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南北
于是贾王氏语带委屈道:“这府上到底还是老太太做主,若是老太太让我们住别的院子,媳妇没有二话,我们老爷更不会说什么。也不是我们要占着荣禧堂,只是大老爷如此行事欺人太甚,搬与不搬,我只听老太太的。”
贾母听了,点头道:“这话狠是,你们只管放心住着。”
话刚说一半,传话婆子来回话说赖嬷嬷来了,看赖嬷嬷神情慌张,仿佛有急事要找老太太。
贾母这些日子被贾赦左一出右一出的折腾得心力交瘁,听见赖嬷嬷急急的来找自己,本能的就心中咯噔一下。赖嬷嬷之于贾母,好比周瑞一家之于贾王氏,称之为左膀右臂不为过。
赖嬷嬷在荣国府,向来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还是前儿见周瑞及贾府多少年的老人落罪了不少,赖家才低调了些。今日她慌张来见贾母,必有要事,于是贾母一面命贾王氏回去安心养胎,一面命人请赖嬷嬷进来。
贾王氏还没退出荣庆堂,赖嬷嬷已经一头冲进来了,只一进门跪在地上就哭:“求老太太救命,今日一早,官府就带人围了我们家府邸,如今宅子都查封了,不让人进出,又给我们罗列了我老婆子都记不清名录的长串罪名。天地良心,像老太太这么精明的人,老奴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我们家是真真冤枉啊。”
刚才贾赦带着妻小在荣庆堂闹了一场,贾母余怒未消呢,又听赖嬷嬷来告了这样一状,越发怒火中烧。也亏得贾母身子还不错,若是差一些,只怕都要中风,蹬腿归西了。
贾母先传人来给自己上了茶,喝了大半碗,才让赖嬷嬷坐下慢慢说。今日一早,贾母打发了下人和贾王氏在屋内说话,贾赦一家突然闯进来大闹一场,屋内连个伏侍的下人都没有,贾母累了半日,着实口渴了。
赖嬷嬷等贾母喝茶完毕,上去接过茶碗交给丫鬟,贾母让丫鬟退下了,赖嬷嬷才道:“今日一早,我就出门去进香,谁知回来还没着家呢,就看着好些官差押着我全家老小并丫鬟婆子往衙门去了,顿时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想着左右咱们家在府上伏侍这么多年,本分勤谨,没有做过亏心事,原也不怕官差问话。但转念一想,如今多少咱们府上的老人落罪,难道人人都是罪有应得不成?只怕其中也有些因为被人蓄意报复,诬陷了的。
于是我也怕了,躲在在街角远远的看了一眼,见不但家人被抓走了,连院子都查封了。老奴实在无法,这才来求老太太,看在老奴尽心伏侍老太太几十年的面儿上,到底给几个小的留一条生路吧。林总管要做府上的大管家,我带着儿子退步抽身就是,何必斩尽杀绝?”
赖嬷嬷这话说得十分诛心,自从贾代善过世,贾府就被贾母一手掌控,家中多少总管、管事都换了贾母的心腹,府里有些体面的下人,也只剩林之孝是贾代善留下的。赖家贪弊主家财物,比之周瑞家只多不少,赖嬷嬷心知肚明,却将自己家落罪归咎于林之孝为争夺大管家之位落井下石。
贾母听完,深深叹了一口气:“贾恩侯越发忤逆了,我身边统共这么几个得用的人,他就这么往死里作践,这是要逼我去死!”
