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兮
可惜,他没料到,张铭启等的就是他的沉默。某些事某些话,沉默比不沉默更糟糕,更引人误会为承认,譬如——
张铭启开始借题发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咦?!”自己什么话也没说,对方却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凌霄一脸莫名,搞不清楚状况。
颜珂却是心里有数,闻言“腾”地一怒而起:“姓郑的,你什么意思!”
这是气话是威胁,要不然也不会把对方原来的姓氏都喊出来。不过,张铭启偏要与之杠上,原本问罪的语气更带上了十二分的指责咒骂:“什么意思?你自己干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抢别人未过门的妻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未过门的妻子?
捕捉到这些个字眼,凌霄可是惊愕得不轻,这是设么意思?张铭启是说他爹颜珂抢别人未过门的老婆?!如此恶劣的行径,岂不跟那荒淫无耻的穆王爷成了一丘之貉?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从来作风正派严谨、不苟言笑的爹。后者却只是沉着一张脸,似乎没有要驳斥的意思。依经验之谈,子休知道这是他爹暴怒的前兆。他就说嘛,爹怎么可能强抢民女!
张铭启是不清楚颜珂的脾气的,又或者本就是要激怒对方,毫无顾忌地又冷嘲热讽起来:“……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姓颜的你儿子可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居然都明目张胆地跟别人过了门的妻子厮混!”
“我?厮混?!”凌霄错愕地用手指了指自己,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张铭启说他跟人厮混?重点是,别人过了门的妻子该不会指的是……子休?>__<
自个儿被人误会不打紧,子休的清白遭人诋毁,凌霄是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这下可怪不得他不尊老跟这信口雌黄的“表舅舅”结梁子了!
“姓郑的,我告诉你,我们颜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抢先爆发了的却是颜珂,旧账他早就想算了,“我就带秀娘私奔怎么了?你这个当表哥的有替她的幸福着想过吗?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居你郑家屋檐下,不仅要看你那几房妻妾的脸色行事,还得给小姐少爷十几个人当奴才使唤,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甚至劈柴挑水,日子过得简直连丫头都不如,你倒好,为了自己升官发财,一句话把她许配给上司作填房!谁不知道,那个老头子年纪一大把,都能当秀娘她爹了!”
“填房怎么了?年纪大点怎么了!”张铭启半点不信颜珂所说表妹被自家妻妾儿女暗地欺压,就更不觉愧对了表妹,反而理直气壮,“邱大人虽说位高权重,人却是半点架子没有,又性情温良、人品好,秀娘嫁了他不说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也是后半生衣食无忧,总比跟着你个无钱无势、一辈子劳碌命的江湖郎中强!秀娘是脑袋发昏了才会上你的当……不对!你小子阴险狡诈,一定是给她下了迷魂药!我当年真是引狼入室啊!”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当初定婚约,你们有问过秀娘的意思吗?连我这外人都知道了,她却一无所知,你们是要等花轿临门了才告诉她吗?全是因为你们郑家百般为难,秀娘才不得不离家出走!”
“你放屁!瞧瞧你儿子干的丑事,就知道当初是你拐走了秀娘!”张铭启又把凌霄拖出来当反面典型。
这可是摆明了给后者以攻击点,即使猝不及防获悉了爹和娘不可思议的往事,凌霄为子休名誉受损而临界于爆发的怒气仍丝毫没有退却转移,再次被张铭启推上“风口浪尖”,他毫不犹豫地出言反击:“你才放屁!我干什么丑事了?什么都没搞清楚,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告诉你……”
“闭嘴!”却是不等儿子把话骂完,颜珂突然一声低斥,同时以眼神警告凌霄不许再说一个字。待后者因为愕然而目瞪口呆时,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平静指示道:“凌霄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凌霄纵有万般不愿,但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差点泄露了子休是男孩的秘密,恐防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再出点什么差错,只好乖乖闭上嘴巴,出了屋。
门口,“门神”还立在原地,不过面上的表情有所不一样了,大概是被屋里激烈对骂的情势影响到了吧?
“砰”的一声,房门在凌霄背后关上。接着,门里继续此起彼伏的两厢对骂。
没留门缝的门隔音效果显然比方才好了许多。不过,凌霄是不想再偷听了,怕自己一个没沉住气又冲进去说了不能说的话,正寻思着要不然再去子休那儿坐坐,一道平和的声音就突兀地从院门口传来:“发生什么事了?”
凌霄循声一看,不是子休他爹柳吾夷是谁!
“师叔,您怎么来了!”他一改脸上的阴霾,换上一副笑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迎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撒谎:“我正要去看您呢!没想到您就来了!”
柳吾夷的注意力一点儿没被转移,还是问:“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你爹又是跟谁过不去了?”
