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羽君
“然后,我想着尽人事凭天命,方才带着你来了此处,道是若再醒不过来,便同生同死陪你一起去了。”
语至此,云濯顿了顿,忽然有些委屈般地低了头,将脑袋埋至司徒凛肩上,在感受到对方不假思索的回抱之时,小声道:“不过幸好,这次的花期,终究是赶上了。”
司徒凛不语,只将云濯抱得更紧,任彼此温热的吐息交织一处,直到心绪渐渐平静。
良久,他又试探着哑声道:“可这客栈好像很偏,根本看不到几朵花的吧。”
环顾四周,此客栈的确是有些简陋,这房间看来虽算是雅间的布置,却也远比不上洛阳中心那家客栈的普通客房。然此言司徒凛不提倒罢,一提,果然就将方才的浓情蜜意破坏殆尽,云濯马上想起什么般抬起头来,哼哼道:“废话,那还不是怪你?!咱们这副样子,你以为正常的客栈敢收留?就这破地,还是本少花了好多钱才找到的呢!”
司徒凛看着他,忽然就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云濯下意识白人一眼,可待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却也没忍住,唇角渐渐浮上笑意。
他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言不发,就这么相对着轻笑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日头落至半薄西山,隔着一道门的小客栈大堂里迎来风尘仆仆的江湖酒客们。
只听得一人先道:“哎,真没想到,云崖宫连着两代宫主都是这等人,残害别派,嫁祸他人,还通敌叛国,要不是清洛道长尸首失踪那事被揭得东窗事发,真不知陶青绀这恶事还得悄咪咪再做多少年呢?!”
另一人道:“嗐,可不是。多亏了那段小道士不顾生死带着红枫一查到底,要不就凭其余几家掌门那睁眼瞎的不作为,清洛道长这事肯定也得像九淼首徒那事一般被囫囵过去!”
“可这段小道士也是可怜呐。”
又有人道:“生生死死几次差点丢命,最后换回了什么?一具尸变之后不成人形的尸体,还有把浮生剑,只能就这么扶着师兄的灵柩回无定观了。”
另一人道:“哎,说到这清洛道长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谁能想到辛苦查了半天结义兄弟的死亡真相,自己也被陶青绀毒杀。结果呢,人家承夜公子压根儿没死,还占山为王杀了一镇人。你说说你说说,当年这辈里最为人看好的九淼首徒也成了个鬼王魔头,当真是天命无常啊!”
“嗐,可不是,一代标杆楷模,平辈翘楚沦落至此,而且最后又死在了归离潭,可悲可叹,可悲可叹。”
于是众人皆发出一阵叹息。而房间里,半靠在床上的司徒凛闻言神色稍滞,忽然捂着嘴咳了两声。
云濯赶紧拍了拍他的背,递上一杯茶:“你昏了好久,一朝转醒滴水未进,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司徒凛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就又听到那伙江湖人士叽叽喳喳继续着方才的议论。
一人道:“你要这么说呀,一朝从天上到地下的也不只离彻和陶青绀。云华云小家主不也得算一个么?想想,当年这位小家主大义灭亲诛讨他三弟时何等威风,结果最近发现自己不仅杀错了人还交友不慎,这不一时没捱住打击,疯啦。”
另一人马上惊道:“疯,疯了?他不是早在九淼出事那会儿就半疯不疯了么?”
“哎呦,可不是,只不过这次是彻底疯了吧。”
那人又道:“传闻啊,云家弟子从那林子里把他救出来时,他已是一言不发只会傻笑了。还没等走到云家就偷偷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任如何也再找不着人,我看只怕是寻死去了。”
又有人道:“寻死?未必吧。我后来倒听说,那天附近的一处小庙里多了个落发出家的,会不会是麒麟君啊?”
那人叹道:“是不是也无所谓了。反正云华这一走,倒可怜了云家那二少爷,大哥没了踪影,三弟成了断袖跟别人跑了,两个结义兄弟也死了……最后啊,只能一个人守着那偌大的武陵了。”
有人马上疑道:“嘶,那云濯是真不顾骨肉之情,不再打算回武陵了?”
“搁你你愿意回?”
另一人驳斥道:“本是做了一堆行侠仗义替他人打抱不平的好事,结果却被扣上了通敌叛国欺师灭祖的黑锅,还被亲兄弟一剑捅死了。数到最后才发现,对自己好的是当年那没半点血缘关系的异姓兄弟司徒凛,搁谁谁不都得以身相许,跟着人家回九淼去?”
