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南渡
陆瑞安告诉自己,是因为对祁扬来说他们俩的婚姻就是凑合,所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对大家都好。
可是,在两人结束例行般的床事、背对彼此躺在大床两侧的寂静深夜里,陆瑞安也会摸着自己空落落的无名指,迷茫地问自己:
我照顾到了所有人的情绪,那我自己的呢?
当时的他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有,不过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新的、不准确的念头——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有人推门进来,短暂地打断了紧张的气氛,母子二人同时转头望向门口。
来人的注意力先是落在陆瑞安脸上,微微一愣:“瑞安。”
“你来得正好,”汪成碧冷笑着,她的话像淬了冰的薄刀在凝滞的空气中杀来,“你儿子正要和我们这俩老东西断绝关系呢!”
陆爱华没言语,低下头慢慢走上前,将保温桶放上柜子,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说话:“昨天晚上炖的莲藕猪蹄汤,按你说的时间炖的。”
“爸。”陆瑞安看着他,低低唤了一声。
陆爱华斜瞄他一眼,似乎是下意识地想应声,嘴唇嗫嚅两下又紧紧闭住了。
他迟疑的身体转向汪成碧,侧对着陆瑞安在床边慢慢坐下:“我问了楼下的护士,能报销,报销完拢共八百二,提前预交的多的钱会退回来。”
陆瑞安感到自己的勇气快要燃烧到尽头,他不得不趁一切努力再次白费前开口:“爸,妈,我知道我瞒着你们结婚不应该,但我没办法喜欢女人,也改不了,对不起。”
“你哪里对不起我们了?你对得很,错的是我和你爸,都是我的错!喝八个月的药拼了命最后大出血把你生出来是我的错!你三岁以前免疫力低,隔三岔五就生病,你奶奶嫌弃你是个病秧子不肯来帮忙带你,我辞了工作把你栓裤腰带上当眼珠子似的拉扯到四岁才送去幼儿园是我的错!”
“你奶奶背地里和你伯母编排我没工作没收入全靠你爸养着,我不计较,白天我包揽所有家务、把你父子俩生活安排得稳稳当当,晚上你们睡觉我就给人家做手工补贴家用。他们说我撺掇你爸找关系花掉家里一年的收入把你送进私立中学读书是丢人浪费钱,我没理会,还怕你没补课跟不上学校的进度,私下里送礼品送红包求老师给你补补,老师什么都没收,说你乖,也还算关照你。”
“你小时候一直都很懂事,很听话,成绩也很好,我以为总有一天等你出人头地了,能证明我的所有心血都是对的,可以让那些人住嘴,证明你妈劳苦这一辈子没有错。结果你呢?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你和男人结婚,你爸怪我管你管得太紧让你压力太大,你要是带着他回了老家,那些人也只会说是我把你们陆家的好苗子养歪了,是我这个当妈的不懂事没教育好你!”
“陆瑞安,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我这个妈当得到底还有哪里出了错,我还要怎么做你们才满意?!”
女人尖利到几乎掀破屋顶的质问跳崖般坠成了哽咽。
她所有以强势作防御的坚硬外壳被多年独自咽下的苦楚和不被理解的愤怒砸得摇摇欲坠,只待最后的一根沉默稻草压得彻底粉碎。
“行了!”陆爱华站起身,拔高的音量在下一秒陡然回落,“喝汤吧,瑞安是不对,但你也没必要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来覆去那么多遍,好好说……”
她猛地挥开递来的汤碗,汤水稀里哗啦泼了一地,矛头立马调转方向:“儿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吗?!他这些烂德行还不都是你姓陆的基因,怪我没管好儿子,你怎么不多上点心?!儿子读书工作这些年有事你哪回是记挂着的?!难道是我生来就欠你们父子俩的?!”
“那些事都说多少遍了,你没说烦儿子都听烦了。我妈是没帮忙给咱们带孩子,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妈人都走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瑞安现在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子,你好好和他商量……”
“呵,你要这样做好人、把我架中间做恶人,那今年过年你和你的好儿子两个人自己回去吧!我不配回你们陆家,我没那个脸回去!”
