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无数 第55章

作者:fiveseven/悄悄过去 标签: 近代现代

  阮秋季捡起那几张扔在罐子上的名片,看到底下果然是卸妆膏。他随意扫了几眼手里的名片,其中一张是宣传公司负责人的,其他几张也基本是工作相关,但看到最后一张时,他的目光忽然定住,眼神几乎是错愕。

  名片上最显眼的一行字是,北京Exodus戒毒中心。

  林悦微还在他的身后翻东西,道:“没找到,那个包里有没有?”

  阮秋季把名片收在掌心,回头默不作声地把卸妆膏拿给林悦微,林悦微说了“谢谢”准备走,忽然发现阮秋季的表情不对,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阮秋季道:“白露有事瞒着我吗?”

  “什么?”林悦微有点迷茫地转过身。

  “戒毒中心,什么时候的事?”

  林悦微看起来十分惊愕,似乎是在惊讶阮秋季怎么知道的。阮秋季的脸色很难看,道:“这两年?还是再往前?”

  看他反应这么大,林悦微顿了一会儿,慢慢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阮秋季将捏在手里的名片递过去,林悦微接了,看清上面的字之后松了口气,又把名片还给他,怕外头的祁白露听见,她特意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他吸毒?白露的确去过一次,但是作为医院的赞助人去的。他捐了一些钱。”

  这个答案让阮秋季渐渐冷静了下来,刚才他误会祁白露的那一刻,心中萌生出了一阵强烈的恨意,差点跌回那个梦境中。对一个人有爱,是不是就不可避免地有恨,情绪被这个人操控,提线木偶一样被牵着走。

  “以谁的名义?”

  林悦微仔细地看了阮秋季一眼,没有回答,但她看得出阮秋季的嫉妒心。她心想,多多少少有点可怜,他们俩都是。

  “你这么聪明,还要一直因为过去的事钻牛角尖吗?”

  阮秋季松开手里紧攥的名片,抬起目光看她,林悦微手里托着卸妆膏,耸了下肩。阮秋季沉默片刻,道:“他就那么固执。”

  “不然你为什么喜欢他?”

  林悦微作为一个局外人,似乎总是容易一语道破真相。如果祁白露是一个无情自私的人,阮秋季又怎么会被他吸引。林悦微走出卧室,经过客厅时跟祁白露打了个招呼,祁白露说你不是没化妆吗,林悦微说只涂粉底和口红也算啊,祁白露说你的口红吃饭时都被吃掉了。

  她没有跟祁白露说刚才的事。

  祁白露刷完了碗,甩掉手上的水珠走回卧室,回来看到阮秋季在铺床,旅行包和别的东西都丢在了椅子里。房间很小,潮气很重,床也不算大,明显是一张单人床。林悦微还没洗完澡,他们只能暂且等着。祁白露坐在椅子上吃葡萄,阮秋季在窗边点了根烟,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用来透气,雨势没有小。

  大雨磅礴,反而让人心中平静,祁白露没穿外套,一会儿便被吹得发冷。阮秋季看到了,关上窗走到他旁边,碰了下他的脖子,祁白露没看他,以为他想吃葡萄,伸手递过去一颗,阮秋季没有接,道:“她出来了。”

  他们都听到了浴室门开的声音,祁白露“嗯”了一声,手里拈的葡萄喂给自己,阮秋季先去洗澡。阮秋季走之后,林悦微过来看了一下,但也只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道:“看来有人陪你一起回北京了。”

  后天拍摄完成,林悦微有事要先去一趟外地,祁白露道:“你觉得我做对了吗?”

