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四时江南
顺着捏着红酒杯的手向上看去,是一张蓄着小胡子的脸。我挑挑眉,他把红酒抬高,嘈杂的音乐声中动了下嘴唇,唇角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后来我就一直猜他到底说了个什么,因为我确实没听清。
但我当时没理他,酒吧里这种约419的方式非常老土,七年前似乎也不怎么流行。他举着酒向我示意,然后贴到唇边轻轻咂了一口,带着酒气的头垂到我耳边,仿佛想低声调情。天可怜见,他低声了我更听不见。就见他以一种非常装13的姿势附到我耳边,大声喊道:“请你喝酒!”
我看着他,轻飘飘地笑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酒杯。鼻子对准他喝过的地方,也就是他残留的哈喇子,也同样非常装13地嗅了一下,闭上双眼,仿佛回味片刻,然后手起刀落,杯子重重落在桌上,红酒溅了满桌。
“刷牙!”我大声吼。
那人被我震惊,趁他回不过神的空档,我赶紧走人。钱包里甩出几张票子,推开扭动的人流就往门口走。走着走着,走不动了,因为面前有个人,我走左边他走左边,我走右边他走右边。
我抬起头。
要是不抬头就好了。
不抬头,好歹我还能绕个大弯躲开他,可抬起头,我却连迈步的力气都没了。
我觉得,似乎我从来没认真观察过他的脸,可每个恶梦的夜里,却偏偏把他的五官衬得那么清晰。于是虽然经年未见,此刻在昏暗的灯光里,只是抬头看这一眼,我仍旧能清楚分辨,这是他。
刘跃东。
上辈子要挟强暴我足足半年,让我之后的每一天都不能坦然生活,却也间接将蒋磊送到我面前的人。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比程先生更让我不想见到的话,无疑只有他。
10
我对自己说,你要赶紧走,在这个人面前多呆一分钟,你就越危险,可身体不知为何,就是不听使唤。七年前刘跃东刚刚来到这个城市,带着他在东北倒腾木材钢材挣下的丰厚身家在这个城市呼风唤雨,所向披靡。
但他同样覆灭于自己的张狂。
这都是后话,刘跃东生死与我无关,眼下我终于恢复了点理智,刚抬起脚,手腕被他抓住。我触电般抽回手,惊恐地看着他。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我是这种反应,笑着问:“直的?”
我呆若木鸡。
“过来感受生活的?”
我继续木鸡。
“不是?那是……雏?”
酒吧打开了闪灯,五颜六色的灯光依次走过他的脸颊。上辈子他也曾搂着我什么也不做,一个多星期见一次,见一次只是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没有好看的节目了就扳着我的脸吻我。喝一点红酒,跟我讲他吃过的苦。他十几岁的时候在街上跟人打架,对方持西瓜刀,对着他一刀砍下来,他差点没命,治好了以后额角仍旧留一寸长的伤疤。
此刻他看着我笑,额角的伤疤全都皱皱巴巴地堆在一起。
我摇摇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对,干脆躲着他,绕路他旁边。他这次没有拦我,双手高举仿佛投降的姿势,远处爆发一阵大笑,像是我成了某些人的笑料。我顾不上许多,闷着头往门口走,可刚刚迈出一只脚,却被人拦腰抱住了。
我猛抽一口凉气,回过头,刘跃东笑得一脸奸诈:“别急着走啊。”手指往里头一指,“那是你朋友吧?”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二狗子那货正被人抓着衣服领子打算开打。我真是有心去帮他个忙,无奈抓着他领子那人目测六块腹肌,再说,我也不知道他俩谁对谁错。我要是过去喊声“好汉且慢有话好商量”约莫我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眼睛还肿着呢。
但好歹二狗子算我朋友,要我眼睁睁看他挨打,我于心不忍。急得抓耳挠腮,却忘了腰上挂着某人一只手臂。
“刚刚不是很牛逼么,怎么不过去帮忙?”
