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周锡兵立刻作势要挠王汀痒痒,强调自己的地位不能动摇。他跟王汀闹了会儿之后,才想起来得接着填写推荐表,又去卧室里头翻自己的毕业证书。王汀拿着推荐表一边翻看一边调侃:“哟,周指,你这是要受表彰升官的节奏啊。”
周锡兵见招拆招:“还要请王科长多多指导工作。”
他翻出了自己的毕业证书,找到毕业证号,朝客厅走去,正要习惯性地伸手揉王汀的脑袋时,手却落空了。王汀指着他履历表上的大学求学经历,抬起了脑袋,轻声道:“你是为了她才改考警校的吗?”
周锡兵的毕业院校在业内也算赫赫有名,可是他第一次上的大学放在全国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可以说全国人民就基本上没有不知道的。周锡兵为什么选择退学?除了这所大学里头没有刑侦专业外,王汀想不到任何理由。他原本上的金融专业算是这所百年老校中的王牌专业。
周锡兵的父亲从事科研工作,母亲是教师,家中并没有人当警察。好好的,大学都上了一年多,再退学改考警校,他又是为的什么呢?
王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直接将原因想到了晶晶身上。也许是女性的直觉,也许是周锡兵对晶晶一言难尽的态度。她看到周锡兵完整的求学经历时,第一反应就是跟晶晶相关。
周锡兵愣了一下。王汀没有直接点出晶晶的名字,仅仅以“她”指代。可是他一听,就知道王汀说的是晶晶。
第112章 下雪天(二十二)
“周锡兵,你是不是撒谎了?”
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她的语气并不重,声音里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甚至连唇角也微微上翘着,整个人的姿态慵懒而随意,漫不经心地,仿佛在开玩笑一样。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周锡兵却明白,它绝对不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聊。他的嗓子开始发干,简单至极的“是”跟“不是”,不过是张张嘴的事,话到了喉咙口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沉默弥漫了整个客厅。太阳已经落山了,客厅的大灯开着,灰白的灯光此刻看上去如屋外的晚风一样冷清清的,不带半点儿温度。王汀看着灰蒙蒙的光,心想灰白果然是冷色调,让人无端就生出寒意来。
“我……”周锡兵黏得紧紧的上下唇动了动,终于发出了一个音。然而这声音逶迤了一个半音节,最后却没了下文,空气重新回归沉默。
一直欢天喜地看着动画片的王小敏都迟钝地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地问身下的小书桌:“他们吵架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周锡兵双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试图说点儿什么,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大脑死机了,语言中枢瘫痪了,好像每一个开头都糟糕到不能更糟糕。
一天的时间已经逐渐走向尾声,太阳离得越远,气温下降的就越快。即使人在屋中,王汀也疑心暖气进入了暂歇状态,寒气悄悄地透过墙壁侵袭入内。
她的上半身微微朝远离周锡兵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地仿佛一部纪录片旁白的声音:“你在大二上学期结束后选择了退学,重新参加高考进入警校学习刑侦专业。那个时候,金融专业大热,你上的第一所大学的金融专业在全国能排进前五。基本上,从这个专业中毕业的学生都有相当不错的前程,起码从世俗的价值观来看,发展的起点就远远高于普通警察。然而你放弃了,你突然间放弃了这一切,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她抬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男人,“你到底在瞒我什么呢?”
窗外的大厦顶端绽放着大朵大朵的烟火,不知道是谁在庆典。王汀整个人陷在沙发中,半边脸被烟火映出了斑斓的色彩,异常明亮,另外半边脸则沉入了阴影当中,看不出它的模样。
周锡兵的喉结动了动,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我没想骗你。”
王汀似乎听到了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退学重新参加高考进警校,是晶晶去世之后的事吧。”
与周锡兵的奶奶相反,周锡兵的母亲似乎不太喜欢晶晶。王汀推测,这应该跟周锡兵在晶晶去世后的选择相关。名校金融专业的毕业生职业生涯的起步价很可能都比警察职务升到顶点后还要高,况且警察工作辛苦而且风险系数高;作为母亲,周锡兵的妈妈的确有理由不高兴。
周锡兵想要说点儿什么,最终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一朵烟花点亮了夜空,明亮的光芒下,王汀的脸却说不出的黯淡,她的眼睛没有星光闪烁,平静如深海:“晶晶不是生病去世的,她死于谋杀。”
那个女孩,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死于非命。除此以外,王汀想不到周锡兵强行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原因。当年,那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年,是以怎样强硬的姿态坚决选择了退学重新考取警校。王汀完全可以想象出,他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说不定因此还跟父母闹翻了。
王汀平静地看着周锡兵:“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身体里所有的水分仿佛一下子全都蒸发了,周锡兵的喉咙干的几乎要完全黏在一起,喉管振动发声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撕扯的疼痛。客厅的上空漂浮的声音干哑而粗嘎,好像是旅人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以后,被风沙磨砺出来的嗓音:“我,我没想骗你。”这一次,他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又艰难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件事。”
这也算是个解释。死于非命在传统观念中属于横死,是极为忌讳的一件事。少女夭折本就让亲友不愿意提起,何况她死的时候并不平静。王汀轻轻点了头,算是认可了周锡兵的说法,可她并没有就此掀过这一页的意思,而是继续追问了下去:“晶晶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不是还没有抓到?”
