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蔚迟又说:“好,那我要你把那五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
纪惊蛰忽然退了一步,放开了他。
蔚迟揉着被捏红的手腕,等了一会儿,又问:“不方便说吗?”
纪惊蛰又沉默了一会儿,非常艰难地张开嘴:“蔚迟,我……”
“不想说也可以。”蔚迟话锋一转,“那不联系我的原因呢?可以说吗?”
纪惊蛰闭了闭眼睛:“我……”
蔚迟又等了他几十秒,自顾自地点点头:“你不说是对的。纪惊蛰,不要再骗我。我宁愿你不说,但不要再骗我。”
纪惊蛰还真就不说了。
蔚迟再次感到了胸口那种沉重的凉意,像是一块巨石横亘在胸膛里。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问:“你为什么总是要骗我?”
问完以后,他盯着纪惊蛰的脸,但纪惊蛰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视线越过了他,像在看河水。
过了很久,他听到纪惊蛰说:“对不起,蔚迟。”
胸口那块大石头好像忽然就崩裂了,锋利的残骸刺入肺腑,疼得他有片刻的眩晕,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才能缓解这种疼痛。
纪惊蛰扶了他一把:“蔚迟!”
蔚迟挡开他的手:“你不要跟来,让我冷静一下。”
“蔚迟……”
蔚迟甩甩头,又推了纪惊蛰一下:“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蔚迟回到家里,往床上一倒,觉得整个人都脱了力。
已经一点多了,上一顿饭还是进“阿瓦隆”之前的早饭,他应该挺饿的,却感觉胃里像装了一袋又冷又硬的小石头,难受,还有点恶心,什么也不想吃。
他囫囵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梦,这次的梦很长,也很有逻辑。
他梦到和纪惊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春阳、清风、窗外摇曳的树影。
纪惊蛰跟着爸爸妈妈上他们家来玩,怯生生躲在纪爸爸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这当然不是他记忆中的画面,三岁,记得个什么?显然是他后来的臆想,所以他便确定了这是在梦里。他和三岁的蔚迟还不是一体,而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悬停在画面之外,看到了整个场景。
然后斗转星移,他和纪惊蛰一起长大。
他也渐渐从旁观者变成了主人公,与那个慢慢长大的“蔚迟”融为了一体。
很多事情又重新发生了一遍,他跟着梦中的躯壳慢慢经历,对少年时的所有蠢事都有了成年人的新看法,但他控制不了他梦中的身体。
直到到了十五岁,纪惊蛰站在殡仪馆外面哭。
上一秒纪惊蛰怀里明明还抱着爹妈的骨灰盒,下一秒他就把纪惊蛰整个抱在了怀里,骨灰盒去哪儿了不重要,梦中不需要care这些细节。
纪惊蛰在他怀里小声地哭,那些眼泪在他心中漫成一片海。
然后,他就吻了纪惊蛰。
当时当然没有,但这是在梦里,他吻了纪惊蛰。
真的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纪惊蛰的了。大概没有十五岁那么早,但是二十五岁的他再回忆起来,又觉得三岁似乎也可以说是有了端倪。
梦里的纪惊蛰十五岁,又白又美,他要低头才能亲到纪惊蛰的嘴。纪惊蛰的嘴好软,有他臆想中的眼泪和雨水的味道。
他亲着亲着,忽然发现自己仰起了头。
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橘黄色的灯光,半透明的灯罩里面沉积着飞蛾的尸体。
纪惊蛰正骑在他身上亲他,已经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他忽然感到一阵慌乱,他意识到今天是哪一天,又没有完全意识到——在梦里,有些事情似乎被忘记了——但他知道今天并不同以往。
纪惊蛰亲完了,撑起身来看他,两人的鼻尖近在咫尺。
他听到纪惊蛰说:“哥哥,我们要分开了。”
他心如擂鼓,但没有说话。
纪惊蛰又说:“我们会分开五年。”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不联系我?”
“为什么要骗我?”