  “不好说。”

  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祁白露瞅了她一眼,林悦微道:“不管对不对,如果是你想要的,就值得试一次。”

  “可你从来没给过旁人第二次机会。”

  林悦微怔了一下,温声笑道:“我是我。”他们都明白,这种事总是劝别人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祁白露重复了一遍“你是你”,林悦微低声笑了一阵,道:“不要太晚睡,明天还要忙。”没等祁白露做出反应,她招手走了。

  可惜时间过得没有那么快,祁白露洗完澡出来之后,拿起手机一看,才刚到十点钟。阮秋季坐在椅子里讲电话,还是穿白天的衣服。祁白露回身关那种旧式的插销门,插销有些生锈了,不太好关。阮秋季看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挂断电话走过去帮他,他手肘顶着木门,用力将插销“砰”地一声合上。

  这一下,逼仄的房间里只剩下雨声,他们像是身处狂风巨浪之中的小舟,祁白露有点紧张,好在阮秋季没有伸手搂他。他们不是第一次独处,也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但今晚这样的氛围,却不同于以往他们睡过的每一晚。

  房间一看就是匆匆收拾出来的,地上摆着一些装杂物的纸箱,还有一箱一箱落了灰的可乐玻璃瓶,阮秋季这辈子可能都没住过这么破旧的地方,不过床铺还是干净整洁。床上的白色蚊帐还没有拆,细看纹路是一朵一朵的小花,新娘的头纱一样。

  阮秋季问要不要关灯,祁白露说你想关就关,于是他刚躺下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没有台灯,阮秋季摸着黑走过来,穿着衣服睡在祁白露旁边。床实在有点小,虽然他们盖的不是同一张毯子,还是不可避免地磕碰了几下。祁白露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意识到阮秋季面朝着他,目光就落在他脸上。

  “你不吃药了?”

  祁白露本来看着天花板,这时翻身看向阮秋季,枕头里塞的不知道是什么药草叶子,一动就沙沙响。祁白露道:“只要不跟你睡,我会睡得很好。”

  “我睡得不好。”

  “真的?”

  “嗯。”

  “好不幸。”

  阮秋季动了动,似乎有点想碰他,但最后也没动,只是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脸。祁白露很快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握住了他的手腕,于是阮秋季转而将手指抚过他的嘴唇,靠上来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这张小床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吱嘎响,祁白露以为他想要做,嘴唇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腹,阮秋季低声道:“可能碰上你就是我的不幸,我真的恨你。”

  “你恨我干什么?你什么都有。”祁白露微微抬头看他,“你年轻,有钱,那么多人喜欢你。只要你对谁用心,他就一定会爱上你。”

  “那你呢?”

  “不缺我一个。”

  “我只想要你一个。”

  祁白露喃喃道:“因为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或许一开始是这样吧,但是他们两个走到现在的感情,不是一句“求而不得”就能简单概括的东西。

  阮秋季停顿了片刻,手掌贴在他脸上,道:“如果你这么找理由我也没办法,可能你不相信我会有真心。一开始的确没有,到底是从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准。在湖边的那场火,我当时很想吻你,特别想,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一样地想。”

  祁白露没说话,阮秋季也不说,最后还是祁白露先动了,他凑近阮秋季的嘴唇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搂住他的脖子,道:“不要骗我。”

  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吻,阮秋季却尝到了酸甜交织的滋味。没有风,也没有光,雨水洗去了一切气味,隔绝了一切声音,唯一实质的存在就是祁白露发肤上的香气,仿佛能留存到地久天长。

  相爱是很难很难的,祁白露在阮秋季收紧的双臂中,模糊地想。

  他们差点就这么睡了过去,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被潺潺的雨声盖住了,阮秋季觉得他们是两条被遗忘在深海里的鱼。很久之后,阮秋季问:“你睡了吗?”

  “没有。”祁白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阮秋季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只是道:“睡吧。”

  “晚安。”

  阮秋季说:“晚安。”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祁白露跌进梦境的一刹那,阮秋季说:“我爱你。”

  从厦门回北京之后,程文辉给祁白露接了一个动画电影配音的工作,祁白露每天都要往录音室跑。其实阮秋季想跟他一起出去旅行,祁白露懒得动,否决了他的建议。他甚至没有搬离自己的出租房,依旧是今天睡在这里,明天睡在那里。自从被阮秋季的堂哥撞见过一次,不管阮秋季怎么哄他,祁白露都不肯搬到他家里一起住。

  那一次之后,祁白露问他:“如果你父母知道了,会不会给我一张支票,让我离开你?”