赖嬷嬷听得贾母信了自己的话,心下稍安。
而长房这边,贾赦带着妻儿老小出了荣庆堂,就指挥人手风风火火的将贾琏的东西从夹道后的小院子搬出来,为贾存周夫妻挪了地方。整个荣国府,属贾琏住的小院子风水最坏,在分府之前,借给贾存周夫妻暂住最合适。
贾琏以前在府里的待遇远不如贾珠,东西本来就不多,不过个把时辰就搬完了。东院的东厢也是早收拾好了,器具安插完毕的,因此不过半日,诸事就妥当了。
东院这边刚安置妥当,才有人来回话说赖大总管的娘来过,也不知道什么事,满面仓惶的进了荣庆堂,说了好半日的话才出来呢。如今荣国府除了贾母和二房各人房里,其他皆是贾赦的人,正院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贾赦。
贾赦听了,嗤笑一声道:“秋后的蚂蚱能蹦跶几日?随他们去吧。”
赖嬷嬷来做什么,贾赦早就深知。
贾赦到顺天府指证贾府旧奴戕害幼主,虽然这项罪名没定下来,但是那些作奸犯科的旧人可没少攀咬出其他恶事。这些人能咬出周瑞,自然也有更老的旧人咬出了赖家。
顺天府知府李信时已经连办了多少起一等将军贾赦府上的案子,都办熟了。赖家的案子办得干净利落。
李知府先是得了口供,却引而不发,故意高调宣判了周瑞一家和其他贾家奴仆的罪行,对赖家之罪绝口不提。赖家先是在周瑞落罪的时候自乱阵脚,秘密将好些钱财细软转移到京郊的一个秘密庄子上;后来周瑞从秋后问斩改判剐刑,其他有罪的贾府下人也发落了,独没有赖家什么事,赖家紧绷了小半月的弦才松懈下来,这日许多躲避在外的赖家人都回来了。
自将周瑞扭送官府,贾赦就派人紧盯着赖家的动向,赖家自以为隐秘之事,不想早落入贾赦股掌之中,这次贾赦见赖家大部分人都回来了,才派人去顺天府告知李信时可以收网。这原不过是简单的引蛇出洞之计。
有顺天府官兵正面捉拿,有贾赦派出的盯梢之人提供线索,这一次便将赖家大部分人一网打尽。就是前去牟尼院进香的赖嬷嬷和躲在京郊庄子的赖尚荣,虽然没有缉拿归案,动向也在贾赦掌握之中。
赖家的罪恶比之周瑞家的高出不少,单看这贪得无厌的奴才日后能给赖尚荣捐官,能修建大观园一小半大的私家园林,就知赖家这一房奴才背靠贾家的权势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证据在前,贾母也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掌控贾府最得力的臂膀被砍断。
赖大和周瑞一样被判剐刑,其他流刑、收监、发卖等不足而论,单说躲在京郊庄子的赖尚荣也被抓了回来,因赖尚荣还小,以逃奴论处,被判流刑,赖嬷嬷因年事已高,被判就地发卖。
贾赦特地将被判发卖的赖嬷嬷买下来,送到贾母院中道:“我知道老太太待赖家与众不同,我想着赖家罪大恶极,落到今日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况且赖家被地里仗着主子的势作奸犯科,败坏了多少咱们家的名声,为贾家家主添了多少治家不严的罪孽,这样的奴才,就是官府不判他死刑,咱们自己处置也应该打死了正规矩。
但是我想着赖家伏侍老太太许多年,老太太最是心软,只怕对赖家还有些主仆情分在。于是我特地将赖嬷嬷买下来,送到老太太院中伏侍,也算是我一片孝心。”
如果目光能杀人,贾母恨不得立刻就把贾赦杀死。赖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赖家的钱财也跟周瑞家一样,除了归还苦主和交罚金外,归还家主,都落到贾赦手中。这时候把个大半身子进了棺材的赖嬷嬷送到贾母跟前碍眼,这是要气死谁?这是胜利者的炫耀,赤裸裸的炫耀!
