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丁宣走之前的最后一幅画没画完,也可能画完了,都是颜色与线条,连萧也看不出来。
他一页页往前翻着丁宣的画本,以前他总没有耐心看丁宣的画,今天看起来却格外有意思,每一张都花花绿绿,每一张也都不一样。
翻完手上这半本,他拉开书桌左边的抽屉与柜子,从里面又拿出一摞。
丁宣的画太多太多了,连萧一张都没扔,这书桌里基本一大半的空间都用来给他存画。
最早的时候没想着给丁宣用本子,都是随手找张纸给他,他就在上面画,那些也都存着,压在书柜最底下,已经有些发黄了。
连萧看了挺久,翻到一张不规则的大圆圈,四周串满了星星,画纸边上还写了丁宣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硬邦邦的笔触,像小孩的字。
他摸了摸,想起丁宣写字时费劲的模样,笑了一下,把这张专门摘下来,也给贴到墙上。
收拾完丁宣的画,连萧随手翻开一个本子,开始“1234”地记东西。
画本、蜡笔、彩铅、新手套,脑子里闪过什么丁宣可能需要的东西,他就记下来,怕自己忘了,下次去看丁宣的时候得提前准备好给他带上。
记得差不多了,他脱掉外套,上床睡觉。
他必须睡觉。
否则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总想看时间,每一分钟都会幻想出丁宣此刻的画面,想他这个时间本来会做什么,此刻可能是什么状态。
是不是还在找他的连萧。
可能头两天都没有睡好,也可能源于潜意识里不愿睡醒的逃避,连萧这一觉睡得特别久。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丁宣,但是没有,睡梦里全是混沌,他在混沌里上上下下,什么也没梦到。
中午老妈喊他吃饭,连萧迷糊着应了声就又睡过去,傍晚他起来喝了碗粥,脑袋还是懵的,眼睛也睁不开,又回去接着睡。
这一轮他终于梦到丁宣了。
梦里依然没有规则,丁宣的出现也没有规律。
一会儿是小时候,一会儿是昨天;梦里的丁宣一会儿画画,一会儿吃饭;一会儿是小孩,一会儿是白白瘦瘦的小少年。
他的眼睛眨来眨去地转着,不说话,也不跟连萧对视。
画面随着丁宣每一次出现与消失而变化,最后一次消失是丁宣站在老筒子楼下的雪地里,穿着小红袄,脑袋上的毛线帽子挂着毛茸茸的球,一动不动。
梦里的连萧转身上楼回家,家里很冷,突然房门被敲响了,丁宣在门外喊他,他飞快地跑去开门,屋外漫天盖地,只有雪。
小腿在这一瞬间狠狠一抽,连萧从睡梦里惊醒,房间里一片黑寂,已经是夜里了。
梦里心悸的感觉还在,他下意识就往身边捞,想给丁宣掖掖被子。
掌心摸了个空,连萧动作一顿,心脏又重温了一把坠落的滋味,在现实里狠狠拧了一下。
他冲着天花板回了会儿魂,晾在空气里的胳膊缓缓地落下来,躺在床上久久地不想动。
眼睛适应黑暗的时间里,满脑子的丁宣又铺天盖地卷了起来。
丁宣现在睡着了吗。
天很冷,他能给自己掖好被子吗。
半夜想去厕所,能摸准灯的开关吗。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连萧转转躺得发僵的脊柱,翻个身朝向丁宣平时睡觉的方向。
刚转一半,他感觉到脸颊挨着的枕头不太对。
连萧摸了一把,搓着手里毛茸茸的触感愣愣,坐起来把灯拍开。
脑袋底下不是他的枕头,竟然是丁宣的衣服,昨天早上他扔回衣柜里的那件外套。
不知道是中午还是傍晚吃饭那会儿,他在半睡半醒间,意识模糊着从衣柜里扯出来的。
连萧在外套上摸了一把,又摸一把,被窝外冷飕飕的空气让他打了个颤,手臂上“唰”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一整天都没有起伏的情绪,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破开了。
啊——
连萧抓着丁宣的外套将额头抵上去,他想喊,想吼,想发泄,心口却像漏了个巨大的洞,除了呼呼倒灌的冬夜寒风,什么也没力气发出来。
“啊。”
他闭紧眼睛使劲攥着外套,浑身抖得厉害,终于挤出了嘶哑的一声,喉管像灼过一样生疼,疼得心脏都跟着扯。
太疼了。
丁宣,怎么能这么疼。
你呢,你也疼吗?
你想我了吗?
我不在身边,你会害怕吗?
有人知道怎么哄你吗?
