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他半开玩笑的口吻缓解了王函的紧张,圆脸的女孩子露出了笑容,肯定地点点头:“嗯,我姐最爱我了。”
组长笑了,没有在王家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上绕圈圈,而是直接问出了疑问:“你为什么要给吴芸那封信?你想干什么?”
王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飞快地垂下了眼睛,像考试作弊被老师逮了个正着一样忐忑不安。她的手抠着衣角上装饰用的扣子,看上去紧张极了。
组长平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并没有立刻催促。与一般人想象的不同,警察并不都是因为看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跟各种残酷的案件,所以缺乏同情心。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看尽了人间的险恶,所以他们对案件受害人有着更多的同情心。受害人之所以成为受害人,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且因为凶手的存在。
沉默弥漫在审讯室中,足足过了有五分钟的时间,才有个细弱的女声轻轻地响起来:“我讨厌她。”
她的声音实在太像蚊子哼哼了,组长不得不确认了一句:“什么?”
“我说,我讨厌她。”王函鼓足了勇气,抬起眼睛,因为不满,她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圆嘟嘟的小脸蛋看上去更圆了,也让她的年龄显得更小了一些。她少女感十足地皱了一下鼻子,抱怨道,“她太烦了。她女儿失踪了,关我什么事?她老追着我要女儿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你觉得,郑妍的失踪跟你没关系?”
女警端了杯茶水送到了王函面前,王函轻轻点头致谢。听了警察的话,她立刻抬起了头,眼睛瞪得溜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要不是他们家三天两头跑到我家来发神经,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杯子中的水都晃荡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哎哟”了一声,眼睛里头立刻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上去委屈极了。女警立刻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的芦荟胶,给她抹在手背上。王函看着女警的头顶,咬着嘴巴,半晌才冒出一句:“我就是讨厌她。”
“那你为什么要在信上写那句话,你知道该怎么办。这话,有什么特殊含义吗?”组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王函的眼睛,轻声道,“还是,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王函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她咬着嘴唇的动作更大了,下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了。她不安地捏着杯子把手,手背上被烫到的红点覆盖了一层透明啫喱一样的芦荟胶。灯光下,烫伤也模糊不清了起来,让人看不出伤口的形状。
她咬了半天嘴唇,下意识看了一眼录像机,似乎想从录像机的另一头看到自己的姐姐,好向对方求救。
因为王函的特殊情况,这个刚刚从心理医生处离开就直接被叫到了警局的女孩,被获准有姐姐保驾护航。王汀坐在监控室中,紧张地看着录像中的妹妹,她抿紧了嘴唇,既期待又害怕从妹妹的口中听到任何东西。周锡兵轻轻捏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无声地安慰着女友。
也许是知道对面有姐姐在,王函紧绷着的肩膀松弛了一点儿。她垂了一下眼睫毛,小声道:“这是那个人写给姐姐的信。”
“你记起来了吗?”组长突然间发话,“你是不是记起来当时的事情?”
监控室里头的老李等人全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录像上,还有人飞快地瞥了眼王汀跟周锡兵。现在,他们是处境最尴尬的人。
屏幕上,王函轻轻摇了下头,表情有些困惑:“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有个声音告诉我,忘了这一切,忘了它们,我就安全了。我有的时候做梦会看见一个黑黑的山洞,里头黑乎乎的,好像有人说话。可是无论我怎么睁大眼睛,我都看不到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也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虽然大家告诉我,我被绑架过,可我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王汀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甲掐到了掌心也没有吭声。她看着屏幕上的妹妹继续往下说:“可是我看到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害怕。其实我认识郑东升,我好像在哪儿看过他们同时站在我面前。”
组长平静地看着这个困惑的女孩子,轻声诱导着她说下去:“那个告诉你忘了一切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你能辨认出来是谁说的吗?”
王函微微地摇了摇头,脸上的困惑更甚:“有的时候是男人的声音,有的时候又变成了女人,还有的时候是小孩子的声音。我分不清楚了,每一次好像都不太一样。”
“那你看到了这个说话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吗?”组长想了下,“比方说,说话的人做什么打扮,个子是高是矮?”