那人故意将“以身相许”四个字咬得清晰,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本还在安慰司徒凛的云濯这下脸上也有点挂不住,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攥着拳头一捶床板,恼道:“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要出去理论!”
司徒凛伸手拽住他衣角,笑嘻嘻道:“哎,谁刚刚说让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来着,怎么自己先着不住了?”
云濯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颇不甘心地撩起衣摆又坐回床上。
须臾,就又听得门外有人道:“说来这司徒凛和云濯也有意思得很,当年本来是一对儿出了名的二世祖。结果到头来,一个做了许多好事却莫名成了魔头;另一个为了给他报仇而一改懒散之态继任掌门,却又偏偏在暗地里做了诸如借刀杀人之类不好评说的事。这下还真不知道他俩谁才是正道,谁才是邪道,大约啊,一个是魔头中最不像魔头的一位,另一个是掌门中最不像掌门的一位吧!”
另一人笑道:“正正邪邪,又有何分辨。你看看当今这仙门五派的几位掌门,陶青绀恶事做尽,云华疯癫失踪,湛露无定对清洛之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司徒凛算是公报私仇,多害了数人性命,说来这些居高位者,还真是谁也不比谁干净。”
又有人道:“要我说,平心而论,这位九淼次徒还真比那云三少更适合当个魔头巨恶。脑袋聪明,目的明确,性子乖张。明里让人以为是只缩头乌龟,结果暗里就来了个教科书式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就幸亏当年碰上炎毒殿和天山那些事的是云濯不是他,要不,大概就不止一场血洗云崖那么简单咯!”
“啧,也不能全这么说吧。”
人群之中,很快有人唱反调:“司徒凛其人亦正亦邪是真,但他好歹挖出了陶青绀的恶行,留的那南诏形势册,也于此战中对仙门五派颇有助益。要没有这东西,当时凭那陶贼给南诏的半册《机关精论》,只怕匆忙之下中原武林根本难以对敌啊。”
有人连连附和:“可不是可不是,而且这陶青绀一死,会机关术的还偏偏只剩下云濯一人了,合着以后这收回典籍对付南诏的摊子还真只能落在他俩头上,这不是闹呢么?”
语音方落,众人又是一阵笑,当中一人最后下了个总结,道:“要我说,当年陈琛顾冥不计前朝恩怨,毅然驻守南诏,江湖人道是‘丹心傲骨’。今儿阴差阳错搁了这两位,大约只能叫‘闲心病骨’了吧!”
门外的江湖客们嘻嘻哈哈笑着,门里的司徒凛也听得忍俊不禁,手里扇子一转掩去微扬的唇角,眯着眼摇了摇头:“噗,闲心病骨……别说,评得倒挺贴切。”
“什么跟什么呀!”
云濯一敲他:“你就这么任人家评说?”
司徒凛道:“善恶是非自古难有定论,别人如何评说又有何妨?所谓‘广厦千间,夜卧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三餐’……人活一世,算来富贵名利皆是身外之物,所求唯遍行欲行之事,尽护想护之人罢了。”
云濯歪着脑袋看他:“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倒有什么欲行之事,我陪你一道。”
司徒凛摇摇扇子,眼里似笑非笑:“自然是在东都赏花。”
云濯一指窗外,道:“可这破地太偏僻,根本看不到花啊。”
司徒凛起身将他揽在怀里,道:“此中无花胜有花,特别是一晃七年,这次终于谁都没有爽约。”
一句少不经事时的戏言,几经波折终于得偿所愿,纵然世间与心境都已是物换星移沧海桑田,终究还有一人陪在他身边。云濯心绪翻涌之余,又颇不甘地嘀咕道:“那我们只管自己逍遥,南诏可怎么办?九淼又怎么办?”
司徒凛微微一笑,黄昏的微光映得他面容更加好看:“先让别的门派和南诏打一会儿,反正取回那半册书也不急这一时。”
云濯撇撇嘴:“这像是九淼掌门该说的话么?”
司徒凛毫无所谓,朝云濯一摊手:“谁让方才那些人说我这人挺适合做魔头来着,那我就暂时撂挑子看看咯。”
顿了顿,他又转了转眼珠,开始胡说八道:“想想也是嘛,魔头多好,想杀谁杀谁,想得罪谁得罪谁,不用管天管地管南诏管江湖,只求自己快活就行了。要不你现在就出门告诉他们,当年血洗云崖宫其实是我指使你的。然后我们去做一对魔头,浪迹天涯,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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