  “那你会离开吗?”

  “说不定。”

  “可惜你见不到什么支票了,他们管不着我。”

  这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祁白露心想。他暗示阮秋季,有可能他的家里还需要他结婚生子,当时他跟阮秋季躺在床上抽同一根烟,阮秋季煞有其事地吻了下他的肚皮,道:“你给我生吗?”

  祁白露羞恼地想要踹他,阮秋季按住他的腿,吻从肚脐上方一路向上到胸脯,他的手也从祁白露的小腹摸到肋骨,最后轻柔地摩挲他的肋下,仿佛这个过程走完,就可以庄严地诞生一个生命。

  阮秋季跪在他的腿间,灯光下,祁白露的身体就像植物的叶子一般舒展在眼前。最后他们接吻的时候,祁白露感到一种难言的平静与满足,每个人都是□□地来到人世,为什么他们不可以是取彼此肋骨而生的孩子。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祁白露一直担心的“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也没有发生。阮秋季似乎对亲情特别淡漠,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对组建一个家庭并不渴望。他不主动提家里的事,祁白露也就从不问过。

  祁白露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程文辉的女儿过两岁生日,祁白露订了一个蛋糕送过去,又送了生日礼物。阮秋季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有点对祁白露记得别人生日,却没跟自己过好今年的生日耿耿于怀。

  祁白露看出来了,悄悄订了一个蛋糕,平安夜那天让人送到了家里。阮秋季下班过去,摘围巾脱大衣的空档,瞥到茶几上的蛋糕忽然怔住了。祁白露跟林悦微在卧室给让娜穿圣诞节的小衣服,让娜不乐意地一溜烟逃了,逃到客厅正好跟阮秋季面面相觑。

  阮秋季看让娜披着墨绿色小披风,围着红色小围巾,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蹲下来道:“圣诞快乐。”

  让娜谨慎地用爪子踢了下他的手,眼睛看到桌子上的蛋糕,这就想跑过去瞧,被阮秋季一把捞住了。阮秋季抱着猫站起来,看到那个蛋糕是八音盒造型,涂了厚厚的抹茶粉,中间立着一个芭蕾舞娘的小人,蛋糕上裱的不是Merry Christmas,而是Happy Birthday。

  祁白露拿着让娜的麋鹿头套走出来,看让娜窝在阮秋季怀里,刚好方便了给它戴上头套。阮秋季道:“今天是谁的生日?”

  “你的。”

  阮秋季挑了下眉。

  “我说是就是。”

  祁白露把让娜拎走,阮秋季挽袖口切蛋糕。当初祁白露把那个八音盒还给阮秋季之后,东西就一直留在阮秋季那儿,祁白露以为他早就弄丢了,没想到连卡片都一起留着,那一张写了“让她跳完她的舞”的卡片,字迹微微褪了色,除此之外完好无损。

  阮秋季还给他的时候,故意说这是定情信物,不能丢。然后他们今天就把“定情信物”吃进了肚子里。

  林悦微圣诞之前一直待在工作室剪片子,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人都快闷坏了。她问祁白露春天的时候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勘景,祁白露说你这么快就有灵感拍下一部了吗,林悦微道:“没有,不过就当是春游了。”

  这个约定好的春游最后也带上了阮秋季,祁白露没想到林悦微想拍的地方是他的家乡。他们开着在当地租来的越野车行过长长的省道,路两边是华北平原刚刚解冻的土地,冷冽的初春的风刮在脸上。

  经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时,祁白露转脸去找旁边的阮秋季,道:“我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

  祁白露迟疑了一下,道:“十几岁的时候。”