他凑近我的耳朵,酒气喷进耳洞,我几乎条件反射般竖起汗毛,脊椎仿佛都软了一下。他笑意更深,伸出手来摸了我的脸一下,说:“怕打不过人家吧?亲哥哥一口,哥哥帮你搞定。”
你做梦!
我在心里骂,但最多也就敢把他那只长臂猿的手甩开。站在门口犹豫三秒,脖子一梗脚一跺,冲――
还是没成功,被人从身后拦住了。
有完没完,老子豁上被打成猪头请一个礼拜假养伤了还不行么!
回过头,准备好的恼羞成怒在见到面前的人时瞬间消失。
程远风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你朋友?”他冲着二狗子扬扬下巴,问我。
我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你别管。”他瞥了刘跃东一眼,“在这儿等我。”
说完,非常大义凛然就往里头去。我跟上几步,他回头一摆手,脸朝着我,话却是冲刘跃东去的:“离他远点!”
刘跃东耸耸肩,靠着门看戏。程先生的脾气这辈子我虽然摸不准,但也仅限于对我的事,这种事件,他出场多半也能圆满解决。只不过,程先生的固有套路是扔钱,扔钱不成就开打,而刘跃东,你别指望他扔钱,他没叫你扔钱就算给你面子了。
“你男朋友?”刘跃东问。
我没理他,眼睛望着程远风,果然见他从口袋里掏钱包。
“背着他偷腥,不怕今晚回去他折腾你?”刘跃东点燃一支烟,对我吐了个眼圈。
我还是不理他,心里愤愤不平凭什么老子要是被折腾的那个。
“看那怂样,直接两拳过去,看丫兔崽子还敢找事!”刘跃东狠狠吸了一口,“掏钱?呸!”
“你不怂,刚刚不是照样没冲上去么?”我回嘴。
“我?我为什么要冲上去?”他笑起来,“你要是我的人,我兴许还能为了你玩命一回。”
我瞥他一眼,见程远风摆平事端,二狗子灰溜溜跟在他后面出来,忙抬脚迎上去。可刚动一步,就被刘跃东抓着肩膀按在墙上,嘴唇重重的贴过来。
想也没想,我右手握拳,捶在他胸口正中。
程先生冲过来的时候,他还蜷在地上,间歇性咳嗽几声。程远风真动怒了,握着拳头要再补上几拳,我知道论打仗他跟刘跃东没得比,赶紧连哄带拽把他拖出门。出了门,他的车停在门前,我们几个上了车,我见程远风还是一脸怒意,赶紧转换话题,问二狗子:“怎么回事?”
二狗子失魂落魄,沉默半晌,我以为他都不会说话了,他忽然道:“秦韵,其实我骗了你。”
我根本没多想,问:“怎么了?”
“其实,那期关于同性恋的节目我已经做完了,只是接触了这么多同性恋,我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所以……想找个人试一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他坐在车后座,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我被他说了个措手不及,半侧着身子问:“那你……觉得自己是么?”
他摇摇头,苦笑。
我想劝他趁着还能回头,不要越陷越深,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这种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两人都无言以对,程远风忽然说:“不管男女,只要他让你觉得对,不就得了么?”
我一直觉得,你是男是女都好,只要是你,我就很喜欢。
那天晚上我加班,非常累,他陪我坐末班公车回家,我靠在他肩膀上睡觉,他就曾经如此在我耳边呢喃。他以为我睡了,其实我只是闭目养神,偷偷把他这句话回味一遍一遍,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直到后来,再想起这句话,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知道了。”二狗子笑了一下,把脸深深埋进手掌中,直到下车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秦韵,”送走二狗子,车子行驶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程远风调了调后视镜,说,“你今晚只是陪朋友去的么?”
我愣住。
“还是说,你喜欢的根本是同性?”
“你喜欢的是同性,还交什么女朋友?”
“你喜欢的是同性,我给你介绍女孩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
我转过头,无措地看着他。
“你喜欢的是同性,”他一脚刹车,车在高架上尖叫着停住,“你既然喜欢的是同性,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我?!”
