打听得海警将人押送至租界联合警备队,便又摸到警备队外头查看了一阵。虽不敢深入,但也勉强瞧出一点迹象。”
这些话,之前都曾向胡闵行交代过。颜幼卿停下来,扫一眼段二,又转过目光,仿佛请示般望着胡闵行。虽明知段二绝非善类,然此人与自己并无深仇大恨,今日情景,对方必然讨不了好去,心下不免有点儿慨叹,故姿态毫无做作。落在自问识人的胡大老板眼里,倒也合情合理。胡闵行暗忖到底年轻,难免妇人之仁。颔首道:“不必顾虑,你瞧出什么,好好与韩三爷分说分说。”
“也是方才听三爷与东家推敲,才触发想起来的。我就是觉着,洋人当夜行动,火力充足,动作迅捷,有条不紊,不像是突然得了讯息做出的反应,反倒像是早有预谋,只等守株待兔。咱们这边交接的日子临时有变,可洋人货轮停泊的地点没变过。有没有可能,警备队和海关盯上的不是咱们,而是早盯上了货轮,拿卖货的洋人做饵,一直等在那里……”
韩三、胡闵行、金大互相对望,都觉这个推断颇为合理。排查了这么些天,三方均没查出什么线索,要么是隐藏太深,要么追查的方向不对。三人都不愿相信自己手底下有深藏如斯给洋人卖命的奸细,这会儿被颜幼卿提醒,不由产生先前一叶障目,此刻恍然大悟之感。
胡闵行道:“看来往后要多多提防洋人的小动作了。”
金大见韩三爷似乎消了气,适时插话:“三爷,您看,咱们这点误会,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洋人闹的。您老说得对,窝里斗,终究白便宜外人。过去那点恩怨,确实是该放下了。”
韩三爷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本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亲兄弟也须明算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不能长久。今日把你们二位请来,正是为此。商定个章程,彼此认可,往后也好照章行事。”
胡闵行举杯致意:“但凭您老吩咐,广源无有不遵。”
韩三爷端起杯子:“不过,金老板,咱们是不是该先了结了段二这事?”
金大捧起酒杯:“三爷公道,您老做主发话便是。”
段二瞧出转机,放软姿态,嘶哑着嗓子道:“是我该办的事没办好。要杀要剐,随您老高兴。”
韩三爷一口酒闷下,眯了眯眼,转向段二:“原本该叫你给我的兄弟偿命。既然你们都承认我公道,我自然不能苛待了你。这样罢,你准备带了跑路的那箱金条银元,就当作给两家的殓葬抚恤,再亲自去坟前烧炷香,磕几个头。另外,留两根手指给我,算是记住这个教训。”
段二心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咬牙行礼:“谢三爷宽厚。”
一个韩三爷手下将他拽出去,不大会儿,便听外头传来两声惨叫。很快那手下托个盘子进来,血淋淋两根粗胖的手指横在上头,便似两段浇了赤酱的生香肠。
在座几人皆面色如常,不为所动。唯独胡闵行少见此类场景,强忍着不露出异状。待那手下将盘子撤下去,接着之前的话头道:“三爷,金老板,关于生意上的章程,不知有何高见?”
“我这里拟了个草稿,有劳二位老板过目。我韩三是个粗人,只会直来直去的笨办法。二位觉着不合适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韩三爷说着,回头示意,手下将一叠写满字的素色纸笺呈上。
金大没想到韩三爷细致到这份上,见胡闵行一派安稳,毫无异议接过去,立时明白,他二人怕是早已提前谈妥,此刻心照不宣而已。把递给自己的那份拿到手上迅速细看。如内海湾接货、海港码头等货之类,凭先来后到,互相避让,互不干扰;如遇洋人海警,则互为掩护,一致对外;如遇洋人垄断,则公开议价,共同进退……如此等等,确实可算公允。及至下河口御河码头部分,才看出猫腻来。
原来御河码头共计十八个板桩货台,分别控制在各家商行及混混帮派手里,也有纷争不断,归属不定的,端看谁的拳头更硬。说起来,大部分混混帮派背后,站的都是韩三爷。鑫隆由于从前与韩三爷关系近,直接把控的货台比广源多出两三个。货台由于位置宽窄、泊位多少,进出远近等因素,又分出上中下若干等。韩三爷拿出来的这份章程,对货台使用重新做了规定,看上去两边一样,实则广源使用上等货台的机会要多出至少三成。
“三爷。”金大看了许久,才将几张纸放在桌上。见另两人优哉游哉喝酒吃菜,心知要理论,怕是论不过,拼拳头更是不可能。幸亏自己也不是毫无防备,当下不再犹疑,道:“三爷想得周到,体恤胡老板是文明人,方方面面做好了安排。不过,这御河码头,是咱海津人的根基,也是三爷您老的福地。板桩货台,大伙儿都知道,是码头商行的命脉,更是码头扛活兄弟们的饭碗。既是码头上的事,自当照码头的规矩来,您说是不是?该孝敬三爷的,我金大一分都不会少。至于与胡老板如何分享,似乎双方各有想法。不如照码头上的规矩,明白划下道来斗一场,输赢落定,绝无反悔。”
胡闵行祖上乃南人迁居本地,韩三爷漕帮出身,最初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御河码头混混。听罢金大此话,琢磨一阵,道:“这么说也有道理。你想怎么个斗法?”