尖锐的、愈演愈烈的争执声缩得越来越细,缩成了两根闪着冷意的长针,深深地从陆瑞安的两耳扎进脑子里,挑动着那堆燃成灰烬的勇气,只有几乎看不见的火星子还在废墟里忽闪着。
那种熟悉的、像一座山压在身上一般的沉重和无力又重新笼罩住了陆瑞安。
他几乎是本能地、条件反射地要平息这场战争。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滑坡后的巨石一般疲惫地从弥漫的硝烟中叹出来:“爸,妈,是我错了,你们别吵架。”
--------------------
这周更新也是567(下周之后会开始增加更新频率~走过路过的朋友投喂一点海星叭(●''●)
第23章 蓄念十·戒指(3)
陆瑞安的妥协对这场争端的阻止作用几乎为零,查房护士的及时出现让房间重归平静。
她司空见惯地翻动着手里的本子,眼也不抬地在离开前丢下一句“这里是医院,病患和家属请不要大声喧哗”。
护士一走,陆爱华像从未红过脸似的恢复了那股温吞,转向陆瑞安,手指示意了一下妻子:“知道错了就好,给你妈妈道个歉。”
汪成碧别开脸盯着窗外,语调一上一下像淬毒飞舞的冰刃:“我可受不起,你们爷俩怎么可能有错呢,错的都是我这个当妈的。”
陆爱华加重挥手的幅度,示意陆瑞安服软,“待会儿叫杨婶把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就算不喜欢,也去见见,交个朋友也行,过年到家里来吃个饭聊聊天。”
陆瑞安提不起一丝力气再把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重复一遍,他反复地做着深呼吸,粗重的气息快要盖过他自己微弱的心跳,他觉得自己正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上,孤立无援。
但他还是闭了闭眼,等查房护士离开,冥顽不灵地用拉平成一条直线的语气道歉:“对不起,妈妈,爸爸,我让你们失望了。”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靠那一点凉意来支撑自己的执拗:“今年过年,我不会回去让你们丢脸,你们怎么和亲戚说我都配合。唯独离婚这件事,不行。”
祁扬可以因为他的无趣提离婚,朋友可以为他俩好来劝他离婚,但他不能因为父母的不满意而主动提离婚。
汪成碧瞪着他,难以置信地拔高音量:“你真是中邪了!”
刚离开的查房护士忽然推门回来,手里提着一只果篮:“三号床汪成碧,这是来看望你的朋友给你送的。他刚刚走了。”
陆瑞安最先从错愕疑惑中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从护士手中接过果篮,无意中一瞥果篮上的小卡片猛地怔住了。
卡片上没有落款,只写着最简单的“早日康复”的祝福,但字迹却是陆瑞安最熟悉不过的。
他放下果篮,跟随着护士紧追几步来到病房门口,走廊早已不见人影。
屋内的两人仍对着果篮面面相觑,猜测是哪个亲友送来的探望礼,得记在账上日后要还礼。
“送果篮的是我朋友。”陆瑞安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垂下眼,以温和驯从又油盐不进的态度道别,“学校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妈,您好好休息,别为我生气,不值当。明天您要是不想见我,我就问问明起,拜托他来,他这几天出差要回来了。”
他慢慢挺直腰,认真地朝父母的方向浅鞠一躬,转身脚步急促地赶到住院楼外。
广场上人来人往,他的目光焦急地寻找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寻找到他想见到的那个身影。
陆瑞安失魂落魄地回家,勉强打起精神把学生的作业改了一半就再难以完全集中注意力。
他艰难地把自己脑中止不住发散的思绪从另一个人身上拽回来,给洛明起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哎哟咱俩这也太默契了,”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洛明起标志性的爽朗笑声,无形中吹散陆瑞安心中的浮躁不宁,“我刚到家收拾完行李,准备给你打个电话来着。你现在在哪呢?”
“刚从医院回家。”陆瑞安说。
“哪个家啊?哦,我知道了。”洛明起自问自答带过这个问题,敏锐地察觉出陆瑞安这通电话的意图,“干妈今天还是没给你好脸色看吗?”
“嗯。我问过医生了,说是明天出院,我爸已经办完了手续。”陆瑞安在洛明起面前没有掩饰自己的无力,“我妈不想见到我,我怕她生气对身体不好,所以明天得拜托你去帮个忙,你有空吗?”
