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浅
陆驰屿放下表,“怎么回来了?不跟你家人一起住?”
“外面睡不好,好累,我去洗澡,帮我把枕头拿过来行不?”
陆驰屿说:“你要跟我睡?”
“嗯,不然呢?”
“不太好,今晚各睡各的吧。”
江陶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陆驰屿有点反常,“怎么了?你看起心情不是很好。”
陆驰屿把手边的手表递给他:“没有心情不好,这块手表你帮我还给伯母,我不能收。”
江陶明白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什么不能收的,就一块很普通的手表,你给他们随便买点回礼就好了,让他们回国的时候带回去。”
陆驰屿抬头看他:“随便买点?江陶,这块表八万,我要买什么回礼能抵过这块手表?普通?普通人一年赚不到这块表,江陶,你不懂。”
这下江陶真的明白了,无形中又伤到他自尊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值得这份礼物,再说了,礼物不在于贵重,心意最重要,不是吗?”
“不,不一样,对我来说不一样,你父母随便一出手就是八万,而我父母,他们这一辈的存款都没有八万,或者说,他们都不知道八万放在手里是什么感觉,人常说门当户对,我觉得交朋友也是,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我负担不起。”
陆驰屿家穷,全村第一穷,市里县里扶贫办的人下乡,别的乡村可能需要特别布置 “贫困” 现场,陆家村不用,陆驰屿家穷到村里还得帮他们家盖房子,不然扶贫办的人过来找不到地方。
他能上学全是村里出面打的证明,那时候九年义务教育刚实施,说是不要学费,村里的学校还是要收一部分建校费和学杂费,就那几百块钱,陆驰屿父母也拿不出来。
村里让他免费上学了,在他小学六年,学校每次来人检查,他都被点名站起来,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每次老师表扬他,都会说:你们看看陆驰屿同学,家庭条件这么差,什么课外教材都没买,人家还是次次满分,再看看你们,你们条件多好,家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人家陆驰屿家里电费都交不起,都能按时完成作业。
老师骂其他同学还是这样说:你们应该向陆驰屿同学学习,他回家还得干活都能完成作业。
那时有个同村的同学,特别喜欢找陆驰屿,喜欢跟他玩,陆驰屿没有朋友,所以没拒绝。
有一天同学送给他一个铅笔盒,陆驰屿没要,同学趁他不注意偷偷塞进了他的破书包,那个书包很沉很厚,他根本没察觉多了一个铅笔盒。
晚上,同学的母亲带着同学,从村头开始骂,一路骂到陆驰屿家,陆驰屿只记得同学母亲厌恶、鄙视、轻蔑、嫌弃,她站在陆驰屿家门口,叉着腰,大声喊:“大家都来看看,陆家的这小子,买不起笔盒偷我家孩子的笔盒,赶紧交出来。”
陆驰屿与她对视着,说:“我没有偷,是他要送给我,我没要。”
“把你书包拿出来,我倒要看看笔盒在不在你书包里。”
陆驰屿并不知道书包里有笔盒,陆驰屿的爸爸拿着书包出来,他说:“嫂子,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驰屿从不偷东西。”
书包是陆驰屿自己打开的,笔盒暴露在他眼中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挨了同学母亲一巴掌,那个强势的女人对着他 “呸” 了一声:“什么东西,以后别缠着我儿子,门当户对懂不懂,交朋友也讲究门口户对,就你们家,你自己瞧瞧,你只也配跟老鼠交朋友!”
