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南渡
“我不记得了,”室长犹豫了下,“应该没少太多。”
“食堂的饭卡有消费记录。”陆瑞安问了她学号和卡遗失的时间,从抽屉里拿了张纸条,签名写上调取申请,让一个女孩回班上叫来班长,领着申请条去校内服务点办公室调取记录带回来,发现饭卡遗失的那两日并没有消费。
“就算她没用,也不能证明她没拿啊!万一她就是故意拿了不让薇薇用呢?”室长沉默下来,她左侧的女孩替她打抱不平,“而且按她说的,怎么大家都没看到掉在哪里,就她看到了,她为什么要去薇薇的位置?!”
“无论什么事都不该先入为主做有罪推定。”陆瑞安不赞同地看她,“卡里的钱没少就说明她没有偷用,你们至少应该换位思考、听听她的解释。”
“陆老师你不就是在先入为主偏袒她吗。”坐在室长右侧、梳马尾的女孩不认同陆瑞安的说法,不满地嘟囔。
张静格依然低着头,校裤膝盖上方多了几处洇深颜色的湿痕。
她无声的眼泪成了激怒女孩们的燃料,女孩们索性不再压制自己心中的不满,向陆瑞安倾吐:“陆老师,我们也不想把她想这么坏的。可是她以前就做过这种不干不净的事,连她自己的爸妈都这么说了。不然她干嘛转校来我们班,难道我们还不能捍卫自己的权利来防止她害我们吗?”
“就是啊,她刚转来的时候钱不够买校服,还是我借她的,要是我们先欺负她,我怎么可能主动借给她?”
张静格抹掉眼泪的动作越来越频繁,陆瑞安立马叫停几个女孩的话,精准抓住关键点,正色问室长:“这些话你们从哪听来的?”
埋怨声顿时一滞,三人面面相觑,在陆瑞安愈发严肃的面色中讪讪地吐出班上一个男生的名字:“吴卓文说他有初中同学正好是张静格转校以前班上的,所以、所以我们就知道了。”
“首先,没经过检验的事不要误下判断。你们刚刚看到了,卡里的钱在遗失的那两天没被动过,张静格同学也说了她是替你好心捡起,我相信她,我也希望你们今天开始停止对她的误解,饭卡这件事就止在这里,不要再继续扩散到让我在其他同学嘴里听到这件事可以吗?”
三个女孩面色各异,但事实无法证实她们的观点,只得站起来就饭卡的事不甘不愿给张静格道歉。
“以后有类似的问题解决不了就找我,我比你们更知道应该怎么处理。”陆瑞安接着道,“还有,她转校前的事,你们怎么能仅凭一个人的说法就给她贴标签?如果她真的不好,是不会被分到我们班的。没有人愿意被人背后说闲话,换位思考如果被私底下讨论的是你们会作何感想?她转校前的事,我也不希望以后在班上听到。你们回去之后,叫吴卓文第四节晚自习到我办公室来。”
陆瑞安无法控制学生的想法,几个女孩表态不会再针对张静格后只能让她们回班上,也不好再说别的。
张静格哭得停不下来,陆瑞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付欣及时过来安抚她。
“那她转校前的这件事是真的吗?”祁扬听到这,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此时感同身受了陆瑞安的为难。
陆瑞安同他对视着,还是点下了头:“她之所以转校,是因为她爸爸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段视频,说是孩子做了小偷给学校蒙羞,他们以身作则严加管教给学校表明态度。”
——视频一点开就能看到她跪着被父母责打辱骂,摄像头还总是往她的脸上怼。
“这段视频被当时的班主任撤掉了,但群里那么多家长,总有人会看到,更何况现在的孩子都聪明,只要有一个人拿到家长群的视频,全班同学都会知道。”
“那她……”祁扬简直难以想象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忍地动了动唇。
“她不愿意再去学校,从四楼跳了下去。好在楼下是三楼的花园露台,摔在了刚松过的土里,伤得不算太严重,把她父母吓到了,这才消停,托关系把她转来九中。”
叹气声从陆瑞安嘴里转移到祁扬口中,他放下筷子直感到得喉咙里发堵。
“这些事在开学前岑主任和我说过,但我没想到班上那些孩子居然也能得到消息,平时拿来奚落她。”陆瑞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我实在太怕她多想出意外了,就假作不知道、没有问过她这件事。我担心她还是和宿舍里的室友不对付,那天谈话后就让她去付老师家又住了几晚,似乎是因为付老师给她煮了夜宵,惹得她想起伤心事,和付老师提到些具体情况——”
