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日十月
林忘摇了摇头又道:“这道菜需要腌制,明日方能做好。”
顾子青并不是个多嘴馋的人,听林忘说明日能做好,也没失望,点了点头,又报了几样别的菜,说今天吃。
林忘回到厨房,就挑起了螃蟹,螃蟹不外乎分为淡水和海水两类,淡水螃蟹因多在淤泥里,以腐肉为生,并不适合生食,海蟹因生长在海水里,倒是可以生食。他拎起一只梭子蟹,先捏了捏蟹小腿,专挑腿部坚硬的,然后再看腹脐,红色越多越肥美。
挑完了螃蟹就用清水彻底清洗,然后浸在浓盐水中,让它们挣扎吐污至死,大约浸泡两个时辰,螃蟹就都死了,再拿出来逐个洗刷干净,连肚脐里的蟹屎都挤掉。
蟹味腥,又是生食,弄不好就会完全失败,无一点美味,接下来便是用料腌制,林忘取葱、姜、蒜、盐、花椒、茱萸、香叶、陈皮、茴香、紫苏、白糖、烧酒,混合制成酱料,将洗净的螃蟹浸入,这次腌制五六个时辰。
腌好后的螃蟹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入冰窖冷冻,待吃的时候,蟹肉带着冰碴,滋味、口感皆上乘。
因螃蟹是大寒之物,如今又生吃,林忘便给他煮了姜茶,又听他吩咐温了桂花酒。
待到第二日,顾子青却不让在饭厅摆饭,而是摆在了院中,赏着一盆盆怒放的菊花,小华哥儿替他剥了蟹,顾子青吃了一口,确实和往日吃的洗手蟹不同,因腌制的功夫长,更加入味,又冻过,蟹肉吃起来咯吱咯吱,很有韧性。
小华哥儿又送了一壳黄子过来,这黄子微微有些硬,又有点粘牙,口感非常好。
顾子青赞不绝口,喝了一口桂花酒,顿时觉得从胃里到胸口,一路暖呼呼的。
小华哥儿见他连吃了俩,就劝:“二爷,这螃蟹毕竟大寒,又带着冰碴,您还是少吃些。”
顾子青又吃了一个,这才停口,歪坐在凳上,自斟自饮吃起了酒。
79过年和梅花素面
寒来暑往,转眼入冬进了十一月,顾子青做海上生意,其中有一个闍婆国,在海东南边,每年十一、十二月发船,顺风而下,一月即到,那国正是出口胡椒、檀香、丁香、白豆蔻等香料,顾子青最近就是忙着这批生意的事。
转眼又是年下,各处铺子盘账,顾子青忙得脸上又蓄起了胡子,也没时间叫林忘到跟前说一两句话,林忘又松散了起来。
林忘自个也是矛盾,他心中不想顾子青对他有什么特殊想法,但又因顾子青曾多次帮过他,最心底还是感激他的,再加上他是厨子,见顾子青最近忙得上了火,做菜时不自觉做一些对他有益处的败火菜,他自己不声张,以为没人发觉,却不知顾子青早已留意到了,越发觉得他贴心。
眼见离年日近,府上更是忙了起来,又因顾府没有管理宅院的女主人,一应事物都是由几个管家操办,一方面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置办供品。另一方面,又是阖府上下整个扫尘洗地,更换摆设。又有人负责给众人裁剪新衣裳,有人安排请客送礼单子,有人负责年底赏钱,有人采买负责采买年货,皆忙忙碌碌。
林忘守着厨房,1+-*见年货一车一车往府上拉,除了鸡鸭鱼肉,米面粮豆,还有山上猎人卖的野味,各种干货、酱货、果子,这一日又有人送了几个缸子进来,红色蜡纸封着口,林忘知是吃食,却不知是什么,便问了出来。
采买回道:“这是红糟鲮鲤,信州的特色吃食,底下的人孝敬咱们二爷的,二爷也爱吃这个。”
林忘听他说鲮鲤,便本能以为是种鱼类,又见腌在罐子里,不过是腌鱼,也没在意,后来开了了一罐,见里面红绸绸,先是一股米酒香气,捞出被染成红彤彤的肉块切碎盛在小盘里,林忘见那肉块大,根本不是鱼,便忍不住好奇又跟人仔细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鲮鲤哪里是鱼,竟是穿山甲。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顾子青总算松快下来,大胡子剃了干净,沐浴更衣。府上门神、钟馗、桃板、桃符、联对皆焕然一新,水缸口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喜气洋洋。
顾子青一早去祭了宗祠,他家人口简单,并不如什么世家那般错综复杂,又只剩他一个男丁,遂只走遍流程。
白天无事时,他去街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钻进屋里守着暖炉,自斟自饮吃起了酒。
小华哥儿见他连吃了五六杯了,便忍不住劝道:“二爷,少喝点吧。”
待到晚上,顾子青和狄哥儿两人坐在桌边,狄哥儿再怎么说也是顾子青表弟,吃年夜饭时理当在一起。狄哥儿面目姣好,尤其一双大眼,似明星般光彩闪亮,但顾子青就是觉得和他合不来,待在一起一点想说的话都没有,狄哥儿其实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在顾子青面前规规矩矩坐着,话也不多。
原本负责顾子青饮食的三巧,如今就在狄哥儿院里当差,虽是当差,但狄哥儿早已用惯自己的厨郎,当下便只让三巧在厨房打下手,实际也是个清闲的活计,但毕竟没以前权力大,又得不着好处,又不能呼五唤六,三巧一直记恨着林忘,逮着机会就要跟狄哥儿编排他几句。三巧一心指望狄哥儿日后能给二爷做个妾,揽住了主子的心,到时整治一个小小厨郎还不简单?