贾赦一想到贾瑚的遭遇,就算知道眼前的老太太是原身的生母,也对贾母充满了嫌恶之情。就算为了这个世道的规矩,他做儿子的不能将贾母怎么着,他也不介意送个赖嬷嬷给贾母,时刻提醒贾母她一手掌控荣国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贾府,长房说了算。
虽然贾赦之前没有动荣庆堂和荣禧堂内院使唤的下人,但是这两处的下人见了周瑞家和赖家的下场,也吓破了胆,剩下那几个内宅伏侍的丫鬟婆子彻底掀不起风浪了。这些当初仗着在荣庆堂和荣禧堂当差有体面,眼高于顶的奴才,过惯了跟着主子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只靠着月钱过活,清苦了,难免露出为了一点好处争得头破血流的势利来。就是贾赦不动她们,整日争长论短,搅得两处内院不得安宁,贾母和贾王氏都主动打发了不少,却是后话了。
单说这些时日贾赦忙里忙外,就没得空闲的时候。将贾琏挪到了东院,又要张罗这采买砖瓦木石,将东院那个刚拆掉马棚的工地修成水景。为了避免贾瑚看见荷花池触景生情,贾赦亲画了草图,在原来荷花池的地方修一座水池,引入活水,叠几处太湖石,种上菖蒲、放上锦鲤,却一株荷花也不种。
不过新修水池可非一日之功,左右自从救了许晖,贾赦就和工部左侍郎许升有了交情。贾赦画好图纸,便想着改日抽空去请教许升,让他荐了京中手艺好,价格公道匠人,筹备完善了才好动工。现下要紧的是,将贾存周夫妻撵到夹道里贾琏昔日住的小院子里去。
贾琏搬回东院不过两日,这边和父亲妹妹住在一处,太太虽然是续弦,但是邢夫人看在贾赦和迎春的面上,对贾琏也极好。贾琏到父亲这里请安、用膳也不用套一趟车过来了,极是方便,贾琏住着也觉舒心。
贾琏搬回东院的第二日,贾赦问贾琏可还习惯。
贾琏笑道:“这边住着极好,竟比我原来那屋子睡得安稳些,我住那边老做梦。还是后来父亲给我了安神符,才好多了。”
贾赦听了,心道:那夹道小院的风水极差,影响人运势,住在那里失眠多梦,情绪低落是常事。却并没有对贾琏点破,只笑道:“住得安稳就好。”
接下来的一日倒还安生,无非是贾赦带着贾琏上街采买几件器具,贾赦又在一家古董店买到一把中等灵力的桃木剑。这剑虽然不能和贾赦以前用的法器相比,但是好东西流入市场的少,能淘到这么一把也不容易了,于是贾赦将剑买下来,以后再遇到什么鬼怪,至少不用和阴物近身肉搏。
巧而又巧的是,贾赦在昌隆古董铺买桃木剑的时候,竟碰到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当时贾赦挑好了桃木剑,刚付了钱,店小二在帮贾赦将桃木剑包起来。就听一个熟人的声音说:“掌柜的,你们这里有上等桃木剑卖没有,我要最好的。”
那掌柜笑盈盈道:“哟,客官您里面请?我们这里是有一把上等的桃木剑,不巧刚被人买走了,要不您挑挑其他的?不知客官您买来做设么用呢?”
贾政道:“辟邪镇宅用的,要不掌柜的去跟刚才那位客人打个商量,我出高价让他将那把桃木剑让给我。”
“这……客官您还是挑别的吧。若仅仅是镇宅,而不是驱鬼做法,咱们铺子里其他桃木剑、桃木符、五帝钱等都够用了。”昌隆古董铺是一家颇具信誉的古董店,很多古董年代久了,都会带有或深或浅的灵力,所以贾赦一眼就能看出这里颇多真品。掌柜的听了贾政的条件,虽然有一刻的心动,但是贾赦坠马前,原身可没少光顾这里,掌柜的不愿意得罪老顾客,拒绝了贾政的提议。
贾赦听见贾政的声音,心道:这个假正经不是整天之乎者也,子不语怪力乱神吗?今天怎么来买镇宅的桃木剑了?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于是贾赦取了自己新买的法器,从内间探出个头来扫了外面一眼,这个要和自己抢桃木剑的人不是贾政是谁?
贾赦拿着桃木剑,带着贾琏从内间走出来道:“贾存周,你好好的学问不做,好好的书籍字画不买,跟为兄抢桃木剑干什么?”
贾政不防自己要高价买的桃木剑竟然被贾赦先买了,说了一声大哥好,转身就往外走。
贾政这反映大大出乎贾赦父子的意料,贾琏问贾赦:“父亲,二叔这是做什么?”
贾赦略想了一下,心中有数,却对贾琏道:“你二叔这个人向来人前假正经,人后偷鸡摸狗,许是他做了亏心事,买这些他素日觉得怪力乱神的东西来寻一个心安,又恰巧被咱们瞧见,不好意思了吧,别理他。”
说着,贾赦让掌柜又给自己拿出几块上等的槐木板,又给贾琏挑了一套古籍,父子两个才付钱回去了。
回东院之后,贾赦一头钻入了书房,都是他大意了,险些害了瑚哥儿。幸而今日叫自己碰见贾政,还来得及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