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没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没心没肺,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听起来如同有恃无恐。
多么可恶。阮秋季在他的身后慢慢直起身。他还以为他跟郑昆玉在一条船上吗,岂不知在这世间,浪里翻船是最容易的事。
阮秋季忽然主动松开了他,祁白露转过身来,低着头将滑落在手臂上的衬衫外套重新穿好,后背贴着墙壁看他,他知道阮秋季突然生气了——如果那真的是生气的话。
其实他看起来没生气,但祁白露觉得他应该生气,每个人被这样拒绝都会恼羞成怒。阮秋季眼里的情绪早就敛好了,尽数压在漆黑的瞳子里,祁白露道:“对不……”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唐突了。”阮秋季打断了他。
他就这么突然退回去,恍若方才只是出于一时冲动,祁白露的歉意反而卡壳了。阮秋季说完后就有转身走的意思,祁白露迟疑之下抓住他的手,轻声道:“阮秋季……我不知道。”
他的心现在乱得很,哪有时间立刻想明白,他既想摆脱他,可是看他走了又不舍,恨不得一颗心掰成两半。他何尝不知道阮秋季是以退为进,只是……
祁白露看阮秋季站在那里望着他,眉宇间有一点寂寥的意思,他想起了橘子汁和爆米花,想起他手机上的秘密,竟然一时鬼迷心窍,凑上前仰起了头,他抓着阮秋季的手,手指嵌在他的指缝间,吻向他的嘴唇。
阮秋季低头凝视着他颤抖的嘴唇,就在祁白露即将吻住他的时候,阮秋季忽然扶着他的肩膀后仰了一下头,避开了这个吻。祁白露一下子飞红了脸,没想到他会拒绝,更没想到自己想要吻他,阮秋季道:“我希望你心甘情愿地吻我。”
“我看起来很勉强吗?”
阮秋季沉默片刻,最后说了实话,“白露,你只是太寂寞了。”
就在最后的那一刻,阮秋季改了主意,他当然可以现在就睡他,睡一千次一万次都行,但刚才祁白露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忐忑地等待“419”的眼神。他想把他当情人,祁白露却想把他当炮友,一个郑昆玉的替代品。
“这样我会以为你是在欲擒故纵。”
阮秋季道:“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在欲擒故纵。”
“看来我们都对彼此有一些误解。”
听他说完,阮秋季淡淡地笑了一笑,祁白露也勉强笑了下。两个人带了点相笑泯恩仇的意思。
祁白露重新靠回墙上,为自己刚才的莽撞而懊恼,他伸手去摸牛仔裤裤袋,摸出烟盒来,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阮秋季便走到茶几前将自己的拿过来。
祁白露自顾自咬住了一根烟,也没问他抽不抽,阮秋季给他点火。祁白露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反而是在火光摇摆的这一瞬间,对阮秋季滋生出了一丝异样的茫茫然的情绪,如同初见时那样。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但祁白露知道,阮秋季也知道,今晚只能到这里了。
第55章 佳期如梦
祁白露离开了3236,阮秋季一直将他送到电梯门前,等待电梯升上来时,阮秋季道:“下个月的21号你有没有时间?”
下个月不就是5月吗,《泉水凶猛》要6月才能杀青,在那之前他会一直待在厦门。祁白露道:“应该有。”
那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祁白露想了一会儿,这忽然才想起下个月的21号是他的生日。他瞅了一眼阮秋季,阮秋季知道他想起来了,道:“我知道你会很忙。”
的确不可能有时间约会,即使郑昆玉过来也是一样。估计到时候他会在剧组吃蛋糕,然后回酒店进行直播,这场生日直播是程文辉去年就安排下来的。
“你不用为我过生日。 ”
至少说的不是“不用你为我过生日”。
“20号怎么样?提前一天,只是请你看芭蕾舞剧。”
祁白露本想拒绝,可阮秋季又道:“没想到这么巧,俄罗斯舞团在厦门的巡演就安排在那天,票我已经订好了。”
阮秋季很有眼色,这一次跟他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知道祁白露会答应的,虽然他不知道芭蕾舞对祁白露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从他对那个八音盒的反应来看,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或者说很重要的一个意象。
这一招投其所好显然有用,祁白露沉默片刻说“好”,阮秋季望着打开的电梯门,替他按住开门键,道:“那明早见?”