狄哥儿却并不是傻的,已得知顾子青满意如今这个厨郎的手艺,于是也跟着赞了几句这桌年夜饭的精致。
这句话称赞到了顾子青心里,他跟着笑了一下,夹了一块羊肉放嘴里。
狄哥儿所谓旁观者清,他见顾子青笑得这样柔和,心中不免奇怪,面上就露出了狐疑的表情:“表哥,你不是不爱吃羊肉吗?”
顾子青忽然又想起了那次在林忘店里吃的羊肉白萝卜面,羊肉驱寒,吃完后当真浑身暖和起来,他指了指那碟菜,说:“我只是不喜羊肉腥膻,这里有放安息茴香,这味调料是从西面传来的,寻常人家一般不会用,这安息茴香比之咱们本土的小茴香,气味更加浓烈,和羊肉一起烹制,完全吃不到腥膻味,反倒带着一点点辣,很是解腻。”
狄哥儿闻言吃了一口,果然无丝毫腥膻,浓香扑鼻,于是跟着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顾子青看着满满当当的菜肴,竟有股冲动将林忘叫过来,恨不得坐在他身边的不是狄哥儿,而是林忘,顾子青下意识一张口:“小华哥儿。”
“二爷?”小华哥儿今个穿着新衣裳,乌漆漆的头发上带着二爷赏的簪花,闻言,立刻上前,脸上挂着笑。
顾子青将话在嘴里滚了滚,已换了说法:“鞭炮都备好了?”
小华哥儿到底年龄也不大,一听说鞭炮,眼睛亮了亮:“都备好了,就等着二爷您一会带着去院子里放呢。”
顾子青点点头,压下心中失望,低头吃了口酒。
狄哥儿见顾子青兴致不高,也不上赶着说话,隔了一会,方执起杯子,敬道:“表哥,恭贺新禧,祝你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顾子青和他碰了一杯:“你也好,新年吉星高照、身体健康。”
待吃完饭,喝过茶,围在顾子青身边伺候的就迫不及待地看着他,顾子青也知其意,笑着说:“这就去放鞭炮吧。”
众人虽没欢呼出声,但闻言同时笑眯了眼睛。
小华哥儿替顾子青披上玄色火狐狸毛鹤氅,狄哥儿身边的人也为他披上了一件白狐狸毛的斗篷,一众人跟在他俩身后出了屋。
一出门,扑面寒意,因吃了酒的关系,脸上却热乎乎,也不觉得冷。
小华哥儿站在地上吩咐一声,有人捧着鞭炮上来,当然并不是让顾子青亲自放。
顾子青道:“给后面的人都叫出来,过年了,一起欢快欢快,看看鞭炮。”
小昭去后罩房,不一会,就带着一溜人站在了院子两旁,顾子青下意识看向人群,虽现下天已黑,但四周挂着大红灯笼,又有人手提小灯笼,顾子青一眼就找着了林忘,见他和其他人穿着一样的青色衣裳,头上带着分发的小簪花,比之平时光秃秃一根簪子添了分柔和,一半身子隐在黑暗里,一半身子被灯笼的火光照亮。
顾子青收回视线,看向院子当中,说:“放吧。”
自然有人拿着鞭炮去院子中间点燃,霎时,噼里啪啦响声一片,底下的人即便做好了准备,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有的堵住耳朵,有的锁着身子,看着鞭炮大笑了起来。
放完鞭炮,小华哥儿带着众人跪在地上磕头,嘴里说着恭贺新禧的话,顾子青散了红包,又让人将准备的果子糕点给众人散下去,众人乐呵呵地攥着红包,鱼贯回了后罩房。
这些人一散去,难免显得冷清起来,顾子青又在院中站了会,听着宅子外面响声一片。
顾子青和狄哥儿回屋守岁,这不是他俩过的第一个年,狄哥儿平日睡得早,加上今日又吃了酒,顾子青又是一副不愿说话的态度,他根本熬不住,坐没一会,就开始哈欠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