周锡兵本能地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他一点儿也不想跟王汀谈论晶晶的事。那个女孩的死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却始终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他的沉默像是在论证王汀的猜测,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其实你最早跟着我上地铁的时候,不是怀疑我装神弄鬼,而是想让我帮你找出杀害晶晶的凶手吧。”她微微笑了,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扇动着,仿佛蝴蝶的翅膀,掀起了大洋彼岸的风暴,“周锡兵,你不用这样的,你一早直接说,我也不会拿乔。你真不用做到这样。”
最伤人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王汀清楚,作为成熟的社会人,她应该对晶晶的事情三缄其口。已经去世十几年的人,她特地再翻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谁的白月光不会最终随着太阳的升起烟消云散,谁又会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中没有任何故事。但凡她冷静理智有点儿,她都该保持沉默。
可是王汀不想成熟冷静了,她心中的不满像面粉中和了的小苏打一样,迅速地膨胀了起来。如果不是她的教养让她说不出更加恶毒的话,她会更加歇斯底里。这算什么?她又算什么?周警官为了查案还真是豁的出去!
王汀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锡兵,唇角微微上翘:“不如你说说情况,我去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委屈你了。”
她的怒火突如其来,周锡兵甚至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向王汀隐瞒晶晶的事情,他的确处理的不够妥当,然而他真的不想让王汀跟这件事产生任何联系。当年的命案,他不愿意王汀牵涉到哪怕只有一点点。
说不清的失望与疲惫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拍击着王汀的心脏。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儿软弱的迹象,反而近乎于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你当时,不就是为了晶晶的命案,才主动跟我接触的吗?周警官,你不至于到现在还要否认这件事吧。”
周锡兵一时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说清楚这件事。他无法否认,最初见到王汀时,她能“通灵”这件事的确让他精神一振,王汀的超能力为他提供了破获十几年前那桩命案的可能。可是,他不过顺带着想了想而已。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让王汀再牵涉到任何危险当中去。
“说吧。”王汀的态度不耐烦起来,脸上的笑容也透出了嘲讽的意味,“总归也有香火情,我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的。”
她烦躁得想要大吼大叫,甚至挥手打人。可是理智是个冷酷无情的坏东西,它严格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让她逾矩半分半毫。去他妈的理智,她恨死了理智,她现在就想发泄。悲哀的是,循规蹈矩太久的人,连怎么发泄都不知道。
王汀没有等到周锡兵的回答,她直接抬脚往主卧室走,将周锡兵要出差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朝他露出个笑容:“你放心,你出差回来之前,我会搬走的。”
周锡兵猛然抬起了头,完全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一下子会跳到王汀要搬走。他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王汀的腰,强调道:“你别闹,太危险了,我找了赵处长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
他的手勒得死紧,却被王汀一根接着一根指头掰开了。王汀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有礼,礼貌中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有劳周警官费神了,我有自主民事能力,我会照顾好自己。”
“王汀。”周锡兵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王汀态度尖锐地打断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凭什么让我听你的。OK,晶晶的案子,只要你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随时配合警方工作。我没那么小气。”
周锡兵收紧了手,死活不肯放开王汀。长期坐办公室的女公务员哪里是长期锻炼在一线的男警察的对手,王汀根本就挣扎不开。她扭动了两下没能从周锡兵怀里挣脱出来以后,终于情绪崩溃了,失声大喊:“你到底要怎样啊?你还想怎样?你不就是想找出杀害晶晶的凶手吗?我都答应帮忙了,你还想怎样?我不用你自我牺牲,周警官!”
平常他们说笑着玩闹时,王汀总会故意称呼周锡兵为周警官,别有一种暧昧旖旎的气氛。可现在,从她口中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冷淡疏离。周锡兵又急又慌,想要跟王汀解释,却舌头打结,刚笨嘴笨舌地说了第一句话“我承认,我当初是想找你帮忙”,他的脚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王汀突兀地笑了,平静地看着周锡兵,吐出了三个字:“王八蛋!”
她真荣幸啊,她多能干,永远都有利用价值。一个邱阳,一个周锡兵,看上去多好的男人啊。她果然是中国好儿媳,当妈的对儿子的心头好无可奈何,全都指望着她来“拯救”她们的儿子呢!
周锡兵被骂愣了,连接下来的解释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王汀抬腿,下蹬,狠狠地踢到了周锡兵的小腿上,冷笑:“这是你欠我的,再见!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多好啊,周锡兵对她多好啊,人人都羡慕的好。曾经邱阳也一样,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惊讶她的好运气。她以为命运总会对她温柔一次,她终究遇到了良人。可是,说到底,不过是她足够有用,恰好能够被所用罢了。她应该骄傲的,利益关系最可靠,她总有被利用的价值。
王小敏吓得哇哇乱叫,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王汀,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啊?”
眼睛有点儿痒,王汀还以为是有小飞虫撞进了眼睛,伸手一摸,才发现掌心都湿了。她胡乱抹了下脸,招呼王小敏:“走,我们走,我们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