祁白露出来的时候没带手机,回到30楼之后想看看现在几点,一摸口袋只摸出房卡。他跟程文辉、Lydia住套房,Lydia已经睡下了,而程文辉穿着睡衣睡袜在会客厅等他,程文辉看他进来,立刻攥着手机站起来,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就像扫描的仪器一样咻咻地扫来扫去,祁白露看他拿着手机,第一反应是他跟郑昆玉打小报告了,神色便有点冷淡。
程文辉坐回去,没问他是不是跟阮秋季鬼混去了,而是道:“你的手机打不通,郑总的秘书就打给了我,我去你房间看了——”
看到的情景就是:手机在,人不在。
当时程文辉差点急疯了,之前他看到祁白露回来,松了口气回房间休息,没想到他又偷偷跑了出去了,万一是跑去跟阮秋季过夜,这怎么跟郑昆玉解释。
郑昆玉的秘书没说是为了什么事,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悠闲,不像是突然跑来嘘寒问暖。程文辉便认定是郑昆玉打不通祁白露的电话,满天下地找人。
“知道了。”
祁白露欲走回房间,经过程文辉时,程文辉正好看到了他脖子上的淤痕,不知道要扑几斤粉才能盖下去。程文辉欲言又止,跟着他进去,祁白露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冷诮道:“没睡。”
程文辉不言不语地瞪着他,进来随手替他关了房间门。
手机静静地躺在床上,祁白露拿起来看,见第一个未接电话是郑昆玉打过来的,其他的都来自郑昆玉的秘书,他不懂这是个什么阵仗,做好了心理准备,给秘书回拨过去。
响了两声之后,秘书很快就接了起来,他以为会听到什么狂风暴雨般的冷言冷语,结果说话的人真是秘书本人,秘书的作风跟郑昆玉是一样的,冷硬而无奈地开门见山道:“祁先生,很抱歉这么晚打过来,你知道郑总生病了吗?”
他怎么会知道,病,什么病,总不可能是相思病。祁白露一声不吭,秘书顿了下继续说道:“郑总这两天高烧不退……”
“是他让你打的?”
“不,是我私自做的决定,希望你给他打个电话,跟他说说话吧。”
“你让医生和护士跟他说话比较好。”祁白露说完就有挂电话的意思。
“祁先生。”秘书无可奈何地放软了语气,“人在医院都躺了两天了,郑总清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等了好久你没接……”
那看来他打电话的时候还不怎么清醒,祁白露面无表情地心想。
“他是摔东西还是发脾气了?”
“郑总什么都没说。你不在北京,他的日子很难过。”见祁白露不回答,秘书又道,“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就说几句话吧……”
从旁观者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他亏欠了郑昆玉一样,祁白露在秘书等待的过程中直接挂掉了电话,程文辉静静地看他下一步做什么。祁白露有些恼火地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了窗帘前,他踱了几步,冷静下来后跟程文辉对视了一眼。
结果这一看,程文辉的目光又让他大为光火,半晌后,祁白露转过身去,打给了郑昆玉。
等待郑昆玉接起的时候,祁白露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接通了他们又能说什么,就在他开始后悔,放下手机想要按挂断时,漫长的铃声突然结束了。祁白露把手机举到耳边,等了几秒,那边没人说话,于是他主动地“喂”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搞得祁白露以为自己打错了,拿开手机看了眼备注,是“郑昆玉”没错。怎么了,感冒了就变得这么娇贵,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说话,祁白露也就不说话,其实仔细听,能听到那端有很低微的呼吸声,于是祁白露也忍不住放轻了呼吸。他伸手撩开面前的窗帘,看到街上星星点点的路灯光,衬出了黑夜的寂寥,像满是腐草的池塘上漂浮的萤火。
时间好像在寂静中过了很久,最后祁白露听到手机那端忽然传来护士的声音,远远地道:“郑先生,该拔针了。”
祁白露听到脚步声走近了,随即郑昆玉挂断了电话。
祁白露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回过头,结果正好看到程文辉在探头瞧他的脸,祁白露忍不住撇了一下嘴,他走到床边,衣服都没脱就脸朝下陷进了被子里。
程文辉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反正过了两分钟,程文辉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拿来了一管药膏,坐在床边道:“涂一下你的脖子,明天还要上镜。”
见祁白露没拒绝,程文辉就亲自上手给他涂,祁白露趴着玩手机,程文辉瞥了一眼屏幕,看到他在看明天去北京的机票。
“你想请假吗?你进组以来还没请过假,可以可以请一整天……”
“不想。”
祁白露一下子按灭了手机,他坐起来抢过药膏,皱着眉也不知道生谁的气。程文辉见惯了他偶尔的喜怒无常,站起来警告道:“那你好好休息,别忘了现在拍戏最重要——你跟他最好没被拍到。”
跟谁被拍到,都不可能跟阮秋季被拍到,祁白露知道阮秋季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脸出现在任何八卦绯闻中。
等程文辉出去了,祁白露对着浴室镜子看自己的后颈,难怪程文辉用那种眼神看他,居然被亲成了这样,明天见化妆师之前必须涂点遮瑕应付过去。
他一直心神不宁,涂完了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澡,这下真是白涂了。把药膏扔在盥洗台上,一不小心用了力气,药膏又咕噜滚了下去,祁白露弯身把药膏捡起来,心想真是倒霉。他现在看他们两个都不顺眼,只恨恨地想:恋爱害人,永远不要恋爱了。
虽然失眠对他来说是常事,但洗完澡后躺在那里,躺了漫长的四个小时都没睡着之后,祁白露忍不住爬起来拍亮台灯,又吃了一颗安眠药。打开微信,这才看到阮秋季十二点时还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内容是:
突然想起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土笋冻,想尝尝的话,可以让助理帮你去买。
后面跟着店的地址。祁白露没吃过土笋冻,之前倒是听剧组有人提起过,他打字问:土笋冻是?