纪惊蛰只是笑,没有回答,眼睛很悲伤。
他哭了起来:“为什么啊?我不想和你分开……”
纪惊蛰仍旧没有回答,垂首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紧紧抓着纪惊蛰的衣服,仍旧没有想起来忘记的那些事,只是潜意识里晓得,纪惊蛰一定会走,而他无力挽留,等纪惊蛰再回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在梦里他的眼泪流了很久。
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床头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灯光,他微微睁开一点眼睛,看到灯光里朦朦胧胧的人影。那人拉着他的手,还来摸他的额头。
“嘘,嘘,没事。”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舒缓,“迟迟,没事,别怕。”
操。他心想,谁又允许这家伙自顾自进我家的?
他想起身骂人,把手从那人手心抽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那人手心的皮肤——冰冷、潮湿、僵硬。
他有过这种感觉……
……是在哪里?
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起来了——
……这是……死人的皮肤。
他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纪惊蛰的脸,只是嘴角裂到了耳根,眼睛也大得斜插进了太阳穴,整个五官像是融化在了凸透镜里面。
“迟迟,别怕。”
他挣扎着惊醒过来,猛然坐起,一身冷汗。
然后他与一双眼睛对视了。
一个人影直挺挺地站在床脚,耷拉着肩膀,正低头看着他。
天已经黑了,屋内没有开灯。
第73章 阿瓦隆21
蔚迟只感觉心脏猛然一坠, 大脑一片空白。
那人影动了动,发出纪惊蛰的声音:“吵醒你了?”
蔚迟声音还是有点发虚:“谁允许你进我家门的?”
“阿姨走的时候给我留了钥匙。”纪惊蛰说,“我……我就想来看看你。”
蔚迟忍着强烈的恐惧, 侧身“啪”地拍亮了床头灯。灯光亮起,照亮纪惊蛰的脸,还好, 还是个正常人。
蔚迟平复着自己狂劲的心跳,恨恨嘟囔:“一声不吭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要吓死谁。”
刚说完肚子就响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蔚迟相当尴尬。纪惊蛰苦大仇深的脸终于松动了, 嘴角扯了扯, 大概是在笑:“我给你下碗面吧?”
蔚迟:“不要你管,我自己会下, 滚出去。”
纪惊蛰嘻嘻一笑, 钻厨房去了。
蔚迟又倒回床上,从噩梦中惊醒的寒意还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着他, 让他感觉心脏发紧发疼。
等他起来, 走到客厅,已经闻到番茄炒蛋的香味。
客厅没有开灯, 只有厨房发出带有油烟味的暖光, 纪惊蛰的背影在半掩的门缝里一摇一晃。
这时候再去把纪惊蛰赶走就太矫情了, 他叹一口气, 坐在沙发上等。
是时候跟纪惊蛰说清楚了。
纪惊蛰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他们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 说复杂也是太复杂了, 糅合着朋友、兄弟、对头……年少慕艾, 太多纠缠。他脾气不算太好, 但基本没跟纪惊蛰生过气,哪怕是那横亘的五年,哪怕他在心里再怎么跟自己发狠发誓,纪惊蛰回来一缠,最后还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揭过。
在他们的关系里,好像他才是主导,只要他脸色一放,纪惊蛰马上就怂成一团……但其实不是的,他知道,主动权一直在纪惊蛰那里。
做小伏低只是纪惊蛰的手段而已,但他就是吃这种手段,他总是拿纪惊蛰没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的一刀两断吗?
可他们的根系都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怎么可能斩得断呢?
“来吃吧。”
纪惊蛰端着一碗番茄煎蛋面从厨房里走出来,围裙还没摘,是周迎春买的“小鹿斑比”花纹,整个人笼罩在白气和暖光中,非常居家。
蔚迟又搓了搓脸,起身坐到餐桌上。
纪惊蛰也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两手撑着下巴,朝他笑:“卖相不错吧?”
的确不错,黄澄澄的蛋、鲜红欲滴的西红柿盖着挂面,暖红的汤汁上飘着小葱,稍抬一点视线就能看到面前堪比男模的帅脸。
蔚迟没搭腔,拿起筷子开始吃。
味道也很好,他是真饿了,吃得很快。
纪惊蛰很温和得和他聊天:“做噩梦了?”
他吞下最后一口面,道:“没有,普通的梦。”
纪惊蛰忽然向他的脸伸过手来,他条件反射性地往后一躲,动作太大,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