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宫槐知玉
他做了记号的,李牧不兴耍赖。
都没写满的信纸最后,还潦草的写了一段话,字迹很是潦草,透露着主人的迫不及待。
他说,他要去找他师弟了,都两年了,他怕他在黄泉路上走远了。
他说,他怕他去晚了,就又找不着了……
第45章 别这样好不好?
001.
李牧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遗书, 好片刻之后,他手指才轻动, 把那张纸又叠好, 复又塞回了之前的那个信封当中。
他微微抿着嘴,脸上除去那一层惨白之外,没有任何的神情。
仲修远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他原本还以为李牧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或者伤心,无论怎样,总归不会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眼神空荡荡的。
此刻的他, 让仲修远感到害怕。
因为此刻的他与之前那大夫望着天空发呆时竟是一模一样, 就仿佛没有了灵魂的空壳一般,他的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
仲修远心中窒息般的难受, 他上前一步想要对李牧说些什么, 李牧却把那信封收好之后, 放在了桌上, 然后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仲修远惨白的脸越发的没有血色,他看着李牧出了门之后,也跟着出了门。
李牧并没有大吵大闹, 他静静地出了门之后, 把自己之前从山下背上来的背篓放在了旁边收了起来, 又去新买回来的那些鸭子前看了看, 喂了些水。
李牧天生和鸭子合不来,就好像李牧和那大夫左义没有仇没有怨也一样合不来一样。
李牧一靠近鸭笼,笼子里面的鹅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鸭子便一个个地伸长了脖子, 冲着李牧嘎嘎叫。
明明自己才一小只,还傻头傻脑的,走路都摇摇摆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冲着李牧叫。
李牧静静地拿着水瓢站在笼子旁边,看着那些冲着他叫或者去喝水的鸭子。
那大夫的死,他未曾预料到,他甚至是未曾往这方面想过。
他寻找到的这三家人里,他最不担心的就是左义,因为他是个男人,也因为他表现得比其他两家人都更加的坚强。
除了最开始得知老黑的死讯时他曾经又笑又哭过,之后的时间他一直都十分的安静,李牧一直以为他已经缓过劲来了,再给他些时间他一定能振作起来,但……
想着左义的脸,李牧混沌的大脑总算有几分清明起来。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情,他以为左义是坚强的,他以为他能够自己缓过来,所以他从未想过他是不是动了这样的念头……
左义心肠不坏却是个闹腾的性子,跑到这山上找了地方住后也没少找机会报复之前的事,只是李牧一直没有给他机会,这把他气得够呛。
那段时间,他仿佛丝毫没有受之前老黑的事情后影响,依旧每天嘻嘻哈哈地闹着。
李牧仔细的回想着那些他当时根本没有下心去记忆的记忆,他不知道他想回忆起什么,或许他是想回忆起一些他没注意到的征兆?
但想了许久,他竟记不清那天夜里,他借着微醺的酒意与仲修远在院子当中交杯换盏的时候,左义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是悲痛欲绝,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冲着他俩嬉笑?
李牧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绪混乱的想着以前的事情,喉头与心口的位置却像是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一般,一股如同黄连般的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他喉间口中都是苦涩。
他觉得左义的事情,他应该是要伤心的,可是他除了喉头心间一片苦涩之外,眼中竟然一片干涩。
如今想想,他本来有机会察觉到这一切。
左义种树,他发呆,他突然找上门来要教仲修远学医,他从回到镇上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交代后事,一样样的,就等着交代完了就可以放心的死去。
李牧以为自己带回来的这些死讯对这些人来说是一种解脱,他也一直坚信如此,也一直想让自己相信就是如此。
然后,白桂花虽然伤心欲绝,虽然在那之后她明显看得出来得苍老瘦弱了许多,但她依旧坚强的活着。
那苏家母子三人,李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逃难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才变成了如今这模样这性格,但得知了苏大勇的死讯之后,他们痛哭咒骂之后,也依旧互相扶持着活着。
看着这两家人渐渐好起来的状况,李牧都慢慢的说服了自己,真的就让自己相信了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
他自欺欺人信以为真,所以他从未想过他带来的死讯,会成为压死左义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这样断绝了所有希望的死讯,他们宁可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这样,他们才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即使是知道这个希望十分渺茫,即使是知道这可能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时间久了,或许他们就不那么执着了,慢慢的,也就忘了。
“李牧……”仲修远一直跟在李牧的身后。
他双眼早已经猩红,他紧张的极度不安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李牧,他不知道李牧到底是怎么了,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李牧带来的死讯或许成为了压死左义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同样的,左义的死,也成为了早就已经不堪重负的李牧身上最为致命的那根稻草。
李牧此刻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却早已经摇摇欲坠。
李牧心中隐藏的黑暗远比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重得多,这一点仲修远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对李牧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不甚明了,但他看得出来李牧之所以想着赚钱想着发家立业,不是因为他想着自己越过越好,不是因为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而是因为他心中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事情在支撑着他,是因为他还想着要把所有的死讯带到,把约定完成。
仲修远从未对人说过,但他一直都在隐隐的担心着,一方面他希望李牧能够尽快把这件事情做完,一方面他又害怕知道这些事情做完之后李牧会如何。
因为仲修远不知道他放下所有的包袱后是粗茶淡饭的过日子,还是……
“……怎么回事?”不知道多久之后,仲修远听见了李牧的问话。
仲修远亦同样变得苦涩的喉头好半晌之后才恢复过来,他徐徐道来,“……我们下了山就找了他,说明来意,他应了让我们住下……昨天他没从房里出来,我们没怎么在意,见他今天还不出门吃饭,我就去敲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