  他记得这里,穿过黑暗的隧道,就是去往市精神病院的路。阮秋季握住他的手,祁白露也静悄悄地反握住,让他知道自己还好。

  在黑暗中等了又等,隧道的尽头有了光,越野车往太阳底下开,似是有一张漆黑的幕布被拽着不停往后撤,最终巨大的幕布轰然揭下,祁白露看到了远处闪闪发光的海面。

  坐在驾驶座的摄影师惊叹窗外风景的美丽,林悦微也探身去看,海水在阳光下闪烁,泛着粼粼细浪。祁白露看过很多次海,看过很多地方的海,但这么多年,又一次看到了最初的记忆中的海。

  他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坐在汽车后座,旁边的人紧紧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驾驶座的父亲,以及挂在后视镜上摇动的平安结。现在再往前看,看到的是同事戴黑框眼镜的侧脸,以及林悦微戴着贝雷帽的脑袋。

  车子最后停在市郊区的一个小山坡,站在马路边上就能看到海,马路两旁的山坡向下延展,开满了杜鹃花。摄影师扛着器械拍图,祁白露跟阮秋季沿着无人的马路往前走,来到一座长桥旁边,祁白露手扶着栏杆低头看,看到数米宽的河水在桥下流淌。

  天空湛蓝无云,眼前的风景看起来很像是宫崎骏动画电影里的场景,一阵很强劲的海风刮过来,祁白露几乎都要站不稳,用手按住了自己牛角扣大衣的领口,阮秋季拉过他的另一只手,祁白露看着阮秋季的额头,道:“我要被风吹走了。”

  “没走。”

  阮秋季将他拽到身边,从后面搂着他的背,他们可以听到远处海水拍岸的声音。林悦微摆弄了一会儿摄像机,过来也靠在栏杆上吹风。摄影大哥点了根烟,但根本没办法抽,风太大了,吸了没两口只好讪讪掐了,对他们道:“谁去桥那边?我拍一下人像看看什么效果。”

  祁白露歪头看阮秋季,阮秋季也低头看他,祁白露示意他过去,自己却岿然不动,阮秋季道:“你是专业的。”

  林悦微看了眼取景框,道:“你们都过去,我想在这里拍一个奔跑的画面。”

  摄影师叼着熄灭的香烟,道:“你要致敬新浪潮吗?”

  林悦微来了兴致,道:“我们看谁先跑到终点,谁要参与?”

  “冠军有奖励吗?”祁白露道。

  “没有。”

  林悦微对他招招手,祁白露犹豫了两秒,阮秋季道:“不如输的人今天请客。”

  祁白露瞅了一眼身边的“内鬼”,阮秋季这是就差直接说要他请客了。

  林悦微叫道:“那我数了,三、二——”

  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林悦微已经迎着风跑了出去,她跑得很快,怕帽子掉了,一只手按了按贝雷帽,笑声冲散在了风中,祁白露和阮秋季这才看着她的背影跟上去,他们两个看起来没有林悦微那么轻松,大衣的衣摆被风吹得掀动,拍打在大腿上。

  祁白露落在最后面,眼看阮秋季就要甩下他,伸手拉住了阮秋季的手臂,阮秋季回头看他一眼,很快牵住了他的手。祁白露差点叫出来,阮秋季比他跑得快,他都要分不清他的力量来自于他们交握的手,还是自己奔跑的双腿。他忘记了目的地,也忘记了赌注,因为这短短的一刻,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风。

  风浩浩荡荡,他们可能是要跑到天边,在祁白露的视线里,仿佛天旋地转一样,马路的线条倾斜,漫山遍野的红杜鹃也渐变成模糊的背景,河水反射着明亮耀眼的光芒。祁白露用力呼吸着空气,虽然胸腔有些难受,但奔跑本身带来了说不出的快意。一直以来他追逐的、奔向的,取景框里找不到,冲出画面的边缘才知道。

  林悦微果然第一个到达桥尽头,祁白露说她耍无赖,林悦微道:“我没说数到一才开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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