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一淮
杨卓的手自然放在三角钢琴上,在台上深呼吸,准备好之后,点头和靳融示意。随后伴奏就响起,那个流动而又静谧的钢琴声从靳融指尖飘出来,美得让人忘记呼吸。
“胡桃开呀花吊吊长……”
这一开口倒比在琴房的逊色,第二句话明显慢了半拍,靳融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跟着人声走,缓解了一丝违和感。
钢伴对于声乐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高超的伴奏可以给歌曲加分,以情绪带动情绪,是互相加成的部分。这要求伴奏可以随机应变,曲子要有很高的完整度,对于乐曲的把控也要非常到位。钢琴跟着人走,说起来倒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了。很多学生伴奏还达不到这一点,经常是琴断、人断,又或者是毫无波澜地弹琴,与演唱者分成两派。
靳融好歹是音乐班专业第一,弹伴奏这方面着实不错,救了场,带动演唱者的情绪,算是很棒。底下老师也满意,夸赞道:“这个伴奏不错。”
“我之前就听说靳融弹琴特别厉害,今天也算见识到了。”陶郡托着腮帮子说,“靳融弹琴也不苟言笑,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笑过呢。”
蒋易在心里揶揄了一会儿,也假装赞同陶郡的话:“他确实不爱笑。”
“哎,我听说,隔壁班的田甜在追他?”
“什么?”蒋易一震。
“田甜,就染棕色头发的那个,前几天还被你爸抓到了,责令染回来呢。我听说她在追靳融,今天还送了花,好大的阵仗!”
“送花?”
陶郡点头:“九朵玫瑰,送到音乐班门口了,可惜靳融在琴房,没能亲眼见到。”
蒋易不安起来,他替靳融澄清:“你放心,靳融不会接受她的。”
“为啥?”
为啥?因为靳融喜欢男的啊!这可是靳融的小秘密,蒋易要帮他守好这个秘密。
“因为靳融不喜欢这个类型的人。”蒋易说,“靳融后来没收下花吧?”
“当然没收,连面也没见!哎哟,我觉得田甜真傻,追谁不好,非要追靳融。能追上吗?”
当然追不上了。蒋易继续往台上看,钢琴前哪还有人了,靳融和杨卓全下台了,都看不到人影了。
“人呢?”蒋易抓头发,“一眨眼就不见了。”
“靳融?”陶郡也跟着他一起找人,没找见,正巧老师过来喊他们上台,蒋易只得被迫放弃寻找,先走台了。
后台比较昏暗,蒋易心里揣着事儿,走路也不仔细,忽然被台阶绊了一下,幸好有个人扶住他。他还没来得及抬头说谢谢,就听那个人说:“蒋老师走路也不看,上台还能弹清楚琴吗?”
是靳融。
蒋易的耳朵根子还真是准确,怎么一听到靳融的声音就红,手表都没这么准的。他立刻结巴道:“这里太、太黑!我没注意……”
他站直的时候,靳融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腕,热气隔着校服都传到皮肤上来了,滚烫,哪里都滚烫。
蒋易没想着甩开,靳融也没想着挪走。
陶郡已经走远了,昏暗的走道就只有蒋易和靳融两个人。一向大胆的蒋易此刻又怂起来了,不敢看靳融,也不敢乱动,呆呆站着不说话。
靳融握他手腕更紧,逮住了什么把柄就问道:“你今天早上到底有什么事,跑那么快?”
“今天早上?”哦,对了,今天早上蒋易确实是跑了,没影儿的那种。
“啊,因为……”蒋易没想出来借口,刚好陶郡喊他上台,借这个机会又要跑了。他自然地褪下靳融的手,笑了几声就上台去,把靳融丢在黑暗里。
坐在钢琴前他又后悔了,手心里冒得全是汗。蒋易在裤子上擦一遍,才触上琴键,等着陶郡的示意。这是一首通俗歌曲,伴奏也不用太花里胡哨,几个和弦就能搞定了。
台下评委没听过这首歌,但觉得唱得不错,点起头来,想必是可以留下这首歌了。蒋易有点流汗,用校服袖子擦过一遍,下台时又在后台的黑暗里看到了靳融。
躲还是不躲呢?毕竟下意识,他还是想躲的。蒋易低下头,错过靳融的目光,假装没有注意到谁,跟在陶郡后面要走。他路过了靳融,靳融没再留住他的手腕了。蒋易恰好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靳融满眼的哀愁与不解。
他看起来很难过。
蒋易还是无法抗拒这样的眼神,伸手勾了一下靳融的下巴尖儿,若无其事问道:“想什么呢,这个表情。”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呢?”靳融委屈地问道。
“我没有呀。”
靳融还是皱巴着眉头,嘴唇也嘟囔起来:“你见到我就要走,也不看我,也不愿意搭理我。我怎么了吗?”
蒋易无奈了:“你没有怎么了。”他看靳融眼里亮亮的,该不会是要哭了吧?!
这就心软起来:“哎呀,你怎么说的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我说了我早上有事儿,要默写,我还不会呢,所以要去教室里打小抄呀。”蒋易上前用食指勾他的眼泪,果然湿润。
“真哭了?”蒋易觉得自己有罪。
“你还跟别人一起去五楼男厕所,也不和我打招呼。”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蒋易寻思他也没有先跟自己打招呼呀,还冷脸,明明是自己委屈才对!
