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去邮局托运可能方便点儿,但路上不知道要耽搁多久,连萧等不及。
——丁宣对环境的改变太敏感了,他留不住丁宣,就想把能带走的东西都给他带过去,尽可能让他手边能触碰到更多熟悉的东西。
老妈找出个旧的小饭盒,丁宣从卫生间回来,连萧已经把鱼装好了。
他贴过来看了看,摸摸玻璃鱼缸,又掀起眼睫毛看看连萧。
“带你去玩,也带小鱼出去逛逛。”连萧往他脑袋上揉一把,怎么也不忍心说出真相。
“你还喂鱼吗?”他做出要扣盖子的手势。
丁宣抠开鱼粮袋子,按照连萧教给他的,捏出正正好好的两粒鱼粮,丢进小饭盒里。
再怎么可着当季常穿的衣服收拾,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收完,也还是装满了行李箱,和鼓囊囊的一大只行李包。
连萧想起丁宣当年刚被老妈接来的时候,只有一只破破烂烂的行李包。
丁宣从昨天瞅着连萧收拾东西,看起来就有点儿茫然。
这会儿一见连萧把旧衣服枕头也塞进了行李包里,他可能想到了什么,一下就坐不住了,跳下床沿就去抱连萧,不安地转着视线喊他:“连萧!”
从定好日子要送丁宣走那天起,连萧几乎一天比一天不能听丁宣喊他。
就这么一声,他差点儿没忍住把手边的东西都扔了,不管不顾地去对老妈说不送了,丁宣就该是他们家的小孩,是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凭什么他姑姑想要走就能要走。
但是不行。
他的理性告诉他不行,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丁宣都不行,他不能去阻拦丁宣可能进步的可能。
“别叫。”连萧只能抓抓丁宣的头发,再搓搓他的脸,“去你姑姑那,我跟你一块儿。”
丁宣扑扇着眼睛来回看看他,又抱抱连萧,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这次老爸也跟着一块儿去,老妈买了一桌子早点,一家人坐下吃饭,谁都没有平日里说笑的心情。
“宣宣吃豆沙包,”老妈的眼圈是肿的,化了妆也压不下去,自己没吃几口,只一个劲儿地往丁宣碗里堆,“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丁宣咬了几口豆沙包,伸手去够了个茶叶蛋,一点一点认真地剥完,放到连萧手里。
一顿早饭吃了小半个钟,越吃越难受,时间一到,该出门还是得出门。
“都吃好了就走吧。”老爸抽完饭后烟,起身跺了跺脚。
丁宣似乎能感受到这次出门的气氛不对,他表现得很不安,一路上手里都紧紧抱着小饭盒,寸步不离地挨着连萧,不管上车还是下车,半分钟都不分开。
丁宣姑姑开车来汽车站接人,见面就喊:“哎哟带这么多东西呢?多累人啊这一路,家里都备好了!你看看这大包小包……都回家住了,我这个当姑姑的还能亏待宣宣吗?”
丁宣听见他的名字,茫然地转转脸。
老妈很快地朝丁宣姑姑使个眼色,挽着她去前面小声说话。
丁宣姑姑确实把该收拾的都给丁宣收拾好了,房间、新床具,甚至卫生间里的牙刷牙杯。
“老房子地方小,我跟娜娜睡大屋,这次卧以后就是宣宣的房间,”丁宣姑姑避开丁宣,眉飞色舞地跟他们说,“本来他哥哥住这儿,都被我赶到他姥姥那儿了。”
连萧在厨房找了个大碗,给小鱼换水,丁宣在旁边眼巴眼望的看着。
听见丁宣姑姑口中的“他哥哥”三个字,他下意识扫了眼丁宣。
丁宣对别的哥哥没概念,他正偷偷伸手,在刚接的水里小心翼翼点了一下。
在房间里放好小鱼,连萧带着丁宣摸了一圈家里的摆设,带他上一轮厕所,去阳台晒会儿太阳,开冰箱告诉他,饿了就来找东西吃。
丁宣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不管连萧说什么,让他看什么、摸什么,他的眼神总是转一圈就飘回来,去抓连萧的手,小声喊他。
他还是不舒服,在这个不熟悉的家里。
连萧心里都明白。
晚上在家里睡不下,老爸出去找个宾馆凑活一夜,老妈跟丁宣姑姑挤挤,连萧毫无疑问要带着丁宣睡。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听见丁宣姑姑在与老妈轻声嘀咕:“宣宣一直跟连萧睡?这么大了还没分床?”
“分过一回,没两天就给分出个高烧。”老妈现在提起夏令营的事儿还心疼得不行,“要么我老说让你别那么着急呢?我就怕宣宣跟他哥哥分开见不着,他受不了。”
“你这不对,不对。”丁宣姑姑立马反驳,“受不受得了,该分都得分开。那我儿子还受不了上学呢,我能不让他上啦?小孩戒不掉母乳,不狠狠心饿上几顿戒掉,还能让吃一辈子?当年宣宣他妈刚走,这孩子谁带都不行,出了家门就会叫,被你一路抱回去,那不也慢慢就习惯了吗?”
丁宣姑姑特别擅长反驳,她又快又密地一通说,全都是让人无法驳回的理论。
“哪是那么好习惯的,”老妈拐开话头不跟她争,只压着嗓子交代:“丁姐,明天我们走了宣宣要是闹得厉害,还是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闹生病,你顾不过来可得赶紧告诉我。”
“你这话说的,”丁宣姑姑又把夸张的口吻换上了,“你是当妈的我不是啦?小孩子生个病我还能照顾不过来?”
