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南渡
陆瑞安来不及挽留,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
枯叶落后于他踏入校园彳亍而行的步伐,在秋风中掩住他怃然的脚印。
原来一切差错都源于他从未留意过的当日。
他想,或许,他该尝试换一种方式与心态来看待他与祁扬之间的这段关系。
*
八月补习的处理结果取消了陆瑞安的年终评比和绩效奖励,尽管校长面上对他还是很和蔼,但也多少是有意见的,如果这次期末连自己学生的成绩都无法保证,他这份工作能不能做下去就真的是个未知数了。
他的公开检讨最终只让发在了高二年级教师群里,这是岑主任竭力为他争取后的结果,尽可能地保全了他的职业声誉。也幸亏他的老好人形象深入人心,从不和人结怨,同事们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陆瑞安在办公室或是大会上时,他们也主动地选择避开讨论此类话题。
不过副校长个人对他这次的投诉事件颇有微词,原本要取消他实验班班主任的资格,作为惩罚,三年内不许他再担任班主任一职。然而副校长在群内委婉询问是否有老师愿意来接手这个职务时,竟然起了反作用,原本鸦雀无声的群内突然热闹起来。
部分老师一个劲夸赞陆瑞安做班主任的教学效果很好,不能因一时之过就抹掉他的付出和成绩,另一部分则委婉表示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其中不乏有几个五班的任课老师从学生角度出发,表示五班的学生都很信服陆瑞安的教导,换班主任可能会有影响学生。
理由不一而足,总之所有老师都出其一致地拒绝做班主任,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接手。副校长见这架势,只好作罢,隔三岔五就转发教育厅的宣传文章在群里强调师风师德。
就连陆瑞安自己都没有料到处罚结果到最后竟然会比他预期的最好结果还好得多,中午和付欣一起吃饭时还忍不住提起此事,感激地叹气说自己辜负了同事的善意和领导的期待。
付欣笑盈盈地用笔尾轻敲桌面,打断他的歉疚:“你也把人想得太好了,其实是因为大家都不想做班主任,不准做班主任哪里是惩罚啊,明明是奖励。”
迎上陆瑞安些微困惑的注视,付欣失笑道:“做班主任也就每个月多两千块工资,要把自己所有时间卖给学校,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待命。但凡是学校下达到班级的活动和任务,不管是不是学生的,都要落在班主任头上,还要给家长做客服。做得好呢,就是校领导掌舵有功,下好了一盘大棋,做得不好就是班主任的锅,我才不乐意为了这两千卖命。”
“别说他们了,”付欣撇着嘴角说,“我当时最怕的也是副校长不准你做班主任,然后这担子就落我头上了。说句实话,如今哪个家长不是私底下偷偷找人给孩子补课。现在这情况,学生家长都抱怨课程密、作业多,我和六班的理化生老师也都不想布置那么多作业,孩子们苦,我们改作业也累。可如果不这样,学生成绩又怎么提升呢?恐怕咱们学校私底下进行一对一补习的老师还大有人在。”
“所以说啊——”付欣点到为止,“陆老师,你别再自责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陆瑞安知道她是好心宽慰自己,很快地敛起自己表露出的那些勉强算负面的情绪,将话题转移到学生和期末周来。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他下意识抬头去看看墙上的表,听到付欣的疑问:“陆老师,你有急事吗?着急的话先走吧,今天我值班,我待会儿去你们班上帮你布置作业就行。”
陆瑞安这才霍然惊醒,自己是在等下午下班的时间。
他赧然地对付欣报之一笑:“也不是很着急,就是想起早上走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给家里的猫把粮添够。”
付欣不疑有他,一听说他养了猫,顿时来了兴趣:“是上次你和那个朋友在车里聊的那只猫吗?我记得好像名字叫小呆?”
