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南渡
是比五年前的求婚更早几个月的除夕。祁扬不乐意待在家里听亲戚拿他和他哥做对比、明褒暗贬说他福气好,有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支持着他,无论怎么玩都没有后顾之忧,干脆任性到底,潦草扒拉几口饭就拿了车钥匙杀到陆瑞安家楼下。
结果怎么等也没等来下楼放烟花的陆瑞安,祁扬忍不住给陆瑞安打电话才知道:陆瑞安跟着爸妈回老家过年去了。
祁扬缩在车里,抱怨天抱怨地跟陆瑞安诉苦,说自己一个人等在他家楼下挨冻一个多小时,正在听别人家里传来的刚开场的春节联欢晚会。
其实他没有想要陆瑞安做什么,只是想听陆瑞安在电话里多关心他几句,结果陆瑞安查户口似的一连串问了他好多问题,又匆匆挂断。
祁扬摸不着头脑,没等来陆瑞安的关心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可即便是跑了个空,他也不想回家去,即时做了决定:窝在车里听着车载电视里的春晚就这么睡一晚上。
零点的钟声点燃夜空的焰火,天穹中亮如白昼。
祁扬打着哈欠透过车前窗百无聊赖去看烟花,身旁的车窗却忽然被人敲响,祁扬懒散地一转头——
竟然是陆瑞安!
祁扬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也连同烟花一起放掉了,空茫茫一片,只有身体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他猛地一把抱住陆瑞安往怀里紧紧一箍才终于有了自己不是在做梦的实感。
居然真的是陆瑞安!
祁扬被迎面扑来的冬风吹得眼底酸热,他惊愕又喜出望外地问陆瑞安:“你不是在老家吗?怎么回来了?”
祁扬清楚地记得那时的陆瑞安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正好有亲戚晚上要回来,我就跟着一起了”,然后温柔地回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你还挺聪明的,知道在车里开暖风不冻着。上楼吧。”
祁扬舍不得放开他,整个人都被风吹得晕乎乎,树袋熊似的亦步亦趋搂着陆瑞安跟他回家,直到陆瑞安给他端来热水才看到陆瑞安被冻得通红的手。
后来,陆瑞安怕他无聊,带他下楼临时去买烟花放。两人在不绝于耳的鞭炮烟花声中捕捉到了草丛中的一声微弱猫叫,果然发现一只黑不溜秋的猫,只有半截手臂那么长。
陆瑞安小心翼翼地摘下围巾,裹着那只小黑猫抱起来,问祁扬能不能开车,祁扬看着陆瑞安映着明亮焰火的眼睛,只知道说好。
祁扬开着车在除夕夜的空旷马路上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宠物医院,让宠物医生帮忙给小猫做检查。
得知是两人刚捡的,医生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两个人,似乎是在判断两人是学生还是上班人士,问:“你们要养它吗?”
“不,”陆瑞安歉意又惆怅地摇了摇头,“我家里人不让养。”
“那你呢?”医生看向祁扬,祁扬犹豫了下,如实道:“我妈对猫狗都过敏。”
“那可以先放这,我们后面给他找领养人。”医生了解清楚情况,善意地接过这份责任,“你们回去吧,我也快要下班了。”
“辛苦你了,医生。”陆瑞安走前留了三千块钱,说是愿意负担小猫找到领养人之前在医院的花销,医生没推拒。
离开医院时,祁扬清晰地看到陆瑞安回头往医院望的那一眼中的不舍和遗憾,他听到他带着期冀和憧憬的声音:“等我再上两年班攒一攒,加上学校给的安置款就够首付了,到时候要是有机会就领养一只。”
再后来,两人阴差阳错结婚,有了自己的房子,陆瑞安忙着带高三的学生,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祁扬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也因为后来大大小小的矛盾,他心口里始终梗着一口气,不愿意主动提这一件陆瑞安或许都已经忘记的琐碎小事。
直到今日,陆瑞安跟着众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往灌木丛里望去时,他的眼神让祁扬想到了当年。
——时过境迁,两人现在已经离了婚,再提往事实在不合时宜。祁扬难能可得地思虑到这一点,于是他没有试图提起,定定地注视着陆瑞安,轻声问他:“你不喜欢吗?”
陆瑞安垂下眼,蹲身用指腹轻轻地在正努力吃着泡奶猫粮的小猫头顶上抚了抚,良久,他终于开口:“我养不了。”
他没有否认喜欢小猫这件事。
祁扬心里琢磨着他的回答,一个念头电光石火间击中他,给他在情感灰暗时刻的当下带了转机和希望。
他再接再厉地问陆瑞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陆瑞安抬眼迎上祁扬的目光,他福至心灵地猜测到祁扬想要他做什么,没立即答应,但也没拒绝:“什么?”
