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他已经认准丁宣是自闭症了,不管去不去医生那诊断,他都坚定这个念头。
坚定想法的同时,连萧心里涌上一股很微妙的心情——知道“自闭症”这档子事带给他的不仅是惊讶,就算书上说自闭症的小孩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他体会到的也不仅仅是失望。
因为自闭症是个症,它是病。
丁宣只是生病了,他不是个傻子。
想到这一点,连萧总会莫名地有底气,像是给丁宣寻到了根。
这底气不是用来证明给别人的,是疏解了他心底里多年的小疙瘩。
连萧开始没事就往新华书店跑,他还去诊所问了许姨,和教他们班的生物老师,想方设法地淘弄有关自闭症的信息。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他咬咬牙把攒了挺久的小金库都翻出来,提前交卷去了趟儿童医院。
本来他是想带丁宣一起去,但是丁宣从那次去了少年宫以后,对于超出学校和家里路线的范围无比抵触。
连萧牵着哄着也不行,一把他从巷子口往马路上带,他就贴着墙要拱,再强行往外拽拽,马上就要叫。
“牛犊子成精了。”二光在旁边看着都不敢上手。
连萧一个人弄不住发疯的丁宣,从他们家到儿童医院比少年宫还远。
更何况带小朋友看病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得有个大人带着,才让人心里踏实。初中的带个小学的去医院看病,怎么都是个让人没头绪的巨大工程。
弄不过去丁宣,连萧也得去医院问问医生,实打实地了解一下自闭症的事。
二光本来想喊他考完试一块打个球,听连萧说要提前交卷朝医院跑,二话不说就要跟着来。
从小学到现在,俩人翘课就没有单遛的。
“我给你算算啊。”汇合去医院的路上,他掐着手指头给连萧算时间。
“掐头去尾,刨掉来去路上耽误的功夫不算啊,”二光圈个“OK”的手势冲连萧比划,“你撑死只能在医院待半个钟,不然等你回去,丁宣就得被锁学校里了。”
连萧不关心这个话题,他心里有数,现在在琢磨的是另一个问题。
“自闭症得挂什么科?”
二光愣愣,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啊?”
连萧跟他大眼瞪小眼瞪到站,从公交车蹦下去:“算了。”
“但是这个病又是自闭又是孤独的,它到底是归脑子那块,还是属于心理问题?”二光跟在他屁股后头分析。
没等连萧说话,他自顾自搓搓脑袋:“脑袋的话,是不得挂个外科?”
“你去挂个脑科吧。”连萧无奈地说。
大厅到处都是小孩哭天抢地的动静,导向牌密密麻麻看着都头疼,根本没有“自闭科”这个门类。
连萧去导航台问护士,护士忙得四脚朝天,也没心思好好跟连萧分析。她以为是连萧不舒服来看病,让他哪里不得劲就往哪挂。
连萧在精神科和心理科之间飞快地想了想,去挂了精神科的号。
医院里兵荒马乱的氛围总是特别影响人,连萧上回正儿八经来医院,还是丁宣刚来那年,回老家发癫痫那回。
他跟二光楼上楼下地折腾半天,计划好的时间根本不够用,成功挂上号都用了半个钟。
等来到科室门口,前面带着小孩排队的家长少说还有小二十来人。
“还看吗?”二光人都呆了,左右看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来都来了。”连萧心里肯定比他急,皱着眉毛去墙角靠着,等护士喊号。
折腾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坐在医生面前,连萧对于自闭症的许多疑惑,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解答。
——医生一听他说患者不是本人,手上的圆珠笔直接就倒过来抵着桌子“咔哒咔哒”的磕。
“自闭症这个不是你觉得是就是,你小弟的问题,你得让家里大人带你小弟来看,是吧,光听你说谁都没法下结论。”
这医生说话又麻木又带口音,声音很低,咬肌鼓着一动一动的,像头老山羊。
“下次带你小弟来吧。”
“他就是过不来所以我才想来问问,”连萧听人家直接下逐客令了,语速也提了上来,“他就是几乎不说话,不跟别人玩,说话跟听不见一样,也不爱看人,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吃饭上厕所都能……”
“你弟弟多大了?”医生又“咔哒”一声,打断他问。
“十岁。”连萧说。
“耳朵和声带检查过吗?”医生问。
“人家耳朵没毛病。”二光在旁边都听着急了,张嘴接了句,被护士给撵了出去。
连萧尽可能把丁宣符合自闭症的状况都说出来,话没说几句,还被医生打断了好几次,后面挤在门口排队的家长还一直催,一前一后的态度都让人心里跟着毛躁。
“我来问就是想知道,如果我弟是自闭症的话,那他能治疗吗?”连萧直奔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书上说要提早干预,这个干预治疗具体是怎么……”
“干预也是根据病人的情况来。”
医生又打断他。
“自闭症这个东西不是感冒发烧,状况都不一样,包括性格方方面面,很多类型,啊。他们有专门做针对训练的地方,光听你说没用,明白吧小伙子?”