11
这时候,我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否认,或承认。
否认,告诉他我仅仅是陪朋友去确认性向,承认,告诉他我虽然喜欢同性但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你。
可无论哪种回答,似乎我都没办法平静并且不颤抖地说出口。
“什么……什么时候?”我问得磕磕绊绊没头没尾。
“那天,你跟她分手的时候。”程远风竟然听懂了,“跟在你后面,仿佛很久之前也曾经这样跟过。猜测你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好到我去跟你说句话你也不会跟我发火。从远处走到你面前,很想把你抱进怀里,安慰你别难受……我说不好这些,一开始我也很害怕,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有趣好玩,根本没打算喜欢你。”
我语无伦次:“你现在后悔,来得及。”
“来不及了。”他苦笑,“来得及的话,我也不会到处打听,跟你到这里。”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心里太乱了,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个字翻译成英文来消化。
“秦韵,”程远风说,“跟我在一起。”
我往车门瞟了一眼。
“秦韵。”他忽然探过身,抓着我的手想吻我。可惜,安全带系太紧,他只能勉强侧过半个身子。我手忙脚乱扳开车门锁,想起身起不了,安全带也系着呢。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解安全带,只看谁速度更快。
我输了。
被他一把按在座椅上,一对唇重重压了下来,吻得不尽兴,干脆捏着我的下巴,用舌头舔我后槽牙。我一只手用力推他,另一只手还是解安全带。被他发现,两只手一起抓着举到头顶,放倒座椅,更加肆无忌惮地亲。
不仅亲,还乱摸。解开我衬衫的扣子,手掌在我胸膛游走,几次准确点到我敏感带。没一会儿,我半边身子就酥了,脑子里脏话连篇,等到他放过我的嘴唇,只能色厉内荏骂一句:“你这个混蛋!”
他没理会我,舌头顺着脖子一路下移,另一只手去抽我腰带。这身体虽然非常熟悉,但菊花好歹是货真价实第一次。程先生在这种事上向来如狼似虎,我怎么敢由着他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折腾自己。好歹你叫我找个前戏充足扩张到位的人开了苞再给你上……
你看我脑子里都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东西!
我略微恢复了一些神智,就开始扯着嗓子骂,边骂边曲起腿踹他。他不为所动,把我胸口添得全是口水,又转战下半身。揪着裤子两边,一点点往下拽,好在我今天穿着条略紧的牛仔裤,拽下来的过程几乎可当电影慢放版看。
恰好此时,有人敲敲车窗。程远风本来没理会,继续在我身上用功。可车窗又被敲响了,并且有人在外面大声喊道:
“警察!开门!” 开个屁门!
我趁程先生不备赶紧抽回手,抓着自己的裤子往上提。车门刚刚被我拉开一半,站在门边上一探头就能知道里面干什么。警察叔叔这句“开门”,说不准就有讥讽成分。
我心气不顺,见谁都想咬他两口。把程先生踹一边,我扶起车座,心想要不要脱下衣服蒙着头免得明天晚报社会版头条是我的大幅写真。
可警察根本不给我掩饰的时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门被拉开了。
门外站着两位交警。
前面的那位三十岁上下,下巴上留着一点小胡子,看起来真不像警察,倒像巷口炸油条的。后面那位怯怯地朝我看了一眼,目光在程先生身上转了三转,更加羞怯,真像个大姑娘。
“呦,搞对象搞到大马路上了啊。”油条交警打趣,“看你们这车,也不像去不起宾馆的啊。”
程远风笑笑,从车上下去,走到我这边,顺手关上我的车门。他们的声音隔了车窗,我只有竖着耳朵才能听清楚。
程远风赔笑:“这不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今宵别梦寒么,等不了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油条交警掏出本:“这个,理解,你们也算弱势群体,我们应当给予关怀。不过这附近可不让停车,咱们大晚上的出来执勤,就是为了保障市民的正常夜生活。你这一违章停车,还停马路中间,我不管你,都对不起纳税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