“我妈对猫狗过敏,没法带回家,我现在又住在酒店,更不能养。我想,把它放在咱们住的那套房子里,行吗?”祁扬在说到“咱们”两个字时,咬字格外小心,像是怕陆瑞安察觉到他暗戳戳藏在里面的不轨小心思。
“那是你的房子,”陆瑞安不置可否,“还有一把备用钥匙我国庆之后就寄给你。”
“……你可不可以先不搬?”祁扬忍不住坦明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怕陆瑞安误会,连忙补充:“我不回去住,我就是想先把猫养在那里,我尽量吃抗过敏药看看能不能慢慢好转。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住家里,给猫打理的事我每天下午下班和周末来做,你不用管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也不耽误你上班!”
陆瑞安不说话,祁扬屏息等了半分钟,声音轻得只剩下气声:“行吗?”
或许是他沙哑的嗓音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容,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许诺看起来实在是很诚恳,陆瑞安沉默片刻,终于点下了头。
他说:“等它长大些,你要是还犯鼻炎,就找领养吧。”
祁扬连连应下,心头别有一番心思——可是谁又说得准等这小奶牛猫长大时的情形会是怎样?或许那时候他们已经复婚了呢!
一想到以后能借着猫的名义常常和陆瑞安见面,祁扬心里就活泛不少。
陆瑞安瞧不出祁扬的内心想法,只听得祁扬又打了好几个喷嚏,连眼睛里都泛着泪光,他生硬地别开视线强行不看祁扬:“今天先把猫放我房间吧,待会儿出去让保洁阿姨重新打扫一下你房间。”
祁扬得以在第二天名正言顺送猫和陆瑞安一起回去。
到了楼下车库快递站看到一堆包裹,陆瑞安才知道祁扬一晚上没睡四处搜集来同城的宠物猫的生活用具厂商,花高价让人第二天就送到,连猫粮都一齐囤了好几个月的,一副信誓旦旦决不让陆瑞安操心的模样。
陆瑞安提着航空箱,看着前头推着一车快递、步伐轻快吹着口哨的祁扬,忽然有些恍惚,依稀记起自己曾经似乎暗暗憧憬过类似的未来生活,竟然在今天幻梦般地实现了。
如果不是房间里空得像刚装修完没有入住,陆瑞安简直要以为其实他和祁扬没有离婚,甚至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如他所不切实际奢望地那样继续生活在一起。
祁扬兴致勃勃忙活完一通,布置好猫爬架、猫窝和猫别墅,擦着汗终于结束布置工作,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从航空箱里出来的小奶牛猫一点也不光顾祁扬挥洒汗水的心意,躲去了客卧床底下。
祁扬很自觉地准备离开,没有让陆瑞安陷入礼貌上应该让他留宿、但心里不愿意的两难之中。
他这份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体贴让陆瑞安有些意外,使得陆瑞安送他离开时、不由得暗暗多打量了祁扬片刻。
时隔半月不见,祁扬似乎变化了很多,陆瑞安这三天来一次难听的话都没从祁扬嘴中听到过,这甚至让陆瑞安有些不适应——祁扬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好脾气又体贴了起来?难道是因为他前晚的那些话?
楼道里光线昏暗,陆瑞安准备送祁扬下楼到车库就离开。
等电梯的间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楼道里的感应灯啪地灭了,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一层层上升,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三楼停留许久。
四下万籁俱寂,夏季的蝉鸣随着秋的深入变得孱弱,于是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变得明晰。
“对不起。”祁扬忽然道。
陆瑞安一怔,愣愣地转头望向他,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看到祁扬深邃而带着浓厚歉意的眼睛。
祁扬看着陆瑞安的眼睛,分外认真地重复:“对不起。”
陆瑞安没来由地眼眶一热,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固执且耿耿于怀地等待着一句道歉。
他这辈子说过无数次“对不起”,无论错是否在他,最先低头的总会是他,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平息一触即发的冲突战火,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事实上他不太喜欢这个词,然而这个词已经深入骨髓地成了他唯一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保护罩。
原来这句道歉是那样动听。像一眼清泉,潺湲地抚平他心里头的委屈和自我怀疑,温柔地揉碎他胸膛上点点滴滴的失望、落寞和疲惫所积压起来的壁垒,喀嚓一声细微脆响,融进灰烬。
陆瑞安轻慢地深吸一口气,他听到释怀的声音从他心口生发出来,穿过梗滞的喉咙,慢慢地淡薄、剥离,散落在黑夜: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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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更新提前到今天,下一章周四更o(* ̄▽ ̄*)ブ
第53章 讯号
祁扬坚定地相信小呆是上天赐予他和陆瑞安重新搭线的福星。
小呆是他在庄园里收养的那只小奶牛猫,在拜托给陆瑞安的第二天,他就以它的名义顺利和陆瑞安一起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
小奶牛猫全程不闹不挣扎,抽血检查时被扎疼了也只是乖巧地娇气叫一声,眼睛仍旧盯着陆瑞安和祁扬的方向,被医院里的其他猫突如其来揍了几爪也只是愣在原地,乖得有些过分,由此得名“小呆”。
名字是祁扬随口取的,本来是想逗陆瑞安开心,试探陆瑞安的态度,和他商量着取名。
但陆瑞安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暗藏的互动意图,或许是他不想跟祁扬有过多的交流,总之没有对这个名字做任何评价。
祁扬碰一鼻子灰地唱了半天独角戏,小奶牛猫的名字便只好如此草率地定了下来。
国庆节后的工作多得祁扬上班第一天就不得不加班到十点,终于下班赶回去收拾屋子时,已经十一点半了,陆瑞安正在给小呆添粮。
祁扬望着手里还拎着猫粮勺的陆瑞安,囫囵往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屋子都被陆瑞安收拾得差不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恓惶地解释:“我、我今天加班,没来得及赶回来。”
陆瑞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祁扬被风刮乱的发丝滑至疲惫的眉眼,最后落在他因为着急胡乱拨开两粒扣子的领口。
他侧身让开路,问:“还在收拾,你要看猫吗?”