“宣宣难受不知道说,他不闹病,”老妈没心思跟她扯口头输赢,只想抓紧把该交代的多交代交代,生怕忘了什么,“你要是看他蔫不出溜的劲儿不对,就得多惦记着摸摸他脑门……”
后面老妈又说到丁宣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连萧没再往下听,转身回房间了。
丁宣像每天晚上这个时间一样,正趴在桌前画画。
今天在不熟悉的家里待这么久,他明显有点儿毛躁,颜色都抹得乱七八糟,见连萧回来就搁下笔不画了。
“连萧。”他朝连萧伸手,要抱着。
连萧站在桌前沉默着搂了他很久,一下下轻轻抓着丁宣的头发,直到膝盖都发酸了才重新动动,低头在丁宣脑袋上亲一口:“睡觉。”
丁宣这一夜特别、特别的不老实。
陌生的床让他太不安了,他不乖,不睡,不说话,也不要别的,就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伸胳膊蹬腿,隔一会儿就伸手摸摸连萧的脸,用指腹轻轻瞄他眼缝,喊连萧。
连萧在黑暗里看着丁宣模糊的轮廓和透亮的眼睛,刚开始一直应着,后来发现只要他出声,丁宣就算困了都不闭眼,只能攥住丁宣的手塞进怀里,闭眼装睡。
“连萧。”连萧不回应了,丁宣也要喊。
摸不到眼睛就摸心跳,他把脸也贴过来,跟连萧贴在一起,脑袋也靠回来,整个人都贴过来,像只迷茫的动物,一声又一声地确定身旁唯一的安全感。
一直熬到后半夜,丁宣实在困得磨不住了,才终于慢慢睡着。
临睡前他嘀咕的最后一句,还是那声永远不变的“宣宣爱你”。
第二天凌晨,准确来说,是丁宣刚睡着的三四个小时后,连萧轻轻从床上坐起来,给丁宣掖了掖被角。
一条腿刚迈下床,丁宣感觉到了,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一条眼缝,拉住连萧的手。
“我去尿尿,睡你的。”连萧俯身趴回床沿,一下下搓着丁宣的手背,另一只手搭在丁宣眼睛上,亲亲他的脸,又亲一下他的嘴角。
等丁宣重新睡着以后,他在黑暗里望着丁宣愣了会儿神,把被角给他掖了一遍又一遍,起身关门出去。
冬天天亮得很慢,五点多钟了,天色还是一片混沌。
沉沉的呼吸从胸口排出去,一瞬间就化成了白雾。
老楼的阳台台子上挂出一小排细细的小冰溜,连萧从底下走过去,想起丁宣刚到他们家那一年,有一个早上他带丁宣去撒尿,他在前面不耐烦地连走带蹦,丁宣的注意力被一大排冰溜子吸引了,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半天,像见了什么好宝贝一样,大声地喊“连萧”。
连萧。
宣宣爱你。
心口突然像被蛰了一针,疼得连萧刹了刹脚步。
“怎么了?”老妈偏头看他。
“没事。”连萧摇摇头,继续往小区外走。
没走两步,又换成老妈停下来。
“我怎么老感觉听见宣宣在喊你,”老妈迟疑地回头望望,“‘连萧’、‘连萧’的。”
连萧没出声,也没回头,老爸已经站在约定好的路口等他们了,他闷着头只往前走。
“连萧?”老妈犹犹豫豫地舍不得走。
“听错了,赶紧走吧。”连萧哑声说。
“错了吗?”老妈还停在原地,“这才刚分开我就开始想……”
“走啊!”连萧猛地回头,冲老妈吼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和语气对老妈说话。
老妈怔怔地看着他,连萧狠狠把帽檐往下一抹,挡住猩红的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06章
丁宣刚来到他们家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连萧不止一次想过,这小孩什么时候才会走。
被分走的零花钱,被尿成花地图的床,被剥夺的放学时光,以及被迫不断突破上限的耐心……星星点点、一桩一件,积累起来的是冗长无尽的厌烦。
偏偏连厌烦的情绪都没法顺畅的发泄,因为丁宣不懂。
不懂情绪,不懂表达,不懂好赖话,不懂别人眼神里古怪的打量与嘲讽,丁宣就像个与世隔绝的怪物,赖在他身边,也就这么长大了。
连萧现在回头去想,已经记不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他对丁宣的态度开始转变。
或者说,他记不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丁宣在他生活中的分量,变得牵血连肉,无法分开。
回家的路上飘了很大的雪,汽车里的空气温暖又浑浊,雪花带着声响刮在玻璃上,连萧撑着额角看了一路,脑子里也在下雪,扑扑簌簌全是丁宣各种时期的模样,和他各种语气的“连萧”。
“连萧。”老妈坐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递来一瓶水,“渴不渴?”
连萧在回忆里怔了两秒才回神,冲老妈轻轻摇一下头。
“想吃点什么?”老妈又问。
“我不饿。”连萧重新靠回车窗上,不渴不饿,也没有精力多说一句话。
原来已经到该吃早饭的时间了。
这个时间丁宣早已经醒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大片雪花砸在车窗上,连萧想象着丁宣茫然惊慌着满屋找他的样子,感觉车厢里几乎闷得要缺氧。
他闭上眼又深又缓地换了口气,雪花化成雪水,顺着玻璃无声地滑落下去。
到家之后整整一天的时间,连萧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在车上人多又乱,他坠着一心窝的情绪,以为回到家里会克制不住。
但是没有。
玄关还摆着丁宣昨天换下的毛拖鞋,整整齐齐地贴着地垫边缘,是丁宣一直以来的习惯。
连萧把拖鞋收进鞋柜,回房间站了会儿,屋里也没感觉少些什么。
书桌前的墙上仍然贴满了丁宣的画,有一幅的胶条有些松了,垂下来一个角,连萧把它摁回墙上,然后在书桌前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