金大咧嘴一笑:“胡老板是文明人,不如我与胡老板文斗一场,斗一斗酒,也好陪三爷尽兴。”
胡闵行常有应酬,颇为善饮,听金大有此提议,心知自己定然拼不过。故意打个哈哈:“久闻金老板海量,胡某认输。几个货台而已,阁下拿去便是。”
金大脸上有些挂不住:“别他娘假惺惺,你今天既带了人来,叫底下人上场替你喝便是。”
话说至此,颜幼卿不能再沉默,上前一步:“东家,不如我代您陪金老板喝几杯。”
胡闵行不应他,转脸看韩三爷。
韩三爷摆手:“给胡老板这小伙计添把椅子。”
立时有人出去传话,伙计送了椅子进来,又在桌上码了十二瓶芦台春。
颜幼卿道过谢,启瓶替三人都添了一回酒,才落座给自己斟满。金大在酒场上不知喝赢过多少场,喝倒过多少人,自没把眼前的小伙计放在眼里,招呼都没一个,直接仰脖干了一杯。颜幼卿跟着干掉一杯,默不作声为对方和自己续满。两人你一个我一个,丝毫不带停顿,很快空瓶陆续撤下去,桌上只剩下一瓶。原本随意吃喝的韩三爷与胡闵行皆住了手,只顾瞧他二人拼酒。
颜幼卿启开瓶塞,将两只酒杯倒满。他手稳得很,酒液倒至与杯沿齐平,甚至凸出一分,却没溢出半滴。
最后一瓶见底,韩三爷哈哈笑道:“金大,你这回可是遇上对手了!如何?再来几瓶?”
金大一张脸喝得通红油亮,也笑道:“小兄弟好生厉害!不知小兄弟贵姓?”
“金老板谬赞。免贵姓颜。”
韩三爷问:“哪个严?严阁老的严?”
“不是,颜文忠公之颜。”
“颜文忠公之颜?好!”韩三爷愈发有兴致,也干了一杯:“金大,我看你认输得了。”
金大道:“颜老弟这般年少,若在平日,我还不认输,这张老脸也没处搁了。然而今日事关鑫隆上下几百张嘴的饭碗,豁出脸皮不要,金某人也不敢就此认输。三爷,胡老板,这一场,便算平局,不分输赢如何?”
金大不肯轻易低头,是意料中事。韩三爷提前暗示过胡闵行。胡大善人不熟悉江湖路数,最终听从王贵和建议,带颜幼卿前来赴约。起初尚有几分忐忑,这时底气足起来,斜一眼金大:“金老板还有什么好建议?”
“既然文斗不分输赢,不如加一场武斗?主意是我提的,胡老板要派谁上场,但请随意。即便人不在此地,临时召来,等上一等也无妨。”
胡闵行问:“不知这武斗,具体是怎么个斗法?”
金大笑了:“你我到底是生意人,总不至于当真到鼓楼前边打擂台去。不如就借三爷的地盘,在这仁和居院子里,飞镖比个准头。一炷香功夫,哪一方满堂红,便算哪一方赢了。”
韩三爷忽也笑了:“这么着,倒是有个现成的活靶子在。”回头吩咐,“把段二拉院子里去。”
金大脸皮顿时一僵。
原来这飞镖的比法,通常限定时间,双方各出一人,划出个范围来,两人就在其间互相投射,同时互相躲避。时间一到,谁射中对方更多飞镖,便算谁赢。下场者需准头好,且身手灵便,否则到结束时,即便赢了,也没准落得一身血窟窿。但也有另一种比法,便是另推一人出来做活靶子,双方均往此人身上投射,活靶子亦可在限定范围内竭力躲避。同样最终谁射中的飞镖多,便算谁赢。然而无论谁赢谁输,那当靶子之人皆不免被射成血筛子,能否活命,都要看运气。射中飞镖愈多,愈是满地鲜血淋漓,故曰“满堂红”。
段二无论如何,还是鑫隆的人。韩三爷这话一出,金大便知是故意报复。然事关长远利益,不可能就此退让。且有了韩三爷此话,武斗提议便是得了认可,成败在此一举。遂盯住胡闵行:“胡老板意下如何?”