手指犹豫地停在发送键上,想了想最后还是删掉了,祁白露自己去搜索引擎搜索。他还以为土笋冻是什么“笋”,看到介绍上说土笋冻是一种虫子做的小吃时,表情忽然僵住。
好了,这下真的睡不着了。他看了眼时间,都凌晨三点了。
他怀疑阮秋季是存心吓他,尤其他还看到了那些图片。人跟人有时就是会因为某些小事无法和解,祁白露生平最怕虫子,至少今夜绝不会跟阮秋季和解。
最后祁白露也没有回阮秋季的消息,他点开跟郑昆玉的对话框,发现他们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去年,郑昆玉说“你来我房间”。
原来有那么久吗,难怪他那一次看到自己跟阮秋季的聊天记录那么生气,祁白露漫无边际地想。最后还是给郑昆玉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的事,是你的秘书打给我的,病了就按时吃药,好好在医院待着。”
祁白露觉得郑昆玉这个点肯定睡了,他发完后就放下手机,没想到手机在枕头旁震了震,竟然是郑昆玉的回复。屏幕上排着三个大字:“知道了。”
他都不睡觉的吗,祁白露惊讶地在心里回复了一串省略号,但面子上还是得过去,给他发过去一个“月亮”的表情符号,意思是该睡了。他刚发过去,手机又震了一下,郑昆玉发来了一张图。
那是一张躺在病床上的随手拍,看窗外明亮的光线,是傍晚日落时拍的,拍的是医院的窗子和窗外的一棵绿树,树枝上缠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风筝的形状是一个咧嘴笑的小猪佩奇……
郑昆玉发完图就没再说别的,祁白露愣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郑昆玉的意思是自己正“在医院好好待着”。
但是——
祁白露抱着手机,跟小猪佩奇面面相觑了几秒,莫名其妙地,忍不住笑了一下。
第56章 在天平上
祁白露仅仅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这就被铃声吵起来准备开工,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虽然并不怎么困,还是灌了一杯咖啡下去。这样醒来看外头的天光大亮,远远近近的高楼蒙在阴恻恻的晨光中,碧瓦堆,风流觉,昨晚的一切倒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他跟阮秋季一起吃了早餐,两个人在餐桌上基本没怎么说话,一是因为他实在提不起精神,二是因为经纪人、化妆师还在身边。
分别的时候阮秋季跟他拥抱了一下,让他好好休息,说下个月再见。祁白露无力应付他,浑浑噩噩回到车上,实在头疼得受不了,拿出包里带的镇静剂就着矿泉水吃了,程文辉在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回头看着他道:“上午要拍一上午的戏,下午还要去补录电视剧的台词,你撑得住吗?”
Lydia仔细看了他一眼,也关切问他是不是没睡好。
祁白露说没事,说实话比起休息,他现在更需要投入到工作中来让他忘记其他的事。他已经准备好拍今天的戏份,Lydia也带上了买好的假发,到了片场却发现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薛放告诉他们酒吧的戏份不能拍了。
显然薛放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消息,脸色非常不好看,告诉他们制片人被叫去谈话了,上面让他们再修改一次剧本。
“为什么不能拍?”祁白露看上去还算镇静,直截了当地问。
薛放说剧本有涉嫌洗白男二的可能,而且银幕上不适宜过多地展示□□的内容,所以需要砍掉或者修改不少关于男二背景的戏份。
这个答案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或坐或立的众人一时都变得非常沉默,直到有人小声地骂了一句“操”,程文辉回过神慢慢道:“就算因为这个,也不用这么着急,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吧?”
薛放顿了一下道:“你们都知道原作者写的小说是有原型的,之前一直盛传那个杀人犯已经死亡,但现在又发现了他的行踪,警方要对他实施抓捕,准备估计过两天新闻就有报道。”
祁白露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他问道:“那今天还拍吗?”
“不拍了,这几天看看能不能先拍戴平的戏份吧。”
潜台词就是祁白露的戏份这几天都得先停了,剧本改不好他就不能演。对于剧组上下来说,这可是个糟糕透了的坏消息。
人的运气果然是有限的,祁白露在回去的路上心想,他的运气都用在前三部电影里了。程文辉安慰他说,正好趁这个时间休息,录录配音台词,拍一支广告。Lydia说就算拍了,说不定也会被删减,这样提前止损也挺好的。
祁白露想的不是这个,因为他一直看的是小说和剧本,还没真正了解过他饰演的那个人,相关话题实在太敏感了,平时少有人提起,资料也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