“看!”祁扬心里一喜,连忙挤进屋里,反手带上门。
“我不知道你加班,刚刚回来发现它蔫搭搭地趴在沙发上,估计是饿着了,给它开了个罐头,往它碗里又添了些粮。”陆瑞安回到猫粮碗边,蹲身将粮桶封装上。
祁扬的目光紧追着他的步伐,余光瞥见地板上还残留着几处小呆的排泄物,骤然回神,连忙冲过去收拾。
“下次你要是加班,跟我说一声吧。”陆瑞安收拾得很快,祁扬捏着鼻子处理完地板上一处排泄物时,陆瑞安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其他地方。
他对小呆带来的意外麻烦没有怨言,给祁扬倒了杯水,声音很平静:“就不用这么晚赶过来了,你上班也不容易。”
他没有刻意冷落祁扬,对待祁扬也和对待其他朋友或者同事一样尽所能地体贴温和,但这种无差别的对待偏偏让祁扬心里头像扎了根刺似的,难受得要命。
祁扬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刚带着不满的情绪脱口而出一句“我乐意”,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又和离婚前一样、习惯性地朝陆瑞安撒气。
陆瑞安还未有什么表情变化,祁扬先悔得脸色骤变,笨拙地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觉得累,再晚我也该过来。”
陆瑞安注视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感到意外,又似乎是感到怪异。
祁扬很怕他又用那副一视同仁对所有人的态度温和宽容地对他说“没关系”,然而陆瑞安凝睇他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下,说:“行。”
尽管白天的工作让祁扬筋疲力尽、晚上还要清洗猫乱尿的毯子,可祁扬甚至希望收拾这片狼藉的时间可以再拖久一点,这样他就能和陆瑞安在同一屋檐下再多待些时间了。
可惜老天爷不愿意让他轻易如愿。祁扬磨磨蹭蹭地洗完毯子,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和陆瑞安搭讪,学校里忽然打来一通电话,要陆瑞安过去处理学生的突发事件。
“十二点了,”陆瑞安急忙换上外出的衣服,一边穿鞋一边抽空和祁扬说,“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回来再收拾。”
祁扬心里一紧,本能地紧追几步想跟陆瑞安同去:“我开车送你过去吧?这个点外面不好打车。”
学校里来的通知紧急,陆瑞安握着手机再次看了一眼时间,迟疑少顷,同意了祁扬的方案。
坐在副驾驶的陆瑞安正给学校里的负责人回拨电话了解情况,等红路灯的间隙,祁扬不住地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在陆瑞安漫不经心转头时又吓得赶紧敛回目光,佯作认真地平视着前路方向,两耳不闻身边事。
“好的好的,麻烦你了张老师,我现在在路上,马上就到,您先让她回宿舍把外套穿上,别感冒了。”
“能帮忙问一下今天付老师有在学校住吗?哦哦好,那我给她也打个电话。”
祁扬听不明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能从陆瑞安急切慎重的语气中感受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临近校门口,车还没停稳,陆瑞安便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跳下去,仓促地回身冲祁扬摆了摆手:“今晚麻烦了,祁扬,你先回去吧。”
祁扬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自己会在门口等他出来,陆瑞安已经急匆匆地跑到保安室出示证件进校,往学生宿舍的方向赶去了。
祁扬等了二十分钟,昏昏欲睡,正想趴在方向盘上眯一会儿,从校门口保安室处远远传来的说话声把他猛地惊醒,他定睛一看,果然是陆瑞安从学校出来。
然而陆瑞安并不是独自一人,从衣着和年龄来看,他身旁的应该是一位女老师和女学生。
眼见着陆瑞安拿手机出来准备打车,祁扬想也没想地跳下车小跑过去,在陆瑞安若有所感抬起头的诧异目光中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停下,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在陆瑞安发问之前先发制人:“我想着你处理完出来应该很晚了,晚上回去不安全,就想等一会儿送你回去。”
身旁还有同事和学生,陆瑞安把满腔的疑问都咽了回去。他有些受不了祁扬神采奕奕、满含着期待的目光,别开头转向付欣,微微笑着解释:“这是我……朋友,那正好先送你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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