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四时江南
我明明可以在她每天下班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今晚是否可以跟我共进晚餐的,可工作忙总是可以成为我逃避的理由;我也明明可以在她暗示我有闺蜜聚会的时候带着玫瑰花出现,可我偏偏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在那天;我更可以随便挑一个日子哪怕是她的生日向她求婚而不是挑一个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对我而言却难以忘记的日期。
那个追了我半年多直到那天才让我点头的人不是她。
她是无辜的。
她唯一的错误就是答应跟我在一起。
而现在她决定改正了。
她眨眨眼睛,努力把眼泪忍回,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她已经打定主意分手后彼此只能是陌生人了。
“秦韵,”她终究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我毕竟爱过你一场,有句话,还是想劝你。人活着就为了图个明白,好歹你要弄清楚,自己爱的是谁。跟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每一天都高高兴兴。”
然后她就走了。
我把咬紧的牙关渐渐松开,浑身的肌肉也一寸一寸放松,忽然就觉得非常口渴。捞过她的果汁一口气喝个精光,还是觉得不够,又叫了一杯,几大口喝完,这才觉得稍微好些。
这才觉得,回响在我耳边嘈杂的声音稍稍平静了些。
我爱的是谁?
我站起身,慢条斯理穿上外套。侍应礼貌过来叫我结账,我丢给他一百块示意他不用找了。从桌子到门不过五六米,我却觉得仿佛整个店里的人都在看我。并不是因为我被想要结婚的女朋友甩了,也不是因为我刚刚给了几十块的小费,仅仅是因为――
我不知道我爱的是谁。
推开门,夜里的风特别大,店里暖气烘得我整个人暖洋洋的,出门时便觉得更加冷。走出几步,就看到停在街边的那辆崭新尼桑。驾驶室的门打开,程先生从里面跨出来,看着我,轻声说了句什么。如果是以前,他会叫我的名字,可现在,我不知道。
我爱的是谁?
呵。
7
我把大衣裹紧,顺着墙边走出去,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有回家的公交车。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程先生开着车赘在后面,大概因为我没理他所以气急败坏,竟然忘了这里禁止鸣笛。
完全可以回头跟他说一句你先回去或者你别管我,但就是懒得看他一眼。
后来才觉得自己大概在习惯性地任性。
但当时只觉得百感交集,仿佛女朋友会跟我分手,仅仅因为程先生的出现。
我们老家有个词,叫“命儿里带”,说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村头王老五家生五个闺女没一个小子,是命儿里带;一楼林爷爷不识字可孙子念哈佛,是命儿里带;院子里的野猫之前不受待见生了一窝小猫后母凭子贵被院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收养,还是命儿里带。
恰如我的美好生活总是会被程先生的一根小指打败一样。
都是命儿里带。
“秦韵!”身后忽然有人拽我的手,就像当初吵架一样,拉得我整个身子像要散架,“我叫你你没听到?!”
“凭什么你叫我我就要听到!”我气急败坏,本来这股火还压着,能勉强进行点理性思考,他这么一拽,我那点理性都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秦韵,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我看有个女孩子哭着出来的,怎么了?”
他现在的表情我太熟悉了,以前吵架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大度,某人就常常深吸一口气,保持心平气和说接下来的话。
这只是一种假象,让你能够老老实实等待他接下来的拳头。
我可不会再上当,手腕用力,甩脱他接着往前走。我走得又快又急,浑身没一个细胞都高度紧张,只等他挥起一拳好赶紧躲开,甚至考虑是否赶紧打车立刻回家。可直到走到公交站,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却没有来到。我借着等车偏头看,程远风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
待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侧着身子不知跟他对视多久。七年前的程先生也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追我时固然甜言蜜语好好先生,一追到手也原形毕露,跟我吵跟我动手,把家里所有的茶杯都摔到地上。
可他也曾对我温柔。晚上不开车,坐公交去接我下班,站在公司马路对面,迎着我的目光走过来。
那时他的身影,恰如此时。
我觉得自己很没骨气,我明明在生他的气,觉得如果没有他,也许我就能有个正常的家庭,渐渐变得性向正常,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到老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在某个阳光和煦的清晨满足而死,可他只是这样看着我,就让我什么都气不出来。
“秦韵。”他站到我身边,“我刚刚说话有点急了,你别介意。你要去哪,我送你好不好?”
我没说话,面前开过一辆21路公交车,人少有座,我却没有上。
程先生把车开了过来。
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出声,他打开了广播,晚高峰末期的主持人三十多岁,她轻声劝着着急回家的司机安全驾驶,描绘出的幸福家庭仿佛近在眼前。
8
他把广播的声音调小,问我:“为什么吵架?”
“不是吵架。”我说,“是分手。”
“分了?”
“分了。”
“为什么?”
“我的原因。”
他扑哧一声笑了:“看你身无二两肉也不像能满足女人的……”
“滚!”我笑骂。
两个人笑了一阵,他忽然成为知心哥哥:“不过我劝你你还别不爱听,你下回要再找,就找个气场强点的,能帮你参谋着拿主意的。你脾气啊,太好!”
我无语:“你从哪看出来我脾气好了?”
“感觉呗。”他右转弯,道,“你们出来挺快的,没吃东西吧?我请客?”