陆瑞安顿了下,轻轻颔首:“嗯。”
他有点心虚地别开视线——事实上那是祁扬的猫。
付欣没有察觉他的异常:“那你快回去吧,我去帮你盯着点五班的孩子们,反正今天晚上是我在语文组值班。”
“作为报酬——”她狡黠地一眨眼,“要多拍几张它的照片给我看看。”
“好。”陆瑞安失笑道,“要不你周末去看看它?它脾气很好,不认生。”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付欣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笑盈盈地摆了摆手,“快走吧陆老师。”
公交车外划过的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旧街景,陆瑞安却莫名感到一丝紧张。
心跳声随着电梯楼层数的增加而越来越响,几乎要让陆瑞安自己也觉得吵闹了。
钥匙严丝合缝地卡入锁孔中,往右一拧,啪嗒一声脆响——
陆瑞安不由屏住呼吸,将门缓缓推开。
他敏锐地捕捉到屋内飘来的饭菜香,心跳声在那一霎那猛然一滞,随之更加汹涌地跃动起来。
他等待几秒,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已经习惯的声音,也没有听到由厨房转向自己的匆匆脚步。
“祁扬?”陆瑞安往屋内走了几步,视线快速地扫过四周——
猫砂盆、猫碗是清洗后新换的,沙发用粘毛器清理过,猫别墅也重新清理干净,小呆正趴在窗户上的小吊床里睡觉。
餐桌上的菜热腾腾地散着雾气,桌上只摆放了一双筷子,筷子旁的骨瓷碗下压着一张黄色纸条,一字一句地清晰写着:
“公司要加班,我就先走了,菜要是凉了要记得热一下再吃。小呆的东西我收拾完之后陪它玩过了,晚上不会跑酷,你可以放心休息。”
——祁扬已经走了。
其实这才是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本应该有的距离:作为前夫,他帮忙为祁扬提供一个在鼻炎未愈前养猫的场所;而祁扬也只需要把小呆相关的东西都处理好,至于留的饭菜,算是他的好心。
两个人本就不必见面。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会有点闷闷的不舒服呢?
陆瑞安捏着纸条,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失落。
接下来一连半个月,陆瑞安都没能再见到祁扬的面。
可每天下午他回到家,桌上都会摆放好刚出锅的一餐饭菜,桌上的那张告知要加班的纸条也从第七天开始彻底消失了踪迹。
陆瑞安有的时候会恍惚地感到自己是不是有一位“田螺先生”在家,不然为什么总是会每天不仅做完所有家务、几乎将他的一日三餐都包揽却见不着人影呢?
陆瑞安心中的失落转为困惑——祁扬在躲他。
他本能地循着以前的思考方式,认为这是祁扬醒悟过来对他并不是喜欢的表现,可果真如此,又何必要每天替他做这一顿晚餐?
陆瑞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下午放学时,一个男生来向他申请调换座位,而这孩子正是当初他发现的那张情诗纸条的字迹所有者。
关于早恋,陆瑞安一向秉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影响成绩、不出格、没有大张旗鼓到被年级组长和其他老师发现,都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他甚至会采取将有早恋苗头的两个人调成同桌的剑走偏锋的措施,来间接拆散他不赞同的潜在小情侣——从长达七年的教学实践结果来看,往往这些处于暧昧上头期的学生,被他调成同桌后都会在一学期内从蜜里调油走向两看相厌的必然结果。
问及换座原因,辰链不肯多言,陆瑞安道:“咱们班的座次是按你们自己按综合操行分排名选的,如果没有合理原因,不足以说服我去帮你找另一个同学协调换座位。”
辰琏目光黯然:“……我不想和方秋白作前后桌。”
陆瑞安感到意外:“有矛盾?”
辰琏迟疑地张了张嘴,随即摇头:“没。”
“那你今天就去找换座的同学协调,他同意了你俩就一起过来跟我说,我确认了你们就能换。”陆瑞安说。
放学铃声响起,辰琏和教室靠门处位置的学生一同起身朝讲台走来,陆瑞安心里低叹一声,他点头算是同意,用手势示意两人:“收拾东西现在换位置吧。”
陆瑞安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进小区时不经意地一抬头,意外地从转角镜中瞧见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车,像是专程在等他下班。
尽管驾驶位上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但陆瑞安很快清晰辨认出对方的面容。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辆车慌慌张张地逃离,陆瑞安没来由地联想到辰琏晚自习时抬脸望向前桌眼神。
——那是既害怕惹对方厌恶而主动选择远离,可又留恋、舍不得离对方太远的眼神。
心尖不由自主地微微塌陷下一块,陆瑞安有些出神。
——躲我做什么呢?