“干预能治好吗?”连萧也不接他话了,自顾自地接着问。
“我说过了,要看病人自身的程度。”医生还是那句,“有些不严重的恢复效果可能好一些。”
身后的人又开始催了,旁边记录的护士也对连萧说下次让父母带病人本人来看。
连萧抿抿嘴,起身之前问了医生最后一个问题:“上学对自闭症有用吗?”
医生摁着鼻帽努了努嘴,端过茶杯摇着头吹吹:“状况不一样。真要是自闭得趁早干预,别耽误。”
连萧在医院泡了两个钟,得到的只有一句“状况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他奶奶!”二光憋火憋坏了,在医院没敢吭声,出来了立马骂个不停,“一样了谁还来问他啊!”
“坐班坐疲了。”连萧说。
“他就是看你不是大人就糊弄你。”二光十分不满,走着路都直往上蹦。
连萧顾不上跟他一块骂医生。
天已经黑完了,比平时他去接丁宣的时间已经晚了整整一个钟,也不知道丁宣自己在教室知不知道开灯。
还那么冷。
连萧惦记坏了,往纺织一小去的那班公交车已经到点停运了,俩人咬咬牙,一块挤了辆奢侈的摩的。
顶着一脑袋老北风赶到学校,远远瞅见丁宣的教学楼乌压压一片黑,连萧心里就猛地一咯噔。
幸好跑到校门口时,丁宣的班主任房老师从门卫室里出来,手里牵着个小孩。
“丁宣!”二光比连萧还激动,挥着胳膊朝前面喊。
喊完他就不朝前跑了。这人怕老师,上了初中见着小学的老师照样怵,猫在路边抱灯柱子。
连萧跑过去,喝了一嗓子风说不了话,直接弯腰朝房老师鞠了个躬。
撑着膝盖又顺了口气,看看丁宣脸上挺平静,不像是发过疯的模样,他重新站好,给丁宣掖好歪七扭八的围脖。
丁宣见到连萧,就不愿意让班主任牵着了,小手在房老师掌心里转着圈的往外拧。
“幸好我教案落教室去看了一眼,我要是没去,丁宣就给锁楼里了。”房老师眉心打了个死结,牵着丁宣教训连萧,“考完试出去玩疯了吧,这都几点了,弟弟都忘了?”
连萧朝她乐一下,也没解释,只说谢谢老师,耽误你回家吃饭了。
房老师把丁宣的手递过来,又问:“你爸妈没在家?”
“在吧。”连萧说,“该下班了。”
“在家你忘了接丁宣,你爸妈也想不起来接?”房老师的眼神十分不满,眉头十分打结。
连萧又笑笑,冲房老师再道个谢,让丁宣跟老师拜拜,拉着小孩准备走。
“连萧。”刚要转身,房老师又喊他一声。
“您说。”连萧立马转过来。
“大后天领成绩单,到时候让你妈送丁宣过来。”房老师摸摸丁宣帽子上的毛球,“我正好有事跟她说。”
“啊。行。”连萧点点头应一声,“什么事啊?”
“你让你妈记得来就行。”房老师不跟他说,跟门卫打个招呼,去推自己的自行车走了。
连萧盯着她背影看一眼,又低头看着丁宣,连着丁宣的手带自己的手,一块儿揣进衣兜里。
“你在学校又叫了?”他在兜里捏捏丁宣的手,牵着他往二光那走。
“又叫了?”二光在路边瞎蹦,听见连萧的话尾巴,朝丁宣脸上打量。
“又叫了?”丁宣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边低头走路边跟着重复。
“傻样儿吧。”二光“哎哟”一声,乐得不行。
走到路口要各回各家了,二光跟连萧商量着明天来家里找他玩,说到一半突然又“哎”了声。
“我刚想起来,你不说周狄他妈弄那个自闭班的吗?”他看着连萧。
“怎么了。”连萧问。
“什么怎么了,你脑浆成天跑新华书店甩干了吧?”二光哆嗦着打个冷战,“他妈开班,周狄他妹以前也那什么,那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他妈开的班里问不就得了?”
“烦他。”连萧话都没听完,拉着丁宣转身就走。
他得赶紧回去磨老妈,光让丁宣在学校硬上课不是个事儿,必须得让丁宣赶紧接受那个干预治疗。
“你就爱干舍近求远的事!”
二光骂了句。他简直受不了连萧,非得又撵上来踢一脚连萧的脚后跟,踢完弹着往回跑。
“我看人家烦你也烦够呛!最近都不撵着看丁宣了!”
“还用了个成语。”连萧懒得回头,背对着他扬了个中指。
周狄从少年宫那次偶遇以后,连萧接丁宣的时候确实没怎么再见到他。
在班里俩人一对眼,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沉着个脸谁也不放眼里。
连萧一开始确实有好些问题想问,想知道自闭症到底是什么毛病,问周狄真的再合适不过。
然而每次话都到嘴边了,他一看周狄那死样活气的调性就烦。
拉倒吧。自己弟弟还是得自己管。
跟这样的人多说两句话都烦得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