“有啊,当然有。我这回出去给公司签了个大单子,老板给了我半个月的带薪假呢。而且我妈耳提面命过了,叫我回来必须得尽早去看望看望干妈,就算你不叫我,我也要去的。”
洛明起故意语气轻松宽慰他:“咱妈呢,那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肯定是比我这个半路认的干儿子要更清楚的。她只是爱你的方式不太对,而且那个年代的旧观念咱也扭转不过来,就别勉强了,你自己开心就行,逢年过节的多去看看她,顺着她点。再不济也还有我在呢,我这不是隔三岔五还去看看她么,你别太担心。对了,你什么时候放假,我请你出去吃饭,咱哥俩也得有好几个月没见着面了吧。”
“等放暑假吧,”已经五年了,陆瑞安不再对父母会松口同意他和祁扬这件事抱期望,因此哪怕今天在医院闹得不好看,他也没有感到太失落,“学校目前安排的是七月十四下午开完家长会就放。”
“嚯,那快了,今天都已经八号了。”洛明起没有主动提起祁扬,连约陆瑞安出来吃饭都没像以前一样用打趣的语气说“你们两口子”,“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提前两天跟我说,我好去预约餐厅位,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湘菜吧。”陆瑞安知道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却仍旧佯作不知情。
“这是我爱吃的,我现在问的是你喜欢什么。再说了,你胃养好了?能吃这么重油重辣的?”洛明起的笑音中掺入一丝无奈。
“嗯。”陆瑞安含混应声,“没什么问题。”
两人的谈话在心照不宣的刻意寒暄中陡然凝滞,洛明起的轻松调笑倏然消失,转而变得语重心长:“瑞安,你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你没必要去迁就所有人。”
“我没有迁就谁呀。”陆瑞安低头拨了拨手上的戒指。
“……”洛明起在电话里头几不可闻地深吸一口气,“行吧,那餐厅我来安排了,时间到时候再定。”
洛明起挂断电话,空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陆瑞安自己。
指腹下微凉坚硬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回忆起婚后的第一个月,也是在祁湛和钟琳月蜜月旅行结束回来的那天,祁扬带他回家见父母,在其乐融融的饭桌上众人举杯共饮时冷不丁地宣告自己结婚的消息。
众人都吓了一跳,起初都以为祁扬又是和以前一样说些不着调的话招惹父母担心,也并没有联想到陆瑞安这个祁扬父母都很喜爱且信任的家教老师身上,倒是祁湛的脸上开始显出若有所思的凝重。
“你要是羡慕你哥,就真的在毕业后找一个回来,说胡话哪能成真,”祁扬母亲笑着给陆瑞安夹了一只鸡腿,还朝陆瑞安眨眨眼,“让你瑞安哥替你把把关。”
陆瑞安尴尬地放下筷子,不敢同她对视,心跳如擂,后背几乎要被冷汗浸湿,嘴角难以挤出一个笑。
“我没和你们开玩笑!”祁扬不满众人的反应,加重语气信誓旦旦地强调,“我和陆学长去年五月二十号领的证,你们要是不信我回去找结婚证给你们看。”
餐桌上的笑声在他铿锵有力的尾音中急转直下坠入凝固的冰点,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被冻结,父母脸上无奈又打趣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眼中的错愕已经毫无保留地投向了两人。
陆瑞安感到如芒刺背,好像做了什么错事,闷不做声地低下脸,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听见:“是真的。”
祁扬的理直气壮震住了所有人,陆瑞安却被深深的负罪感所包围,叫他煎熬又坐立难安。
“什么时候的事?”祁湛先于众人出声询问。
“去年你给嫂子求婚的时候呗,”祁扬抓过陆瑞安的手,两只同款式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强有力地为他的“狂言”作证,他盯着祁湛的眼睛,脸上甚至漫起几分隐秘的、类似于胜利或挑衅的得意神色,“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哥,你怎么就忘了?”