“她的确是偷拿了家里的钱,但那是因为她家是父亲管账,母亲全职主妇没有收入,平时除了基本的生活费不肯再给她多余的钱,有的时候连生活费都不能及时给。当时她班上急着要交班费,她拖了两周实在没有办法、和父亲说了几回都被骂回去,只好偷拿两百,这一拿就被发现了。”
“那你给她饭卡,她不就猜到你知道这事了吗?”祁扬脑海里浮起那个怯懦女孩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陆瑞安无奈,“我跟她说学校每学期都要给老师的饭卡充餐费补贴,我要回家照顾猫、在学校吃饭时间不多,饭卡里的用不完让她帮忙用用——学校确实会一年给老师饭卡里补贴一万多,我时不时会给他们拿去在教师用餐区刷几个菜改善伙食。我带的班都是知道的,班上有些皮实的小孩偶尔考好了还缠着我要饭卡请他们吃饭。”
“怎么陆老师对学生这么大方,都不舍得请我吃几顿。”祁扬想起从前婚后,陆瑞安基本上没时间回家和自己吃饭,现在得知陆瑞安竟然是在学校请学生吃饭,就控制不住地吃味。
但他时刻恪记着现在他和陆瑞安离婚的事实、陆瑞安不喜欢他从前耍脾气的说话方式,不敢表露出来,暗搓搓地怨念一瞬便飞快转回话题:“她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宿舍?继续被针对怎么办。”
“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建议。”陆瑞安意识到自己的烦恼变成了祁扬的烦恼,过意不去地给祁扬盛汤,他有些苦中作乐地轻笑了下,“这些事我都不知道能和谁说,还好你今天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祁扬尴尬地低头,为自己不能给陆瑞安解忧而感到陌生的羞惭,但下一秒他却被脑海中一霎闪过的念头惊得怔住——陆瑞安竟然会向他寻求意见和帮助?
不是找洛明起、也不是找祁湛,而是仅仅同他倾诉。
陆瑞安轻慢地呼出一口气,不再继续谈论这件事。虽然问题并没有解决,可他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轻松,一种能够无所顾忌地向人表露自己苦闷、无能和烦恼的松快。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再次交汇上。恍惚之间,他们都有种彼此仿佛是婚后相爱多年的一对寻常夫夫,彼此交换烦恼、彼此慰藉、彼此生活相融的错觉。
两人交融的目光又触电般错开,陆瑞安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眼神闪烁地站起身,轻咳一声:“晚自习六点半开始,我去学校了。”
祁扬不由自主跟着他起身,局促地应声:“那我,等你晚上回来?”
陆瑞安逃似的换鞋出门,直到关上门,祁扬才听到他羞窘丢下的一句:“好。”
第55章 久梦初醒
对祁扬来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满含期待的夜晚。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和陆瑞安的关系竟然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缓和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煎熬,祁扬一静下来就控制不住地满脑子想陆瑞安,继而感到长夜漫漫,好不容易捱到十一点,他跃跃欲试地动身准备开车去接陆瑞安下班,刚一动身就接到了陆瑞安的电话。
“突然有点事要处理,”陆瑞安仓促交代中无奈的叹息,使得祁扬的心绪也一同低落下去,“你明天还要上班,先休息吧,别等我了。”
祁扬像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心头的迫不及待被浇成透心凉。
尽管他理智上知道陆瑞安不是会随意毁约的人,也知道陆瑞安一定是有要紧事缠身。
可陆瑞安冷淡的不解释和这似曾相识的事件走向却再次勾起曾经五年里的某些灰暗记忆,像咒语一般不受祁扬控制地勾出不满和被辜负的气恼。
如果还是婚后的那五年里,祁扬会在刹那的怔忪失望后忿忿地回一句:“你爱回不回,我才懒得等你!”
