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水水
纪传宗问道:“第一次来城里?”
话里有话,莫荣抢在莫愚前头回话,“他是头一次来,但是要做什么,我都教过他了,您放心就是,他吧,来的时候撞到了脑子,但是不碍事,脏活累活交给他就行。”
纪传宗不想挽留莫荣的,但是又不知道莫愚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所以不想把话说得太满。
“可以试两天。”
试两天就意味着自己还得再等两天,夜长梦多,莫荣可不想等了,话还没来得及说,有客人来了。
“纪老板,我来拿让你帮我留的点心。”楼上的陈叔今天要去养老院看他七十岁的老娘,他老娘就喜欢纪家的点心。
纪守拙正盯着莫愚出神,意识到他爸在看他,他猛地回过神。
这件事他爸交代过他,只是早上一忙就给忘了,幸好留了招牌,其他的还没来得及装袋,但他也只记得有招牌也一种点心。
纪守拙心虚到不敢跟他爸对视,小声问道:“陈叔,您要什么?”
“忘了?五块老婆饼,莲蓉馅儿的,半斤枣泥糕,半斤绿豆糕……半斤花生糖和桃酥,对了还有你们的芙蓉酥……”
陈叔又说了一堆,纪守拙左耳进右耳出,几次想回头去看墙上的价目表,都被他爸的眼神盯得动弹不得,越是紧张,他脑子越是一片空白。
偏偏这个时候,陈叔还问了一句,“一共多少?”
爸爸的眼神让纪守拙如芒在背,有种读书那会儿被老师叫到背不出课文的焦灼感,就在他不知所措时,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六十七块。”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莫愚,陈叔只当他是店里新来的伙计,边摸钱边问道:“六十七是吧?”
纪传宗点了点头。
“新来的吧?”陈叔顺嘴说了一句,又冲着纪守拙打趣道,“守拙,家里的生意上点心啊,以后这店还得你撑着。”
纪守拙尴尬赔笑,他没敢说话,不是他不上心,他本来就不怎么聪明,他爸没在旁边还好,一旦在旁边看着他,只要一个眼神,他会的都变得不会了。
爸爸只是默默看了纪守拙一眼,没有当着外人再说什么。
莫荣倒是看准了时机,“东家,你别看我堂弟傻里傻气的,算数还是挺灵光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吃苦能干,会算账就行了,您说是吧。”
纪传宗顿了顿,目光最后停在了莫愚身上,仔细审视了一遍,“留下来吧。”
总算是松口,莫荣趁热打铁,“那我剩下的工钱?”
纪传宗撑着膝盖起身往里走,“你跟我进来把钱结了。”
莫荣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去,店里留下莫愚跟纪守拙两人面面相觑。
纪守拙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尴尬,他挺没用的,店里的生意他从小看到大,来店里帮忙也好几年了,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
莫愚似乎没有太把那点儿小插曲放在心上,主动跟纪守拙示好,“少东家。”
两人还没说上话,莫荣已经拿了工钱,红光满面地出来了,他先是跟纪守拙客气,“以后还得麻烦少东家多费心,教教我堂弟。”
两兄弟还得回去收拾东西,莫荣领着莫愚便走出了铺子。
纪守拙看着莫愚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一点儿都不像堂兄弟,有人调侃莫荣长得跟猴似的,精瘦精瘦的,他那堂弟五官精致得不行,皮肤白皙得跟女人一样。
莫荣找了个阴凉处,又悄摸着看了眼点心铺子,“证件你都带齐了吧?”
莫愚点点头,他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身上这套还是莫荣跟夜市地摊上买的,一共就买了两套,天气不好的时候换洗都有些困难。
“以后你就安心在这儿工作,只要你老老实实干,东家肯定不会辞退你的。”莫荣话锋一转,“你堂哥我就得回老家了。”
莫愚心里空落落的,莫荣是他唯一记得人,换种说法,是他失忆后第一个见到人,难免会有些依赖。
“那我怎么跟家里联系?”
联系?莫荣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谎话开了头,就得不断圆谎,他跟隔壁铺子要了纸笔,胡乱写了个号码塞到了莫愚手里。
“有事打这个电话。”他一把按住莫愚的手,“但是也别老打,男子汉大丈夫,出来混就得混出个样子来,总跟家里诉苦可不行,不是什么大事,自己抗,你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挣到钱才有脸联系家里。”
这话说得有些无情,倒也是事实。
“我都跟东家说好了,你暂时住他们家,回去收拾东西,来店里帮忙吧。”
莫荣如释重负,要不是那手表和钱包卖了好些钱,他才不会帮这傻子办假证,也好,他俩以后互不相欠,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第3章
店里只剩下自己跟爸爸,纪守拙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表现不佳,可以说是非常难看,爸爸对他失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没听到预料中的责备,爸爸进到里头的隔间,换了身衣服,像是准备出门。
“爸,您要出门?”
纪传宗仔细洗了一遍手,语气平淡,“今天约了大师傅看坟,等坟看好了,就把你妈的坟迁到市里来。”
纪守拙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看坟是看得双人坟,这坟既是为过世的妈妈准备的,又是爸爸为自己准备的。
他是他爸的老来子,爸爸年纪大了,满头白发,身体大不如前,有时候做点心都有些力不从心。
“你看着店吧,等会儿莫愚来了,有些地方你教教他,以后他跟你住一间房。”
纪守拙还是不想他爸一个人去,“要不让姐姐陪您一起?”