祁湛没注意到他若有似无的针对,转而将目光投向陆瑞安:“瑞安,我知道,你不是个会胡来的人,如果是祁扬胡搅蛮缠的……”
陆瑞安顶着祁家父母隐隐约约审视的目光压力,心中打着鼓,但还是认真地点下头:“没有,我是认真的。”
“好吧。”祁湛笑了下,兄长的威严为他赋予了等同父母的一锤定音的权力,“先吃饭。”
钟琳月见状,朝祁湛微微颔首,默契地笑着将话题带到蜜月旅行中的见闻上,提及给祁父祁母带了礼物,凝滞的空气又重新流淌起来。
但旅行的话题总有尽头,隐含担忧的母亲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陆瑞安:“瑞安,我记得你……好像现在是在九中做老师对吧?”
“是的。”陆瑞安微怔,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她作为母亲既要维护孩子心情又要替孩子检验另一半可靠性的小心翼翼的打探,让他不由得心软,回答也更忐忑了几分,“已经转正两年了,现在在带高二的语文。”
“哦哦,九中好呀,省重点,挺好的,晋升空间大。”祁母连连点头,语气仍然温柔,但较之二十分钟之前把陆瑞安当孩子朋友的态度显然有了一丝差别。
“瑞安原来就在九中读书,妈妈你忘了?说起来还是我最先认识他的,是我学弟。”祁湛不着痕迹地接过话头替陆瑞安回答,“要不是他帮忙照顾阿扬、给阿扬补课,阿扬的成绩哪能起来得那么快。而且就阿扬的脾气,也就瑞安能受得了了。”
祁扬张了张嘴,没能插得上话,脸色不太好地低头扒拉饭。
“是、是,”祁母脸上的笑容放松下来,“也算是知根知底。以后周末有空就和祁扬回来吃饭吧?你带学生也辛苦,我瞧着你总是这么瘦,正好回来补补。”
陆瑞安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抬头,迎上她温柔的笑眼,稀里糊涂地点头应好,乖顺得让祁家父母挑不出什么毛病,也还算满意了。
直到晚上被安排进祁扬房间一起休息,陆瑞安洗漱完坐在床边望着祁扬从书房回来后的黑脸,终于问了出来:“叔叔阿姨是同意了吗?”
“那不然呢。”祁扬气呼呼地反锁上门,盯着陆瑞安的脸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哥能给你说那么多好话,还把我训了一通。”
陆瑞安了然,心下多少猜测到他去书房是挨了训,“他们是关心你。”
“才不是!”从在餐桌上祁湛夸陆瑞安,再到刚刚在书房里祁湛事无巨细带着父母了解陆瑞安的生活情况和为人品行,祁扬心里越来越不爽——明明和陆瑞安结婚的是自己,为什么祁湛会这么了解陆瑞安?!
陆瑞安眨了眨眼,还想说什么给他顺气,祁扬已经转头进了浴室洗漱,等他出来时,陆瑞安已经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
祁扬放轻动作关了灯,手脚并用从另一侧爬上床,忍住狂跳的心脏,一点点往陆瑞安的方向靠近,直到他的手臂触碰到陆瑞安身上的温度,他兴奋又紧张地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陆瑞安身边。
他拿不准陆瑞安是不是真的睡熟了,用一种微妙的语气小声抱怨:“我就知道,我爸妈压根不在意我,不然我哥结婚他们就大张旗鼓要准备半年,见家长、商量婚礼流程,到我这里,就这么一晚上吃顿饭就结束了。”
适应了房间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瑞安的后背,未尽的话被祁扬留在喉咙里吞了下去——他们不在意我没关系,起码陆瑞安现在是我的了。
祁扬的抱怨忽略了是两人先斩后奏瞒着所有人结婚的事实,陆瑞安默不作声地躺在他身边,无比清楚这简直像一场闹剧的结果是怎样来的。他羡慕祁扬的家庭氛围,为祁扬父母的开明和温柔感到受宠若惊,转念想到自己身上又深感无地自容。
祁扬的求婚只不过是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的赌气,又或许掺杂着小孩似的、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获取家长注意力的想法在里面。
他不知道祁扬什么时候会腻了他,也不知道祁扬什么时候会提出离婚,他只希望这段看起来就会迟早散掉的婚姻能够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维持得更久一点,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好。
上一篇:旷野的鸟
下一篇:装失忆后和宿敌互演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