“呃……”
“张铭启?”不等凌霄答话,柳吾夷自己猜出来了。
凌霄点点头,心里突然倍觉尴尬。“泼妇骂街”实在非男儿大丈夫所为啊!还好他及时退出来,要不然可是又在未来岳父大人面前丢脸了!o(︶口︶)o
相较之下,柳吾夷却是镇定从容非常,居然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不见凌霄跟上来,才回头道:“你不是要去我那吗?走!”
“……”凌霄无语,看来柳师叔对他爹暴躁的脾气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惹不起还躲得起!
……
第二卷 第四十八章 对话
柳吾夷的住处其实就在隔壁院落,出了月亮门,沿着灰暗的院墙下油松林边的长廊行不远便到。入了院子,角落里那颗孤独矗立的老树仍是醒目地保持光秃秃,怕是因为今年较往年寒冷得怪异的天气,即便都过了二月二,也不见它有吐新绿的迹象,真是除了没再被白雪压顶,没啥变化。再观院落后大片丛林紧接着的崇山峻岭,即便沐浴在和煦的午后阳光下,亦是灰突突的一片,丝毫没有草长莺飞之势,真令人难以想象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再加之,不知方才潜藏何处的几只乌鸦被惊起突然四散扯出的“呱呱”叫声,更是添了几份萧瑟,煞气得很。
此景此气氛,实在跟几十米开外随时可能掀瓦拆房的“热闹”景象有着天壤之别,令凌霄都不自觉心生一股惆怅伤春的压抑。直至推门进了屋,室内暖暖的温度夹着淡淡的药香袭来,才让他的情绪振奋了几分。
柳吾夷仍是保持着淡然若定,示意凌霄随便坐,自己则到桌前提了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过来给凌霄。
凌霄此时刚刚坐定,冷不丁受师叔此等礼遇,登时受宠若惊得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局促不安地站起身,几乎是点头哈腰着双手接过茶杯,却没料到杯里茶水的热度烫人,一个手滑险些把杯子都给砸了。
“你这小子,慌什么?”柳吾夷看在眼里,不觉莞尔。想起上次还在游云谷时,凌霄那股子不带走子休就不出谷以致被他爹暴打也不松口的刚硬倔劲,跟现在这一副慌里慌张连茶杯都快抓不稳的扭捏模样,还真是反差很大啊。难不成,是他这个当师叔的表情太过冷漠吓到师侄了?
被师叔这么一挪揄,凌霄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常原来是在紧张,毕竟这可是他头一回单独跟未来岳父大人相处啊!
“岳……”明了心思,心下反而更慌了,差点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吓得赶紧儿用手捂住嘴巴,假意咳嗽。缓冲了一阵子,情绪稍微镇定了才道:“师叔,你找我爹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不!”讲到正事,柳吾夷脸上刚刚漾起的一丝表情又迅速隐没了。顺势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随手拿茶盖轻拨了一下茶碗里水面上的茶叶,似在斟酌。片刻,看向凌霄道:“我找你!”
“找我?”凌霄破感意外。虽不明所以,脑子里当下作出的反应却是:难道师叔也看到他跟子休“厮混”?不过,听师叔的口气,不像是兴师问罪!莫非……莫非,师叔答应把子休许配……
“凌霄,师叔问你件事。”不等凌霄美梦充脑,柳吾夷继续自己的话,语气是十分客气甚至有些严肃的,跟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实在相去甚远,令凌霄不由得心生敬畏,谨慎果断地停止幻想,放下手上茶杯,洗耳恭听。
柳吾夷却是问了跟子休相同的问题:“你出去这十多天,外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目前还算稳定。边疆战乱尚未波及到内陆,这次日月教赈灾主要针对的是遭遇雪灾的内陆州府。刚开始去的时候,灾情严重,等雪化了,情况马上就好转了。”凌霄此时的回答,较之答子休的提问时更为详尽。彼时是跟子休闹情绪,何况子休有列席日月教首脑会议,想来对外面情形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没准只是无话找话随口问一句免尴尬罢了。而现在,他可不想给未来岳父留下怠惰荒疏的坏印象。
柳吾夷是才听说了雪灾的事,颇为震惊。他整日埋首医药研究中,丝毫没注意屋外的大雪下了多少日,想不到不知不觉间就是一场灾难降临。
但,对于别人的不幸仅止于震惊,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同情陌生人,他有他担心的人,那是他另一个孩子:“你有没有听到关于柳絮的消息?”
柳絮?原来师叔是在担心子休的妹妹啊!得了这样的认知,凌霄心里绷着的弦总算是松了一松。但对柳絮的近况,他是一无所知的,至少社会上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位文国公主处境的传言。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如是安慰师叔。
后者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