“你姐姐在上班,就是去看看而已,又不是迁坟,用不着那么多人跟着。”
纪传宗简单交代了几句,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纪守拙,“脑子记不住就用笔记。”
纪守拙抿着嘴唇,愧疚之情充斥着他的胸腔,压得他呼吸困难,几乎喘不上气来,“知道了。”
目送爸爸离开,纪守拙回到店里,拿出纸笔把墙上的价格表默了一遍,这些数字他从小看到大,早就烂熟于心,只是一旦到了人前,他脑子就罢工。
爸爸说得对,光记得没用,得派得上用场才有用,这话仿佛又是在点纪守拙,他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能替爸爸撑起家里的担子。
一想到这些,纪守拙愈发自责起来,下笔的力道也重了许多,不知不觉中,写了满满几大篇,直到有人来了,他才停下来。
“少东家。”
纪守拙闻声抬头,看向莫愚的眼神有些茫然,渐渐的意识回笼,才把这人对上号。
刚人多,自己又出了洋相,这会儿才仔细看清了莫愚的脸,莫愚长得秀气,还有些女相,眉眼带着几分柔情。
“你来了。”
莫愚的东西不多,手上只有一个粉色的塑料口袋,里面装着衣服和一点日常用具,他的余光瞥到了纪守拙写的东西,一张张的,全是墙上的价目表。
纪守拙脸色酡红,手忙脚乱地将纸笔收拾起来,“我爸让我好好记记。”
跟罚抄似的,是小学老师惩罚学生的手段,用在纪守拙这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身上,显得格外的违和。
“你怎么知道多少钱的?”纪守拙先前就想问了,要不是看着人多,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莫愚抬头朝墙上的价目表努努嘴,“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就记住了,纪守拙不知道这一眼里头的水分有多大,他只羡慕,羡慕莫愚脑子好,记性好。
纪守拙将废纸揉成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我爸出去了,晚点等打烊了,我再带你上楼。”
打杂的工作很简单,主要是繁琐麻烦,店里的卫生,最简单的打包,什么累做什么,什么枯燥做什么,手艺上的活轮不到自己。
先前莫荣已经跟自己说过一遍,纪守拙又说得更细致了一些,莫愚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直到下午下班放学,街上的人又才多了起来,莫愚脑子确实灵光,教过一遍的事情,他都得心应手,甚至是纪守拙无意中喊到了谁的名字,莫愚都能默默记住,并且对上号,换了新人,也没有忙中出错。
莫愚的样子颇受大婶们喜欢,好几个大婶买完东西也不走,还在站店门跟莫愚闲聊。
“新来的?叫什么名啊?”
莫愚熟练地找出零钱,“嗯,莫愚。”
“哟,阿荣那小子是你什么人啊?”
“说起阿荣,今天下午怎么没看到他?”
莫愚有问必答,“他是我堂哥,辞工回去了,现在我来接替他。”
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聊得起劲,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守拙,你姐夫接孩子回来了。”
很快,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迎面走来,冲街坊们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他旁边还跟着小男孩。
男人没带着孩子进店里,小男孩也只是趴在玻璃柜旁喊了纪守拙一声,“小叔。”
纪守拙点点头,又冲男人道:“姐夫,下班了。”
男人一直躬着背,让原本高大的身躯显得有几分萎缩,他似乎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我先带孩子上去了。”
男人带着孩子一走,纪守拙也进里头去拿东西去了,几个大婶见莫愚是新来的,又可以说新鲜的闲话。
“莫愚,你才来不知道,那男的叫洪令,是纪家的上门女婿。”
难怪那小男孩喊纪守拙小叔,更让莫愚意外地是,他以为纪守拙是独子,没想到上头还有个姐姐。
几人还想就上门女婿的话题继续说点什么,纪守拙已经从里头出来了,大家只能各自散去。
卖过下午这一场,铺子就可以打烊关门了,按照爸爸的要求,厨房里的所有用具都得擦一遍,现在天气热,该进冰柜的得进冰柜,该扔得也得记得扔。
之前莫荣爱偷懒,纪守拙又是个不会抱怨的性格,很多事情都是他这个少东家自己做,现在换了莫愚,莫愚比莫荣踏实得多,纪守拙也轻松一点。
“走吧,回家。”扔完垃圾,纪守拙便带着莫愚上楼,他家就住在店铺楼上,顶楼七楼。
一开家门,莫愚以为能看到纪守拙的姐夫,没想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纪守拙解释了一句,“我姐姐结婚后,我爸就买了对面那间房子,她跟我姐夫还有孩子住对面。”
这房子两室一厅,比堂哥那小租房宽敞不少,莫愚跟在纪守拙身后,进了其中一间卧室。
卧室里东西有点多,但还算整洁,靠着墙壁的位置放着一架金属质的上下床。
“阿荣刚来的时候,也是跟我住一起的,后来他谈了对象,觉得不方便,就搬出去住了。”
上床放了一些杂物,纪守拙赶紧将东西收拾出来,好给莫愚腾位置。
两人忙活了一阵,都是大汗淋漓的,冲了个澡后,纪老板也终于回家了,手里还提着从酒楼里打包回来的吃的。
“聊了这么久?”纪守拙接过东西,找碗碟盛了出来,当做宵夜打算叫莫愚一起吃。
纪传宗答道:“总得请人吃饭完,差不多了,就是今天看得这里,等算好了日子,就给你妈迁坟。”
见着莫愚从房间里出来,纪传宗又顺便关心了一句,“还习惯吧?”
莫愚点头,“打扰你们了。”
纪传宗没再说话,掏了一下裤兜,从里头摸出钥匙和一张设计很名贵的名片,他眉头肉眼可见地拧紧了,这是上午那个男人非得塞到他手里的,他将名片揉成团,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