可是蒋易怎么忍心跟他掰扯,什么事都揽下来了:“我那也是有事儿,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蒋易不敢告诉他,这实在是太难以启齿!
“我不告诉你。”蒋易说。
靳融不开心模样:“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反正你跟女的去男厕所,肯定是干些什么事呀,不告诉我也很正常。你跟她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厕所,不用说我都知道是……”
“是什么?”蒋易探他额头,“又烧了?”
“我没烧。”靳融一定要问清楚,“你到底跟她在厕所干什么了?”
蒋易不说:“反正就是有事。”
靳融还欲说什么,这时候有人来找他,问他伴奏谱子在哪里。靳融突然变了一副表情,刚才示弱可怜的模样全然不见,他冷清地看着那边的桌子,淡淡说道:“放那里了。”
杨卓知晓,拿了谱子又问:“今天放学还能再合一遍吗?或者明天?”
“明天吧。”
“好吧,老师说有个地方要改一下,回头我发给你,你晚上练练。”
靳融没有再回答了,他等着杨卓的脚步消失了,又眨巴着眼睛问:“有事是什么事?”
蒋易笑了:“你不去学变脸可惜了,刚才你还像个冰块似的,现在又追着我问,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靳融说道,“你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又让蒋易小鹿乱撞了。他觉得靳融真是个鹿精,且就住在他的心里,不然怎么能随意操控他的心思呢?蒋易搞不清了。
“我没有彩排了,你呢?”蒋易问他。
靳融耸肩:“我也没有了。”
反正还没放学,反正蒋易也不想上最后一节课。他思想斗争了一会儿,主动提道:“去你琴房吧?反正我也没事做。”
靳融的眼睛弯成月亮了,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好像蒋易中了他的圈套了,他露出得逞的表情:“好啊,走吧?”
靳融和蒋易一前一后地走着,这会儿路上都没人,全在上课。琴房楼也安静,音乐班不少要出节目的,还有一个交响乐的排练,故而没人来练琴。
“怎么这么安静?”蒋易问,谁晓得靳融反问了一句:“安静不好吗?”
“好啊。”蒋易追上他,“就是有点不习惯了。”
靳融推开琴房门,他往前走了几步,等着蒋易跨进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九朵玫瑰,依次摆在靳融的钢琴上,红艳艳的,欲要滴下来血。
蒋易忽然就明白,为什么靳融会露出得逞的表情了。
“田甜给你的?”蒋易从背后关上门,多了一个心眼,把门给锁上了。
靳融把这些玫瑰花都聚成一束,没仔细欣赏,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他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就算花再美,他也不屑多看一眼。
“扔了多可惜。”蒋易说。
“我不喜欢。”靳融转身时又笑,“有人送给我不喜欢的东西,我肯定要扔掉呀。”他的笑忽然消失了,神秘又难以琢磨:“我很明确地表示,我讨厌这些花。但如果是你送的,也许我会收下。”
“为什么?”
靳融歪头望他:“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25章 “我送你回家吧”
蒋易对“朋友”这个称呼有些失望。
朋友怎么会送玫瑰花呢?
蒋易不会送给朋友玫瑰花的,玫瑰要送给爱人,两情相悦的才叫爱人。一厢情愿的玫瑰花,只能被丢进垃圾桶,连看都不会被看一眼。
靳融又坐在钢琴前了,他把盖子盖上,拿起书本来写。蒋易慢慢绕过去看,他是在写乐理作业。靳融的乐理很好,大约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他现在正在看调式调性分析,看一眼升降号和主音,大概就能写出来了。艺考的乐理并没有那么深,不会有很大的陷阱。
蒋易坐他半个钢琴凳,他很自觉地往边上挪了一点儿,让蒋易坐得更近。原来他还写得快,蒋易一来,他又放慢速度,假意思考。
随后把笔一丢,说道:“我不会了。”
“你不会了?”蒋易惊讶,他看着两行乐谱,降了B,其余没有任何升降;主音最后还是落在F上,不就是F大调吗?
“这不就是……”蒋易还没说完,便听靳融摇头:“你教我。”
蒋易哭笑不得:“你是要我教你这道F大调的题目,还是要我教你别的?”
“都要。”
“你还要我教你什么?”
靳融失落起来:“我最近很惆怅,很迷茫,不知道该对谁说。”
蒋易“嗯”了一声,开始紧张起来。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可是他并不喜欢我。”
蒋易有点恍惚:“你喜欢谁?”他不敢自作多情地联想到自己,只好多问问了。
“这是秘密。”靳融说,“他和我不是一个班的,我经常见不到他。”
哦,不是一个班。蒋易和他也不是一个班。
“我和他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见到他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易皱眉,这就有点不对了,他和靳融有很多共同话题,他们都会弹琴呀,平时走一起都会聊天,不算没有共同话题。
有些不妙。
“他好像也不喜欢我,看见我时,眼里都没有什么波澜。”
蒋易心凉了,那不是他。他看见靳融,眼里完全都放光了好吗?都快心率不齐了,还算没有波澜?
他很久才反应过来:靳融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