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同桌 第103章

作者:林七年 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校园 近代现代

但等待他们的却只有抢救室无休止的红灯。

“医生说老爷子是脑溢血,年纪大了,加上本来就有肺癌,大概率救不过来,就算救过来了,也只能住ICU躺着,什么时候醒过来,全看命数。”

花哥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岔着腿,低着头,平静又无望地说出了这句话。

而陆濯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头盔,在那一瞬间,“啪”的一声重重坠了地,像是少年单薄的手臂最终承不住现实的重力,最终无能为力地放了手。

后来很多时候,江序都会想,如果他是陆濯,他会在那一刻想什么。

想他是不是不应该和自己一个同性谈恋爱,这样就不会给自己唯一的亲人重重一击。

想他是不是应该远离自己,这样就不会因为那一次秋游而去玩命赛车,埋下这样的因果。

想他是不是应该坚守自己本来的初心,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都不要戳破那段阻碍重重的爱恋,这样就不会在品尝过最甜美的味道后,才明白自己真正的无能为力。

那时候的江序就只能那样无措地站在陆濯身后,看着抢救室的红灯前那个少年单薄又挺直的脊梁,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因为任性而犯下了滔天大罪的小孩。

然而在后来的每一个日子里,他也总记得那天夜里,陆濯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个头盔,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挤出一个平静安稳的笑容,微哑着嗓音,说:“傻子,这又不怪你。”

那一刻,江序的眼泪“吧嗒”一下就砸碎在了医院陈旧斑驳的地板瓷砖上。

他不明白陆濯为什么永远会这么懂事,这么克制,这么成熟得体,又这么冷静理智。

明明是这么好的陆濯,可是为什么却总要一次次地承受那些命运的不公。

那一刻的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能做些什么,他一定会在陆濯面前崩溃得彻底失去理智。

于是他只能掉头向停车场飞奔而去,然后抄起一块石头就狠狠砸向了那辆正准备驶离的阿斯顿马丁,大声喊道:“顾珏!你给我滚下来!”

他歇斯底里地喊红了眼,像一只被抢走了最珍贵东西的幼豹。

顾珏下车的时候,看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好笑:“你这么激动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躺着的是你爷爷。”

“顾珏!”江序从来没有用过那样悲愤又绝望的语气,“他只是不小心赢了你的赛车一次而已,你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不懂,也不明白。

顾珏却只是倚着车门,低笑:“我做到哪种地步了?我一没□□烧,二没违法犯罪,三还帮他爷爷升级了病房,垫付了抢救的医药费,真要掰扯起来,我也顶多算是在看望朋友长辈的时候不小心把朋友的秘密说漏了嘴。而且这不还是跟你学的吗,江大少爷?”

顾珏说完的那一刻,江序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是,我是给沈老告过你的状,可是这性质根本不一样!你私下赛车本来就违法违规,我和陆濯又没做错什么!”

他喊道后面,嗓音已然哽咽。

顾珏却像是觉得更好笑了:“没做错什么?是,男人和男人谈恋爱,可能确实不算错,那我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子又算什么错?你们怕被知道,不本来就是因为心虚?既然心虚了还要做,这难道不算错?”

江序指尖一紧。

顾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还有,你是大少爷,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是你的事,可是陆濯就不一样了,你怕是还不知道他为了给你买那么个破坠子,翘了一个月的晚自习,每天去给别人做家教,送你回家后,还要去夜市打工吧?”

他把给陆老爷子看的那些照片递到了江序面前。

照片里的陆濯穿梭于各个学区房的居民楼里,夜市的台球桌前,还有酒吧的吧台间。

而这些,每天沉浸在充实又幸福的美好生活里的他,竟然全都不知道。

“所以啊,你说我是坏人,但你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不然你但凡共情一下陆濯的自尊心,就应该知道你俩不能在一起。”顾珏得意洋洋地靠上引擎,“你知道对于穷人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有钱人的压榨,而是有钱人突然同情心泛滥的施舍,不然陆濯绝对不至于过得像现在这么辛苦。”

“所以我和陆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只是无聊了,顺便来玩个游戏而已,和你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至于我垫付的医药费,也不用还我了,权当赞助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了。哦,对了,还有。”顾珏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的时候,又突然顿住,留下一句,“陆濯送你的那个坠子,我买了两个给我家西施犬咬着玩,它还挺喜欢。”

说完,阿斯顿马丁就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剩下江序站在原地,看着照片里的那一张张陆濯,突然之间,像是连哭也没有了力气。

所以明明还是怪他啊。

怪他要回来,怪他要喜欢陆濯,怪他要陆濯说出对他的喜欢,也怪明明听了一万句道理可还是总觉得他应该和陆濯在一起。

他那些声势浩荡又热烈坦诚的爱意,却原来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

如果他能够再懂事一点,不要任性地说出自己的喜欢,如果他再隐忍一点,不是非要和陆濯在一起。

又或者他更细致一点,不要去表达他对那枚坠子的喜欢,再或者他更成熟一点,不要那样意气用事地去解决陆濯和顾珏之间的麻烦。

那是不是这样糟糕的事情就并不会发生。

陆濯说,这又不怪他。

可是这怎么能不怪他。

江序站在停车场的路灯下,泪水彻底模糊了照片上陆濯的容颜。

直到身前传来低而温柔的一声:“江序。”

他才抬起头,任凭眼泪从脸颊滑落,哽咽着嗓音道:“陆濯,我好像把我们的十八岁都给搞砸了。”