胡闵行没急着答应,暗恨金大无耻。若颜幼卿没喝酒,武斗自然非他莫属。眼下却拿不准了。换个人几斤芦台春下肚再射飞镖,不往自己脸上扎就不错了,哪还能与人斗准头。门外另一个护卫,是自己手下枪法最好的,带着他专为防身。叫人上场斗飞镖,一则不知功夫深浅,二则万一有所损伤,也太可惜。
正想不如豁出脸皮,向韩三爷借人,之后再设法还人情,就见颜幼卿站起来:“东家,论准头,我勉强过得去。东家若信得过,不如我试试。”
胡闵行望向他,颜幼卿点点头,一副气定神闲模样。胡老板想起海神花会当日他的表现,忽然生出几分深不可测之感,莫名地放了心,又有些难以捉摸的疑虑。
“幼卿,那便拜托你了。自己当心。”
余人皆一脸惊诧。金大道:“颜老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喝酒喝不死人,飞镖可是能扎死人。要不这样,再来十瓶芦台春,咱俩彻底分个胜负。”
颜幼卿摇头:“金老板,再喝下去多半依旧平手,还是干脆一点,武斗罢。只不过,万一武斗也来个胜负不分,可怎么说?”
金大一拍桌子:“还怎么说,自然算你赢。”
一行人即刻到了院子里。仁和居的伙计时常经历此等场面,很快取来线香,又在廊下悬起一面锣,依地面青砖数定出范围,在四角拿墨笔画了边界。又有人端个大托盘过来,上边列着明晃晃二十四柄袖珍飞镖,十二把红绫系柄,十二把黄绫系柄。
鑫隆下场的就是金大背后站着的跟班,径自取了十二把红绫飞镖插在腰间。
段二站在院子当中,瑟瑟发抖。左手包着纱布,犹自往外渗血。他只怕今日在劫难逃,欲向金大交代几句后事,却听广源那小伙计道:“段二老板这样子,说是活靶,跟死靶有什么区别?”
颜幼卿把玩着手里的黄绫飞镖:“对面这位大哥,你觉着呢?不如就是你我下场,岂不痛快许多。”
金大的跟班没答话,单等韩三爷手下点香敲锣。
颜幼卿向韩三爷道:“三爷,论准头,还是真活靶才好看。您老觉着呢?”
韩三爷看段二模样,大约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满脸兴味望住颜幼卿:“先说好,不好看我可不答应。”
“成,您说了算。段二老板,劳烦让让罢。”
段二踉踉跄跄奔到廊下。颜幼卿与金大的跟班站了个对角。韩三爷等坐在正面台阶上。一声锣响,线香点燃。对方抢先出手,飞镖疾速射过来。
比斗范围不过七八丈见方,双方不许出界,更不许误伤围观者。颜幼卿蹲身前蹿,让过来袭的凶器,自下往斜前方送出一柄飞镖。对方身手甚是灵活,就地连翻几个筋斗避开。一时你来我往,刀光人影,兔起鹘落,煞是精彩。如此比斗,介于近身白刃与远程射击之间,时不时就要挂彩见红,十分刺激,最是考校身法反应,心志胆色,却也并不容易真正闹出人命,故而在码头帮会间颇为流行。
一时线香燃烧过半,因双方旗鼓相当,都还没有受伤。好在比斗足够吸引人,看得周遭人等目不转睛,呼喝连连。颜幼卿一支飞镖落空,金大跟班闪避时恰移至正面台阶前,紧接着迅速连发数支。盖因他背后正对韩三爷等人,吃定颜幼卿不敢还击,欲趁此机会一举拿下。颜幼卿左支右绌,连连后退,直退至靠近边界线,仿佛孤注一掷般双手齐发,右手两支飞镖擦着对方头皮过去,“咚咚”两声钉在廊柱上。尽管有韩三爷手下迅速挡在前方,仍把坐在桌子后头的几人吓了一大跳。
颜幼卿仿佛酒意终于上头,歪踏几步,左手射出的两枚飞镖力道不足,竟半途跌落下来。对方岂可放过如此良机,猛然上前,不过三两丈距离放出飞镖。颜幼卿直接扑跌在地,被其中一枚擦破手臂,带起一条血线。他翻滚几下,跃至另一边。
那金大跟班正得意,忽闻身后破空之声,千钧一发之际闪开,心下放松。他知道对方手里只剩了一枚飞镖,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了。谁料左侧后背猛地一疼,回身看时,两枚刀尖带血的黄绫飞镖已然落地,力道堪堪刺破皮肉,在背上留下两个浅浅的血洞。立刻意识到起先那一下不过是声东击西,而对方故意做出力竭姿态,乃是为了惑敌。至于多出来的飞镖,却是先前看似力有不逮时半途落在场中的那两把。
寻常比斗,飞镖不中,几乎都落在场外,鲜少落于场中。当真落在场中,伺机捡起重复使用,却也并不违规。金大跟班心内憋屈,顿时怒气上涌。使出浑身解数,将手中剩余的两枚飞镖猛射出去。颜幼卿不闪不避,运足内劲,把自己手里仅剩的一枚飞镖也射出去。“叮叮”两声,飞袭而来的武器被直接击落。这才是真正好准头。