陆瑞安依旧不会表露多余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沉默两秒,继而情绪稳定地挂断电话,徒留祁扬一人独自承受希望落空和被忽视的寂寞和酸苦。
然而现在,汹涌的失落沮丧压过不甘示弱的愤懑,祁扬赶在陆瑞安挂断电话前问:“我都准备开车过来了,你就不能好歹跟我多解释几句吗?而且我又不是不能等。”
那幽怨又带着小心的语气落在陆瑞安耳朵里像是撒娇,搅得陆瑞安心口一软。莫大的负疚漫过他的胸口,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辜负了祁扬的心意。
“是真的突然有急事要处理,”陆瑞安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点哄的意味,“刚刚初中部的老师给我打电话,有社会上的小混混约了两个学生下晚自习后去学校小花园打架,有一个就是我们班的,我得赶去看看情况。”
“……你们班的学生可真会找事。”学生时期“混不吝”得在各个老师处留名的祁扬此刻听完陆瑞安的解释,不禁发出感叹。
“初中部的黄老师打电话过来了。”陆瑞安忙得不可开交,却也在听到祁扬应下的“好”后才挂断电话,匆匆赶去保卫处。
陆瑞安从前也偶尔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迟回家,或是半夜因为住宿学生触犯规则而被叫走。那时候两人虽同床共枕,却已然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陆瑞安不会主动和他解释缘由,只是像一阵悄无声息流淌的风般来去匆匆,祁扬也不肯主动问及陆瑞安,于是这道鸿沟愈发不可愈合。
祁扬心里是怨恨陆瑞安的。怨他就连婚后也不曾对自己交付真心,所以事事都要区隔得泾渭分明。他们不像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夫,而是借由法律缔结同居关系的生活搭子,没有感情交流,也不会干涉彼此生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本应该在离婚后分居两地、不再有瓜葛的如今,祁扬却觉得自己离陆瑞安近了很多。
他心里的不甘、怨憎和幽暗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他还是很迫切地想要得到陆瑞安的特别对待,想要陆瑞安眼里心里只有他,想要陆瑞安的偏爱。可他开始尝试摒弃掉习惯以“无理取闹”来夺取所想的强势手段,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陆瑞安会不会因为他的无心之言而远离他。
比起不顾后果地发泄不满来让自己心里舒坦些,他更怕陆瑞安会离开他,他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这样会让他感到委屈的自我压抑,却误打误撞地探寻出能够使陆瑞安向他分享烦恼、愿意向他靠近的方向。
十一点十分,祁扬盯着墙上的挂钟盯到眼睛发酸,连吃饱喝足的小呆都不愿意和他玩耍、自顾自跳进猫别墅趴在窝里睡了。
双耳深处轻微地脆响了两声,好像有遥远的啸鸣在极致的寂静中扎在他的神经上。
祁扬仰了一下脸,看到挂钟上的分针又往下走了一格。
他知道自己应该耐心地等待,可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出家门来到车库、驱车来到学校。
“你好,是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吗?”保安敲敲车窗,提高音量探询,“走读的学生已经都放学走了,你要等谁?”
“你好,”祁扬降下车窗,他不明显地犹豫片刻,解释道,“我是来等陆老师下班的,他现在应该是在保卫处处理学生的事情。”
“哪个陆老师?”