入冬

Chapter.59

路灯安静落下,昏黄的光线照亮浑浊空气里的浮尘,锈色的晚风托起少年悲伤的衣角,泪珠无措地从他眼角落下。

江序说他把他们的十八岁都搞砸了。

可是他明明才说过这是他最好的十八岁。

陆濯不知道怎样去表达自己心里那一刻的想法,他只能伸手将江序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江序,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

他们喜欢上了恰好是同性的彼此,这算什么错。

他们喜欢上了家境恰好天壤之别的彼此,这又算什么错。

明明他们都在那么努力地生活着,学习着,认真爱着,他们都在为了对方变成更好的自己,他们到底有什么错。

错的不过是年少时的无能为力,现实命运的坎坷捉弄,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卑劣人心。

“江序,相信我,爷爷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濯抱着怀里的江序,感受着他脊背的起伏,听他哭得那样伤心。

他想,果然还是怪他,怪他不够优秀,不够强大,不够有能力去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不能够给他唯一的亲人一个安稳幸福的晚年,也不能够给他爱的人一个只需要笑着闹着的十八。

“可是江序,我从来没有后悔和你在一起,因为你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你相信吗?”

陆濯缓缓抚摸着江序的一头软发,看着天边的月亮,他想一切都一定会好起来的,只要他变得足够强大。

而江序紧紧抱着他,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件黑色的卫衣。

他终于明白了江自林为什么会告诉他“你们两个在一起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错,所以无论以后遇到了什么,只要不是你们本身的问题,你们都不要否认自己”。

因为陆濯说得对,他没错,陆濯也没错,错的是那些命运里无法避免的坏人。

他曾经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道理,可是当命运残忍的降临时,他又怎么能做到不被那些愧疚所淹没。

但是他想,或许他应该更坚强一点,因为此时此刻的陆濯是那样需要他。

他抱着陆濯,努力克制着嗓音里的哽咽,说:“嗯,我相信,我会陪着你的,陪着你到一切都好起来的。”

那一天的法国,他终究没有再去。

他在电话里告诉家人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表示了理解和惋惜。

而或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帝,又或许是他的金棕色软发的确能给陆濯带来好运,在天将将亮的时分,陆老爷子从抢救室里被平安地推了出来。

“但是老爷子这样的状况,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身体情况也只能住ICU,每天的费用最少一万六,至于要住多少天,全看老天爷的脾气,所以家属需要做出思想准备。”

医生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自林已经到了医院,他递出了自己的卡,说:“住,住到老爷子醒来为止。”

他说得强势又平静。

那也是陆濯第一次没有拒绝别人无条件“施舍”出的好意。

因为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拒绝。

期间倒也有来探望的远方亲戚提议过,让陆濯退学打工,这样万一老爷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陆濯还能勉强支撑起这个家。

而那天的陆濯,站在医院走廊,逆着光,隐匿着所有神情,只说了一句:“我要高考,那是我唯一的路。”

他是生来就困于泥潭的人,如若从未挣扎着见过外面的朝阳,或许他也会平庸地度过一世。

可是偏偏他曾跳出过那个泥潭,见过池塘,见过湖泊,见过大海,见过狂风暴雨后的太阳。

所以他只能拼尽一切努力地向上挣扎,去成为那个有能力守护他想守护一切的人。

他的态度冷淡而平静。

来劝告的亲戚不能理解:“都是土窝窝里的,没权没势的,你以后还能上天?而且你要真这么努力学习,又怎么会大晚上的去打那些不正经的工,跟一个男的厮混在一起,把你爷爷气得进了ICU?你难道还真指望那家人供你一辈子啊?”

在穷乡僻壤里因为鸡毛蒜皮而算计了一辈子的老人,全然不懂得那些道理,他们只知道早一些挣钱,便是早一些的出路,至于那些个同性恋,更是不正经的人才会去碰的恶心玩意。

陆濯不想同他们多说,只留下一句“我做那些事从来没有影响过我的学习”,就转身离去。

余下那些根本没什么交集的亲戚不屑地撇了嘴:“也不知道在傲气什么他,他爷爷都这样了,从头到尾也没看留一滴眼泪,真是薄情寡淡的很,以后肯定混不出个好东西。”

陆濯也的确从未哭过,从未失态过,就如同一个已经没有了情绪的机器人,永远可以保持克制和冷静。

他依旧每天一大早来医院看一眼老爷子,再赶回学校上课,也依旧好好吃饭,认真学习,甚至还不忘每天固定跑三千米的锻炼,就连晚自习后的兼职他也照去不误。

他甚至依旧会每天帮江序带巧克力牛奶,帮江序剥难剥的茶叶蛋,帮江序系好他忘系的拉链。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然而只有江序知道,陆濯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所以他只有拼命地消耗自己的体力,才能避免自己去东想西想,然后在累到极致之后勉强睡上那么四五个小时。

陆濯也再也没有过闲暇时间,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打工,和看望老爷子。

如果要说唯一的放松和纵容,那就是每天夜里,抱着江序,闭着眼,轻轻地揉着他的脑袋,说一声“江序,我爱你”。

而江序也在努力地当做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没有再哭,没有再说对不起。

他只是在试着长大。

他在沈老太太那里画完最后一幅画后就离开了顾家,他在江自林的指导下把顾珏赛车场的所有违法资料收集整理递交给了相关单位,他还亲眼看着顾珏是在顾氏集团竞标流产后被他爸逼着来医院给陆濯道了歉。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知道陆濯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所以他在江自林同意之后搬去了阁楼和陆濯一起住。

他学会了做早餐,会在陆濯早上起床的时候,给他递上一叠十有八九已经煎糊了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