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甘洄
他比路桥大一点,但从小到大,却一直长不过路桥,在体质上,就更是比不过路桥了。
路桥喜欢游泳,击剑,不仅学习好,每次还都是校运动会的主力。
战斗力更是强悍。
每次辛免在外面受了气,都得是路桥替他捞回来才行。
相比较而言,他平时比路桥还像个少爷,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动不动就会掉眼泪……
大部分时间必须有人在身边护着才能不吃亏。
他们从三岁在一起,一直长到了十岁的年龄,七年里,辛免也越来越依赖路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叫路桥名字的时候就习惯了叫他哥。
即便被他妈妈笑也是改不了。
路桥笑了一下,率先走到书桌前:“看看还有哪里不懂。”
他说着话,自然而然地握了只笔在手里。
这支笔是小学三年级开始用钢笔时外公送他的,和后来他送苏釉的那只笔是同一品牌。
笔在手中转了两圈,金色的笔尖在灯光下隐隐泛出光泽来,路桥怔了一下,思绪不觉又重新飘到了苏釉身上。
他只微微垂低眼睫,就仿似又重新看到了那孩子因为饥饿而狼吞虎咽的样子。
以及意识到还有外人在侧,又小心翼翼抬起眼睫偷偷观察他的周叔反应的那个眼神……
握着笔的手蓦地收紧了,路桥不自觉闭了闭眼睛。
苏釉那个眼神,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就算是心如铁石也不可能不动容。
他当时很努力才压下情绪,即使自己并不饿,即使周叔的手艺很一般,也大口大口将面挑进嘴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孩子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又放心地重新低下头去。
路桥抿了抿唇,看到对面辛免正咬着笔头翻开书页。
在路家养的好,辛免的皮肤白中透出抹淡淡的粉来,和苏釉的苍白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瞬间,过去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路桥不觉回忆起以前大家一块儿出去玩时的情景。
那时候,每每辛免因为某件小事儿就红了眼圈,或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一切都挂在脸上时。
很多人,比如郑铭,就会觉得辛免很矫情。
但唯有苏釉从来都是笑盈盈地看着辛免,眼睛里甚至会露出一点羡慕来。
路桥知道,他在羡慕辛免。
羡慕辛免虽然性子弱,但一路走来,身边却总有人护着,也羡慕辛免,虽然自幼有所不幸,失去了父亲,可后来命运却好好弥补了他,让他一路都无比顺遂……
因为只有被命运好好宠爱的人,才有资格像辛免那样“矫情”,才敢随意地展现自己的情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辛免只有母亲,但却要比他幸运太多太多了。
那时候,每当苏釉露出那种眼神来,路桥总是会悄悄握住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然后苏釉就会偏过头来,对他甜甜地弯起眼睛,好像已经对过去彻底释怀。
路桥也会因此觉得开心欣慰,两个人往往会忍不住相视一笑。
那时候路桥知道,也理解苏釉的感受。
可现在,当这种鲜明的对比如此血淋淋地横亘在他眼前时,他却只觉得自己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般,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
他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苏釉羡慕地看辛免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又或者,过去的那一幕幕,是不是又重新浮上了他的心头?
路桥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如果重新再来一次的话,即便苏釉已经对过去的一切释然,但他却不能。
永远不能!
“哥,”辛免在习题上写了几笔,又忍不住重新抬起头来,“我听说你想把其中一个孩子接到家里来?”
“嗯。”路桥沉沉地应了一声,带了一点隐约的鼻音。
“我就说吧,”辛免立刻神气了起来,“不好好擦干头发是会感冒的,你看是不是?”