现有的生活,微妙地达到了当初陆瑞安所期望的安稳,可被祁扬躲避的时间里,他却不由自主地走神想到祁扬。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太过于难受,陆瑞安开始意识到,他和祁扬之间有太多的错位,这些细碎的参差凝成一根尖刺横在他们之间,无论是他和祁扬是否真的会分道扬镳,也总会有一天让他疼痛难忍到无法再忽视。
这一次,他想要破开因为害怕受伤而筑起的围墙,主动找祁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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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后天还是六点更新!勤劳爆肝的小渡很需要一些海星回血(T_T)
第64章 情怯(2)(修)
临近期末联考,年级里的老师大都选择牺牲自己的午休时间给学生答疑,付欣和陆瑞安也不例外,怕学生有事时自己不在,吃完午饭赶紧回了办公室,恰好撞上来办公室送作业汇报情况的方秋白。
陆瑞安颔首示意自己了解情况,找出一张卷子递给方秋白:“跟课代表说一声,语文的卷子不用交了,先放一下,把我圈的这篇阅读做了就行,有时间的再去看别的题。”
他简单交代结束,又确认方秋白没有别的问题要问,这才提及学习以外的事:“张静格这段时间在班上和同学之间相处还顺利吗?我今天中午和付老师在食堂看到她和另一个女孩一起吃饭,不是咱们班的。”
“应该还可以。那个女生是我弟弟的同学,她俩现在是好朋友。”方秋白立马意会到他想问什么,“听她说宿管给她调到了高三的一个宿舍,这个宿舍加上她一共两个人住。”
这是陆瑞安找女寝宿管商量后的结果,虽说按学校目前的情况不可能为某一个学生开绿灯一个人住寝室,但至少很大程度上避免张静格连回休息的地方都感到不安忐忑,目前来看还是有效果的。
陆瑞安心刚放了一半就听到方秋白说张静格父母打算安排她去做寒假兼职。
陆瑞安眉头紧皱:“简直胡闹!明年就高三了,现在是做兼职的时候吗?”
他很快冷静下来,让方秋白先回教室,等岑主任晚自习一轮巡视结束后见缝插针将他请到走廊尽头的露台商量张静格的寒假去向。
岑主任一听这事猛地一拍栏杆,把探头探脑往走廊外望的学生吓得飞快缩了回去。
“简直太不像话了!哪有这种不知好歹的家长!”转校来的学生,岑主任是知道背景情况的,经陆瑞安提醒想起来,不由怒火中烧,“给她爸妈打电话,叫过来我跟他们做思想工作!”
陆瑞安赶紧放轻声音劝阻:“开学之后的家长会就没有来,我打电话联系过几次……”
“之前联系这边行政老师做工作让她转校过来的是她姑姑,我和她联系看看可能还说得通。”岑主任平息着情绪,“等期末考完,让她写个留校申请,我这边直接批。但是你寒假得看着点,不能让她在学校出事。”
这件事刚讨论出大致的解决方案,陆瑞安便马不停蹄地去阶梯教室开会,然后踩着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进教室。
结束一整日的工作时,教师办公室已经自动熄灯,回去的最后一班车也已经停运一小时。
反正已经没有末班车,也就不用赶时间,陆瑞安打算慢慢走回去。
校门口值班的保安大叔热情地和陆瑞安寒暄道别:“陆老师快回去吧,你家属的车在外面都等俩小时了。”
陆瑞安的脚步猝然一顿。
他若有所感地抬眼望去,果然瞧见祁扬的车停在校门左侧的第七个临时车位里。
路灯昏暗,陆瑞安瞧不清驾驶位上的人的模样,也就不知道,其实祁扬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每走近一步,祁扬的心跳就急促一分。
直到陆瑞安的脚步停在副驾驶旁,祁扬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呼吸了。
他忍着狂跳的心脏,紧张畏怯地降下了车窗,终于在时隔一个月的今日如此近距离地和陆瑞安四目相对。
“……我、我不是在跟踪你!”祁扬立马就想起陆瑞安打电话叫来祁湛把他从校门口拎走的那回,连忙解释,“我是怕你下班晚、没有回去的车了,路上不安全。”
陆瑞安只字不言,安静地注视着他,瞧着祁扬在这冬日里直急出一脑门汗。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也不……”祁扬的允诺说到一半硬生生卡住了——
再也不什么呢?再也不来等陆瑞安下班吗?
一天见不到陆瑞安,祁扬觉得自己都能三魂丢了七魄,他也没有奢望陆瑞安能对他怎样亲近,能远远瞧见也行。
他不想连远远见到陆瑞安的机会都没有,但也说不出违心的话,不敢再对陆瑞安有更多的欺瞒。
陆瑞安终于开口,平静地问他:“你明天不上班吗?”
“要上。”祁扬愣愣地点了下头,他的视线好像生怕丢失什么珍宝一瞬不瞬地黏在陆瑞安脸上。
“那你这么晚回去,不影响上班吗?”
祁扬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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