“现在高二五班的班主任,陆瑞安老师。”
“稍等,我去确认一下。”
保安离开前尽职尽责地在本子上记下他车牌号,快步回到保安亭,透过窗户能看到他在给校内的保卫处办公室负责人打电话告知情况。
五分钟后,保安回到车边,态度缓和:“陆老师还在保卫处的办公室,应该快处理好了。”
“好的,我不着急,麻烦了。”祁扬给他递上烟,嘘寒问暖,使保安对这个教师家属的印象格外良好。
十一点四十,陆瑞安步履匆匆从校内出来,他先是在校门口停下,目光从左往右地寻找着,最后同车内的祁扬视线交汇。
祁扬坐直身体,探出窗外朝他挥了挥手,陆瑞安便颔首示意,加快步伐走来。
“今天好像比上回还处理得久一些?”看陆瑞安坐进副驾,祁扬探身去替他系安全带,陆瑞安猝不及防地和他鼻尖相触,怔在了原地,似乎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呃,嗯……”陆瑞安心跳加速,他慌不择路地别开脸,假作忙碌地仰脸去看窗外,理智快速拽回他被猝然打断的思路,回答祁扬半分钟前随口的问话。
“派出所的民警也来了,这事在我和初中部的班主任这里止不住,只好临时请来初中部的年级主任,所以又多费了些时间。”
“是学生打架?”祁扬靠回自己的位置,注意力全数停留在陆瑞安的侧脸上,他注意到陆瑞安的局促,心底甜丝丝地漾开一抹得意和欣喜。
“也不能这么说。”陆瑞安过快的心跳逐渐平复,两颊的热度也随之减弱,他终于能继续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同祁扬对视,“那几个校外的混混本来是初二年级十四班的一个学生叫来的,要替他和班上另一个男生打一架。我班上的学生——方秋白恰好和那男生认识,两家的父母关系好,他俩也好得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方秋白特意提前一节晚自习的时间赶在初中部放学的伤害去了小花园。”
“好在他平时学了点防身的功夫在身上,也聪明,知道提前打电话报警,这事才算没闹得太大。”陆瑞安苦笑着摇头,“方秋白这孩子成绩好,聪明又懂事,平时看起来也是沉稳的,我都没想到他居然今天会撒谎找我批病假,去替他那弟弟跟人打架。”
“他弟弟好像不知道班上的同学跟他约架这件事,下晚自习后自个儿跑回宿舍睡了,刚刚还是黄老师去男生宿舍把他叫过来的。”陆瑞安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忍俊不禁,“那小孩有点笨笨的,不过有一副侠肝义胆的热心肠,刚刚围着方秋白一通宣誓表忠义,把在场的老师和警察都逗得忍不住笑。”
他正说着,无意间往祁扬的方向看过去时,目光透过窗户瞥见话中的两个主人公,祁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望见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孩并肩走着。
个高的男孩浑身透着一股不轻易近人的冷淡,有种不似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而他身旁矮上一个头的男孩走路三步一蹦,浑身上下充满活力,时不时轻快地绕着他转一圈,时不时还能听到两人交谈间的笑声。
祁扬没来由地想起当年高三时候的陆瑞安,似乎也和那高个男生一样,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沉稳。不同的是,陆瑞安的成熟并非天然的疏离,而是温和的、让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感到舒适且熨帖的。
那时的祁扬呢?
他不会像这个过分有活力的小男孩一样坦白直率地表露出自己的在意和欢喜,而是挑鼻子挑眼地和陆瑞安不对付。
其实他的心早已不由自主地时时绕在了陆瑞安身旁,在数年之后才迟钝地领悟过来自己心底那些幽微的占有欲、嫉羡和不甘其实都源于他对陆瑞安的心动。
从前的他固执地认为,如果陆瑞安喜欢他,就应该明白他的所有想法,理解他的别扭、在意他的小情绪,而不仅仅处于祁湛的嘱托。
可事实上,正如陆瑞安之前被他逼到极致所说的那样,他不安于陆瑞安态度的不明确,不安于陆瑞安没有给予他特殊偏爱的同时,陆瑞安也为他的喜怒无常所困扰。
祁扬乍然从迷梦中跌破,他忽然感到自己似乎错了太多,也错了太久。
——我为什么就没有试着对陆瑞安再坦率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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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蓄念五·情书 (1)
第二天,祁扬照旧下班赶回来做饭、追在猫屁股后面收拾残局,不过他不敢得寸进尺,主动表示自己晚饭后就回酒店。他的态度坚决又诚恳,陆瑞安把挽留的话吞了回去。
陆瑞安忙得只能抽出四十分钟回来吃饭,其中还有二十分钟要花在通勤上,察觉祁扬的转变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和祁扬道谢——感谢他这几天抽空过来照顾猫的同时还要帮自己做饭。
祁扬生怕陆瑞安找借口不让他再来做饭,连忙说只是吃腻了公司附近的饭菜,想自己动手、这才顺便给陆瑞安那份也准备上。
陆瑞安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他,祁扬觉得陆瑞安的注视灼热得像要把他整个人烧穿,和陆瑞安对视几秒就心虚得低下头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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