“好!”围观者彩声响起。
“当!”铜锣敲响,线香燃尽,时限已到。
颜幼卿拱手为礼:“承让。是我讨了个巧,不如算平局罢。”
金大一时哑然。是他自己亲口放话,颜幼卿下场,平局也算赢。他虽不是十分内行,也看出颜幼卿功夫更高,若不是先灌下去几斤芦台春,怕是压根不需要周旋这么久。况且对方还间接放过了段二一命。脸皮抖几抖,干脆道:“胡老板手下人才杰出,金某佩服。便依三爷的章程,只是须得加个期限。否则便是金某此刻答应了,鑫隆上下老小几百口,也不能答应。”
胡闵行见好就收:“不如就以两年为期。两年之后,重新议定。”
韩三爷大笑起身:“胡老板手下人才杰出,金老板胸襟气度非凡。往后真诚相待,和气生财,方是海津地界的幸事。” 回头叫人给站在旁边淌血,眉头也没皱一下的两位好汉上药裹伤。
又喝了一轮,在约定章程上签字画押,一伙人才散了。
走到半路,颜幼卿向胡闵行道:“东家,我这酒劲上来了,想先回去歇息。”
胡闵行脸上掩不住喜色,语气亲和:“行。给你三天假。三天后,到本宅来见我。”
颜幼卿回到住处,倒头便睡,足足睡了十个时辰,醒来时竟已是次日午后。手臂上的伤口已然有愈合趋势,当时算好了角度,血流得吓人,飞镖划过实则很浅,韩三爷的伤药也相当管用。海津地界江湖争斗,不论大小,不见红定然不能收场。颜幼卿觉得这点儿血流得很值。如此折腾一番,能叫涉事三方暂且放下追查自己人,集中精力提防洋人,忙于新章程执行等事务,大约不会再有暴露峻轩兄的风险。除非……阿克曼嘴不够严,或者故意生事。
吃罢晚饭,想起明日要去约翰逊处与峻轩兄、徐兄等人见面,不觉有点儿雀跃。昨天那一场宴会争斗,若是说与他二人听,怕是少不得要挨一顿数落,也不知会引出多少推论揣测、叮咛嘱咐。夜深人静还睡不着,颜幼卿觉着是头天睡太久的缘故。脑子清醒得很,情绪却有种莫名的飘飘然之感,好似几瓶芦台春的后劲尤未过去。这股飘飘然的兴奋鼓动着他,大半夜在屋子里溜达。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按捺不下去。伸手将被褥卷起,装出有人熟睡模样,偷偷出了屋子,翻墙越户,仿似一缕轻烟,消失在夜幕中。
第32章 朝夕常聚散
海津上河湾盎格鲁租界区西南边缘地带,即仁爱医院所在位置。仁爱医院主事者乃花旗国人,而盎格鲁租界区边缘这片地方,原本是前朝划分给花旗国的租界,后因花旗国放弃租界管理权,遂被并入盎格鲁租界。然历来花旗国寓居海津者,约定俗成,多聚集此地。仁爱医院选址于此,亦属顺理成章之事。
医院成立不过两年,规模不算大。但主事者乃开明之士,很是吸引了一批来自不同国家的医生,或通医术的传教士、游历者。短短时日,名声鹊起,颇具口碑。
邻近仁爱医院不远,有一小片别墅区,居民多为滞留海津的花旗国人士。约翰逊与韦伯医生合租了其中一栋,两人各占一层,一楼餐厅、客厅留作公用。
韦伯医生就在仁爱医院就职,与约翰逊熟稔之后,虽说国籍不同,却颇为投契。如今约翰逊要去南方,免不了做东饯行。临走最后一次聚会,特地没叫在海津新结识的熟人朋友,而是邀请了科斯塔、安裕容等,算是故友重聚,为约翰逊送行。安裕容又捎上一个徐文约,几位洋朋友也都还有印象。因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职务之便,安裕容与几人常有往来,原本就牢固的良好信任逐渐加强,如今关系已然算得颇为密切,自不会驳他情面。况且徐大社长短短两年时间,将《时闻尽览》由一份外来的八卦小报,壮大成为本地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之一,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足见才干。几个洋人自然十分愿意与之进一步交往。
“伊恩!上午好!”约翰逊给了安裕容一个大大的拥抱,转而向徐文约张开双臂:“欢迎光临,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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