路桥看他一眼,默默将漫至鼻尖的酸涩压了下去。
他没解释什么,只是说:“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他有合法的监护人,还要周末和他的监护人谈过之后才知道能不能顺利把他带回来。”
“咱们家这么好。”辛免眼睛亮了亮,“肯定没问题。”
又乐观地说,“以后我们家又多了一个小孩儿,更热闹了。”
路桥看着他现在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地想起过去,他和苏釉最初见面时的关系,不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上一次,辛免对他产生感情,应该是初中时候的事情。
他的情绪一般藏不了太久,所以给他写情书时,顶多开窍儿也就半年的时间。
这一次,路桥不打算任他将这种情绪继续发酵下去了。
他不会任路潍州再伤害辛免母子,但也得找合适的时机对辛免和他母亲做出更好的安排。
他看了看自己握笔的手,虽然线条流畅十指修长,但十岁就是十岁,这只手离一个成年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还相差太远。
在他这个年龄,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很多事情还只能取巧。
“对了小桥,”他正垂眸沉思,又听辛免道,“就算家里新来了别人,你也不能喜欢别人超过我。”
路桥抬手揉了揉眉心,略带了些无奈:“知道了。”
又说:“写你的作业吧。”
*
周末,周叔驾车,再次去了旧街。
这次来开门的仍是苏釉,他手里握着那只断了条腿的木头人,看到路桥后,略显戒备的眼睛里迅速便晕出一点喜悦的笑意来。
“哥哥。”他叫了一声,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让路桥不自觉就想到了他们的团团。
路桥立刻就弯下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又将手里握了一路的汽车人玩具递给他。
除了在苏釉面前,他从未这么讨好过任何人。
而现在的讨好则更显急切,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抚平面前小孩儿心底满满的伤痕一样。
苏釉愣了愣,眼巴巴看着红银相间的汽车人没敢伸手。
太好了,也太新了。
这样的东西,他总觉得和自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拿着。”路桥温声道,“哥哥还有很多,回头我们一块玩儿。”
“真的可以吗?”苏釉问,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的眼睛那么大,抿紧唇的时候那双眼睛便显得十分柔软。
让路桥很想亲过去,像亲吻团团一样。
但路桥什么都没做,只重重点头:“当然。”
苏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将快要有他一半儿高的玩具抱进了怀里,乌黑的眼睛垂低,弯出好看的弧度来。
“谢谢哥哥,”他说,“哥哥对柚柚真好。”
桑晴跟在路桥身后,听着他童言童语地说话,也忍不住心软的弯下腰来,在他柔软的发顶揉了揉:“小朋友,你爸爸在家吗?”
“嗯。”苏釉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犹豫,他让他们进来,小声道,“我爸爸还在睡觉。”
“没关系。”桑晴说,进去环视了房间一周,又问,“你吃早饭了吗?”
苏釉犹豫了下,才慢慢摇了摇头。
他们家是从来不吃早饭的。
爸爸不在家,他一般是什么时候饿了,就用白水煮点面条来吃。
不过最近他可以加一颗蛋,因为上次那位叔叔买了不少东西过来。
桑晴沉默了下,从周叔手里接过两个手提袋来。
一个里面装的是些简单的食物,另一个则装了几套秋冬款儿童的衣服,都沉甸甸的。
她从装食物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巧克力小蛋糕,递给苏釉,温声问:“柚柚喜欢这个吗?”
又说:“如果不喜欢还有其他的。”
苏釉抿了抿唇,不自觉看向路桥 。
路桥将蛋糕从他母亲手里接过来,递给苏釉:“可以吃。”
苏釉这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玩具放在沙发靠背上。
路桥将包装纸为他打开,狭小的房间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来。
桑晴低头看着苏釉,又伸手拉了拉他身上已经小了的衣服,心底属于母性的柔软渐渐泛起涟漪来。
蛋糕包装纸的轻微悉索声中,房间里蓦地响起一道不耐烦的男声来。
“苏釉!”那道声音连名带姓地叫着苏釉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极度的不耐和隐隐的戾气,醉意朦胧,“又在搞什么这么吵!”
“爸爸。”苏釉立刻站直了身体,他迈开小腿走到那道卧室的门口,“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个好心的哥哥来了。”
他顿了下:“还有阿姨和叔叔。”
他在那边说着话,桑晴也起了身,周叔则直接跟在苏釉身后走了过去,所以没人注意路桥微微拧起的眉。
苏釉对可以上学那么欣喜,那么肯定是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爸爸的。
如果是昨天才告诉苏怀民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自他们离开到昨天,苏怀民才第一次回来。
中间那么几天,他一次都没回来过。
路桥抿紧了唇,抿掉眼中的热意,他看着苏釉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