而他的同学,那个把笔盒塞进他书包的小男孩,全程低着头,没说一句话。
自此后陆驰屿明白了了一个道理,没有白交的朋友,一切都有代价,需要等价交换。
直到他遇到江陶,江陶用实际行动打破他的认知,告诉他,朋友是可以单方面付出的。
可陆驰屿不想单方面接受他的好。
就像这块表,送给他的不是表,是提醒他,他们永远不可能门当户对,永远不可能在同一个层次,他们的家庭,父母,永远不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江陶收起那块表,去了沙发睡。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老远跑回来睡沙发,还闹得这么不愉快。
第24章 陆先生跟我弟什么关系
这晚陆驰屿没睡好,一晚上都在梦里挣扎,梦到他那素未谋面的哥哥,他只在邻居口中听过他那个被母亲亲手淹死的哥哥。
据说他哥哥生下来就是畸形的,嘴巴是三瓣嘴,五根手指长在一起,村里人迷信,说是陆驰屿母亲怀孕的时候吃了鸭子,生出来的孩子长鸭脚。
母亲精神不好,也就是村里子口中的 “疯子”,她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把孩子泡在药水里,孩子就会好。
所谓 “药水”,只不过是她在路边随便捡的野草熬的水,大冬天的,她把孩子脱光光,泡在煮好的水里,自己跑去睡觉了,等陆驰屿的父亲赶回家,孩子早冻死了,父亲怕她难过,偷偷把孩子埋了。
可她根本不知道,只知道笑嘻嘻的逢人便说她的孩子好了,出去上学了。
没人跟个疯子计较,也没人纠正她两个月的孩子没办法上学,更没人解释给她听,大伙儿只是跟她一起笑,笑她生了个好儿子。
长大后的陆驰屿才知道,那是只是鄂唇加上手指粘连畸形发育,如果不是生在那个条件下,那个孩子完全可以不用死。
即便陆驰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出生的地方,闭塞,落后,他的父母没什么文化,愚昧,又固执。
他跟江陶,不管从哪个层面比,都隔海隔海,江陶不在乎,他在乎。
早上醒来,江陶已经醒了,他坐在沙发上发呆,身上盖着的不是昨天他拿出来的被子,他拿的那方比较薄,换成了厚棉被。
江陶跑去厨房,陆驰屿正在煎蛋:“驰哥,早呀。”
“嗯,去洗漱,可以吃早餐了。”
谁也没提昨晚的不愉快,这好像已经成为他们之前的铁律,江陶善于自我安慰自我调节,陆驰屿擅长回避。
吃早餐时江淮的电话过来了:“起了吗?”
“起了起了,爸妈起了吗?”
“早起了,都等着你呢。”
“吃完早餐就过来,你们吃了没?酒店的吃不惯的话,你们住的酒店对面街有家法式餐厅,那家的点心不错。”
江淮宠溺道:“你啊,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你都知道,今天有工作吗?”
“没有,今天陪你们最重要。”
江淮又问:“你室友呢,他今天有安排吗?”
江陶抬头看向陆驰屿,直接问道:“我哥问你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陆驰屿老实回答:“没有。”
江淮听见了,说:“那你们一起过来吧,中午一起吃个饭。”
陆驰屿原本不想去,又觉得昨天接了江母的礼物,今天理应请他们吃顿饭。
上午,他们去了皇后岛宫和瓦萨沉船博物馆,陆驰屿也是第一次来,门票小贵,他一个人没必要来,江陶也没来过,没人陪,他喜欢玩,前提是有伴有人陪,趁着哥哥给父母拍照,江陶小声对陆驰屿说:“驰哥,你说我们为什么没早点过来玩?”
“你今天没玩够?”
“也不是没玩够,就是想应该跟你单独来一次。”
“没必要,这种地方来一次看看逛逛就行了,没必要再来第二次。”
江陶识趣的打住话题。
逛完去吃饭,餐厅是江陶选的,一家当地特色餐厅,江淮问:“你不是说吃不惯这边食物,还带我们来?”