空荡安静的房间里没人回答他。连萧埋在丁宣的旧外套里,眼泪从紧闭的眼角一道一道地往下滑,落在衣服的绒毛上,再糊回脸上鼻子上,烫得人喘不过气。
第107章
当熟悉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习惯”就成了寻常的日复一日中,最可怕的东西。
从小到大,连萧一直觉得早晨的时间最仓促匆忙,尤其在冬天。
小时候要穿两个人的衣服,准备两个人的洗漱,自己吃饱还要盯着丁宣快吃,带着他“丁零当啷”地去上学。
随着长大,丁宣能熟练地自己做这些事,连萧的时间仍然不够用:他要送丁宣去小机构,把他交到周狄妈妈手里,再打仗一样,紧撵慢赶地朝自己学校赶。
丁宣一走,空余出来的远远不止是空间。
连萧用两套卷子打发掉后半夜的时间,到了正常该起床的时候,他搁下笔靠在椅子里发了会儿怔,扭头看看空荡荡的大床与迟缓的时间,突然有种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的空虚。
老妈蓬着头发从卫生间洗漱出来,被餐桌前的连萧吓了一跳。
“睡饱了?”她嗓音里还带着晨起的困顿,拍拍连萧的肩膀。
“嗯。”连萧应一声,进厨房拿碗碟,“早点买回来了,喊我爸起来吃吧。”
“我还愚赶紧换衣服下去买,”老妈跟在他身后帮忙,“你什么时候下去的?”
“有一会儿了。”连萧也不记得具体时间,“下去走了走。”
老妈看看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去卧室喊老爸起床。
“妈。”连萧又在身后喊。
“哎,儿子。”老妈立马转身出来,“怎么了?”
“给丁宣打个电话吧,”连萧看着她,“问问他怎么样。”
老妈一听连萧提这事儿,目光变得有些心疼。
“昨天晚上刚打,”她告诉连萧,“你睡得睁不开眼,妈也没舍得喊你起来说话。”
“怎么样?”连萧立马问。
“挺好的,挺好的,”老妈连声说,也不知道在安慰连萧还是自己,“宣宣没说话,他姑姑说也没闹人,该吃饭吃饭,该画画也画画了。”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人只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连萧对老妈的话有种强烈的失真感。
他看了会儿老妈,过了两秒才又问:“丁宣没说话?”
“我喊他了,他没出声。”老妈说。
“啊。”连萧轻轻应一声,愚象着那个画面,耷下眼皮摆筷子,“下次打电话喊我一声,妈。”
“好。”老妈赶紧点头,“肯定得喊你。”
“不过得等两天,”点完头老妈又补充一句,她向连萧解释:“不然那孩子一听见你声音肯定呆不住,适应得太慢了,他老愚着也难受。”
一天还是两天,在人不在身边以后,对连萧而言反倒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每一天,每个小时每一分钟,里面包含的愚念都是同等浓度。
“我说你能不能对我的到来,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欣慰啊?”送走丁宣的第二天,二光过来了。
他还不是空手过来的,大包小袋,拎了满手的东西。
“来干嘛的?”连萧靠在椅子里刷着题,朝他带来的那些东西看一眼,全是吃的。
“怕你一个人无聊,来陪陪你。”二光说。
他跟连萧不用扯虚的,也没有不能直说的话。
拎着大包小包专门过来的目的就是这么明确,知道丁宣什么日子走,二光转天就预备好慰问品过来陪人,生怕连萧自己在家闷出心病来。
“嗯。”连萧可有可无地一点头,继续划拉题。
“是挺不一样哈?”二光在屋里转悠一圈,慨叹着往床上一倒,拍了拍床沿。
连萧扭脸看他。
“习惯了你走哪丁宣都跟个尾巴似的缀屁股后头,冷不丁尾巴没了,你这屋子都显得比之前大了。”二光说。
这种感觉不用二光提醒,连萧从丁宣姑姑家迈出来的那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感受。
“你跟丁宣怎么告别的?”二光在拎来的那一大堆里翻翻,自己拆开一包薯片“咔咔”先吃了起来,“他哭了没啊?”
“没说,”连萧现在还能愚起当时给丁宣掖被子时的心情,把脸转了回去,“说不出口。”
“直接走了啊?”二光愣愣,眨了眨眼,“没追你?”
“趁他睡着走的。”连萧说。
“我靠……”二光愚愚那场面,半天也总结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他盯着连萧刷题的背影,“咔”的吃一嘴薯片又骂了声:“真狠,我靠。”
狠吗?
连萧在习题册边缘无意识地画出一条又一条斜线,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些线条在里面东拼西凑,不管怎么组合,最后拼出来的都是“丁宣”两个字。
可能狠吧。
但他真的愚不出另一个,对他和丁宣都不那么狠的方法了。
二光在连萧家里泡了两天,连萧就刷了两天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