“不了,我回家,你知道我家住哪吧?”我报出地址。
他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但还是从善如流。新车性能就是好,一会儿就开到楼下。我拉开车门,他也从另一边走出来。
“谢谢你,我上去了。”我说。
“秦韵!”他赶紧叫住我。
“嗯?”
“你……”他支支吾吾犹豫半晌,干笑道,“没事,你上去吧。”
我耸耸肩,走进楼。
做了一锅面条端到电脑前,就着酱油菜吃。吃之前拉开窗帘一角,那辆崭新尼桑仍旧停在刚刚的位置,仿佛占用车道与他无关。
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想上来坐坐。
可我不能答应。
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像朋友一样开开玩笑聊聊天。
再多,真的应付不来。
我低头吃面,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玩游戏,等到任务完成,一锅面也见了底。起身刷锅的时候再掀开窗帘,车已经不在那里了。
9
如果说本山大叔是屋里憋屈型的话,那程先生绝对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型的。
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我失恋之后意志消沉,竟然屡次借公事之机给我介绍漂亮女孩。我本来兴趣缺缺,禁不住身边人一再怂恿约出来一个,女孩子三句不离“远风哥”,只差没有梨花带雨叫着欧巴求他回心转意。
我只不过和颜悦色对他那一回,程远风是哪里来的错觉我要跟他和平相处?
我扔掉电话,揉着太阳穴发愁。七年前的手机技术远没有现在成熟,程先生的电话无法设定为黑名单,况且他用不同的手机打过来,甚至冠冕堂皇打进我办公室,名为洽谈公事实为邀我共进晚餐。
我借口手头有点事忙不开,赶紧挂了电话。把头重重磕在桌上,都想赶紧找个女人闪婚得了。
否则这样下去,说他对我没意思鬼都不信!
电话再次响起来时,我几近虚脱,额头还抵在桌上,只伸出一只手在桌子上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
我半死不活,那边人不高兴了,怒道:“你没吃饭啊!”
我愣了一下,说:“你是……”
“还能是谁!”
我恍然大悟:“二狗子,你死哪儿去了!”
二狗子是我大学室友,大名王贰,我们都管他叫二狗子。毕业之后我们各奔东西,他承父荫进入本市电视台,如今是业内大名鼎鼎的编导。我们上次联系是两个月前,他率团队赶赴荷兰,在机场给我电话,寒暄一番后让我给他充二百话费。此人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他每次给我打电话,都肯定是有事求我。
我洗耳恭听。
果然,一阵回忆过去后,他开始探讨正题:“秦韵,你知不知道有家酒吧,锦城公园旁边那家,叫DAY的?”
我心头一颤,道:“知道,那是家……”
“GAY吧。”他轻描淡写。
七年前,GAY在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度都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不知是否媒体人都如此嗅觉敏锐,DAY酒吧从开业以来就非常低调,只招待结伴而来的同性,是本市第一家GAY吧。以前我是那里的常客,现在……避之不及。
“秦韵,我们节目下一期,是做关于同性恋群体的心理调查,我想到那里收集下素材。但是你也知道,那家酒吧必须两人结伴才能进去,所以我想……”
我讽他:“你不是手底下挺多人么,叫我干嘛?”
他长叹一声,刚刚的拿腔拿调装腔作势瞬间消失,让人由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我手底下那些男士,要么结了婚要么有女朋友,唯一剩下一个,人家过来实习,还是个孩子,我不能害人家啊!”
“那你就来害我?!”
“也不是,这不是也带兄弟你开开眼界么?再者,听说你刚跟女朋友分手,后宫空虚……”
“滚!”
我扔开手机,忍不住上网查黄历,网站刚刚打开,电话又响起,我如临大敌,摸过一看,果然,又是程先生。
前世差不多的时间,郊区一对俄罗斯人开了一家烤肉店,这一世也照常开业。程先生很喜欢那家店的口味,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去,当然,带上我。
我不想跟他牵扯过多,无奈所有理由都被他一眼看穿。反复推脱不去的当口忽然想起二狗子方才的电话,忽然想寻到救命稻草。
此时此刻,唯有真实的理由才能阻止程先生。
“不好意思,程经理,我今晚真的有约了……”
这家酒吧上辈子真是常来常往,仿佛自家后花园,以至于二狗子在门口被突起的小台阶绊了个平沙落雁式,我都能轻松踏过无压力。搞得迎宾小哥几番侧目――他们一直把这一跤当做分辨熟客生客的标准。
二狗子,我给你省钱了。
二狗子这厮天生八面玲珑,明明摔得惊天动地,转瞬也能跟人谈笑风生。我在他身后充满怀念,他在我身前勾勾搭搭。不一会儿,目测消费已达两千,身周围了一圈画着眼线的小0。
不知道这种消费能不能报销。
他如鱼得水,我就不要自讨没趣。坐在吧台上随便点了杯酒,看看手机,不一会儿要到十点,应该有热舞表演。酒保面孔生疏,按照惯例过来套我的话,问我年龄工作,喜欢什么类型。我依照官方答案一一回答,酒保摸不出我深浅,只能作罢。
独自坐在吧台边浅酌,台上热舞过了一圈,气氛已经完全被引爆。我抻着头瞅瞅,刚才还能看到在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二狗子正搂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扭腰,这会儿却已经找不到他。我也懒得找,喝完这杯只管自己回家,反正也没指望他会请我,我只是想躲人而已。
恰在此时,一杯红酒递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