“很高,很白,周边有光,声音是从光里头传出来的。光照在我身上非常暖和,然后我就被晒得发起了高烧,然后,警察叔叔就来了,把我送去了医院。”王函轻轻地睁开了眼睛,“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床上。这个场景在我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我很害怕,我问过陈医生。陈医生让我不要再拼命去想。因为每次再想的时候,我就睡不好,我那个时候已经神经衰弱了。”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警方没能从王函口中知道更多的信息。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承认自己是为了报复郑东升跟吴芸对自己的骚扰,所以才故意写同样的信件偷偷塞给吴芸的。
“我被绑架的时候差不多十岁多一点,郑妍也在差不多的年纪不见了,这件事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王函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写满了困惑,“我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就那样做了。”
“因为你想起来吴芸也参与了绑架你,对不对?”组长继续引导她说下去。
可是王函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觉得他们很讨厌,我不喜欢他们。嗯,因为梅阿姨跟我们家关系很好,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他们。我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们。”
等到王函朝审讯室门口走去,组长突然间开了口:“对警察来说,寄希望于凶手良心发现,突然间收手,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比起将希望寄托在魔鬼身上,我们更加相信亲手将罪犯绳之与法。”
王函的脊背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转过了脑袋,乖巧地点着头:“嗯,我要是想起来了,会告诉我姐夫的。”
尽管到目前为止,警方只能将王函的行为定性为小孩子的恶作剧报复。但是在一连两天王家父女被相应叫到警局去配合调查后,专案组组长还是委婉地让周锡兵暂且休息。他需要向上面请示,看后面的案件调查,周锡兵到底还适不适合参与进来。他与王家的密切关系决定了,他的存在微妙而突兀。
王函瑟缩地站在姐姐身边,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可怜兮兮地道歉:“姐夫,对……对不起,我,我就是突然间忍不住了。他们好烦啊。”
周锡兵在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妻妹:“没关系,别怕,没事的。”
因为父亲跟妹妹的事情,影响了周锡兵的工作,她没有立场轻易说出原谅妹妹的话。王汀轻轻地吁了口气,最终还是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轻声道:“我们回家吧,妈包了汤圆。”
王函又跟小时候一样,抓着姐姐的手不停地揉着。她每次犯了错误之后,都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活像一只害怕被惩罚的小奶狗。王汀看着自己的妹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她的耳边正响着王小敏跳脚的声音:“小函函!你给我老实交代,王函到底瞒着我主人做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主人,王函给吴芸塞信的事情!”
小函函已经快要哭了,它不知道啊。那天主人把它留在家里充电了,它根本就不知道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王小敏愤怒不已:“你就是在包庇你主人!你们全都瞒着的话,凶手永远都逍遥法外,凶手是不会停止犯罪的。你们不能光想着独善其身!哎哟喂,瞧把我给急的,我都说成语了。”
一场手机之间的争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落下了帷幕。王小敏骄傲于它是一只非常有文化的手机,小函函被它勒令着努力回想王函还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小兵兵则在忙着工作。它的主人知道了王小敏能够和它说话之后,开车时收到的微信跟短信,都是由它读给王小敏听,然后王小敏再转述给王汀。
呜呜呜,小兵兵好委屈,明明他主人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样感觉好堕落啊。
王小敏大呼小叫:“啊!王汀,爆炸性消息!原来郭宇的妈妈出轨被捉奸在床过啊!”
王汀猛的一惊,赶紧问周锡兵要手机看。
王小敏在边上委屈不已:“王汀不要看小兵兵啦,小敏可以读给你听的。”
王汀伸手拍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小孩子专门盯着这些看算怎么回事。她解了周锡兵手机的屏幕锁,然后点进了微信页面中看。
周锡兵托了一位对郭家事情比较了解的老警察打听郭母的情况。他给的说法是,郭家的外孙子在她妻妹的班上,他老婆怕妹妹招惹了不能惹的人,所以想摸摸底子。老警察表示理解,然后才简单说了郭家的情况。
郭宇的父亲的确是走岳父路线,他岳父当年是南省的实权派人物。郭宇能够从一位普通干部一路畅通,中间少不了这位岳父大人的保驾护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当年他妻子出轨被捉奸在床之后,吴厅长选择了隐忍。据说当时他的妻子嗑药滥交,被警方扫黄打非时捉了个正着。
郭家人花了不少力气,才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后来郭宇的母亲精神就愈发不正常了。这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有限的知情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心理诉求,加上她又是个柔弱的女人;所以渐渐的,不再有人议论这件事。不过坊间有传闻,郭母被抓的时候,孩子还没多大,众人一直议论纷纷,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根本就说不清。
王汀沉默地看着手机,细细地思索微信上的内容。一个已婚女人出轨甚至还是滥交,连孩子生父的身份都存疑的话,那么这个女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被彻底地钉在耻辱柱上了。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那个娟秀苍白女人的脸,那怯生生的表情,那孱弱的身影。王汀微微地叹了口气。一地鸡毛,这是她最大的感想。
如果是这样的,吴厅长跟他妻子以及儿子之间的古怪关系倒是可以解释了。有句话说,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即使吴厅长对妻子有再多的怨言,只要她的娘家还在,只要他们还是利益共同体,那么他们就没有离婚的必要。到了吴厅长这个级别,只要他想,根本就不用他费心思,自然有人忙着张罗一堆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送上门去了。况且这么做的话,对外,吴厅长还能凹情深不悔不离不弃的人设。
“姐,你在看什么啊?”王汀长久的沉默,给了王函沉重的心理压力。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脸上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近乎于讨好的笑容。
这笑容刺痛了王汀的眼睛,将无数的话又压回了她的胸腔。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只简单地说了一句:“郭宇家的情况非常复杂,他家不是普通人家,一般人最好少沾惹。”
王函的脸涨红了,她有点儿委屈:“他就是我学生而已,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