“你们可能只来这一次,合不合味口都得尝尝,我是吃多了不想吃,你们当尝鲜,我跟驰哥是当饭吃,自然是腻了,不过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
林幼芳心疼道:“难怪你瘦成这样,天天吃这些我也受不了。”
“妈,你太夸张了,我一个月也吃不了几次,公司有食堂,在家驰哥做饭,昨天你们也看到了,驰哥手艺那是一等一的好,我都被他养胖了,这段时间刻意减肥,好不容易才瘦了几斤。”
江淮看了眼陆驰屿:“给陆先生添麻烦了。”
“不麻烦。”
中途林幼芳要去洗手间,江向南也跟着去,江陶站起身:“我带你们去,应该在二楼的天台处,不是太好找。”
餐桌上只剩江淮和陆驰屿,江淮放下刀叉,故作不经意地问:“陆先生很照顾我弟弟,我这个弟弟,从小被家里人宠坏了,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多包涵。”
“没有,江陶他很好。”
江淮手指摩擦着咖啡杯,没给陆驰屿任何准备的机会,问:“陆先生,我觉得我作为江陶唯一的哥哥,我有资格问这个问题,请见谅。”
陆驰屿放下杯子,严肃的看着他,等他的问题。
江淮直接切入主题:“请问陆先生跟我弟弟什么关系?除开室友和同事。”
江陶在洗手间门口等,江向南先出来,“你先回去,你妈还得补个妆,没个二十分钟出不来,去陪你哥聊聊。”
“那爸你在这里等,我先回去了。”
陆驰屿沉默了数秒,回他:“朋友。”
“可我觉得我弟弟对你不止朋友这么简单,陆先生难道没察觉?”
“没有,他跟我一样,只当我朋友。”
江陶刚走到陆驰屿身后,将他们这段对话听了个全,他站在陆驰屿身后,不知道是该退回洗手间,还是该坐过去。
对面座的江淮先看见江陶,喝了口咖啡才说:“爸妈还没好?”
江陶挤出笑容,越过陆屿驰坐进里面位,“妈还在补妆,让我先过来,你们还要不要点点别的?”
陆驰屿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扭头看向江陶,江陶脸上看不出什么,依旧笑着,“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你还要吃什么?”
“不用了。”
江陶努力装成无所谓的样子,晚上回家谁也没提那件事,一个没问他听没听见,一个没问 “朋友” 在他心里的定义到底指什么,剩下的相处时间不多了,过一天算一天。
送走父母,距离陆驰屿合同到期只剩一个月不到了,四月男友期限已用去三月,除开大部分时间,江陶感觉是幸福的。
12 月,瑞典降雪量最大的月份,江陶怕冷,每天外出裹得像个球似的,每晚又脱得只剩下一件短裤,房间里暖气太足,陆驰屿总说他难伺候,娇气大少爷。
江陶也不反驳,笑嘻嘻的躺在他怀里摆弄手机,翻开日历,刚刚的笑容被叹气声替代:“还有一个月你就能回国了,我还得再待两个月,我一个人啊,好孤单。”
“会有新的室友过来,谁走了都一样,都有新的人住进来。”
“新的也不是你啊,再说了,新来的室友有你好吗?就算来了新室友,也不一定聊得来,如果来了新室友,这间房我住,对面房给新室友,我突然觉得我挺小气的,我们用过的东西我都不希望别人再碰。”
对这栋房子有了感情,三年了,跟他们的家一样。
陆驰屿没说话,只是 “嗯” 了一声。
12 月中,江陶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他开始只要不上班就去购物,什么都买,买回来藏起来不让陆驰屿知道。
帮陆驰屿买了新的衣服鞋子,帮他父母买了新款按摩器,帮他妹妹买了 Kindle Oasis,读书正好用得上,关于他弟弟江陶知道的不多,给他弟弟准备了一台游戏机 switch 游戏机,就当这三年感谢他的照顾吧。
越到越底江陶越焦虑,上班时间频频走神,龚哥指出他一个小错误,问他:“你最近是怎么了?话少了,笑话也不讲了,上班还出错,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江陶叹气:“没有,家里好着呢,只是在想我们这里要少一个人了,舍不得而已。”
龚哥跟着叹气:“那是,他总像老大哥一样照顾我们,玩牌喝酒都是他教出来的,人大方,技术又过硬,我们都挺舍不得李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