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喻顿了顿,反问道:“你管宿舍叫家?”

“不然呢?”陶琢像个挂件似的晃来晃去,说:“偌大的南城,要不是508收留我,我就得去睡大街了。所以感谢校长,感谢老师,感谢宿管,感谢单宇,感谢乔原棋……感谢你。”

趴在严喻肩头可汗大点兵,说话时气息拍打在严喻耳尖。

严喻眼皮微微一垂,低头,瞥见陶琢亮晶晶的眼睛,就那么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挪开,对陶琢廉价的感谢不做评价,只是把人从自己身上拎下来,让他好好走楼梯,别一脚踩空滚下去。

走进一中大门,远远看到宿舍,严喻忽然停住脚步。

陶琢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人,五官模糊不清。

陶琢心里一跳,转头看严喻,严喻只是说:“你先回去吧。”

陶琢点头。路过女人时,她居高临下,冷冰冰地扫了陶琢一眼。

漂亮又锋利,眼神和严喻一样深不可测,带着一股生人莫近的寒意。

陶琢快步离开。

严喻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走过来,在陈娴面前停下。

陈娴忽然发现这个孩子已经长得很高,高得甚至有些陌生,仿佛一振翅膀就会飞出她掌心,让她感到无比恐慌。

“去哪了?”陈娴问。

“吃饭。”严喻答。

“刚刚那个人是谁?同学吗?哪个班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新的舍友,开学。”

“新舍友?”陈娴皱眉,“叫什么?哪里人?插班生吗?成绩怎么样?”

严喻皱眉,压下内心翻涌的不耐:“不知道,你去问许瑛吧。”

得知是舍友,陈娴脸色才稍稍和缓,但很快又批评道:“严喻,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浪费时间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学业是第一位的,不能掉以轻心。你知不知道每时每刻有多少人在盯着你,恨不得把你从现在的位置上拽下去?”

严喻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皮,平静地嗯了一声。

陈娴看他一眼:“以后不要再去了。”

“知道了。”严喻淡淡地说。

陈娴对严喻的态度还算满意,又围绕“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优秀,他们做梦都想毁了你”的话题展开长篇大论,最后询问严喻,这个所谓的新舍友有没有影响到你的学业和生活,有的话立刻告诉她,她会联系许瑛。严喻说没有,陈娴只得暂时揭过不表,顿了顿,朝严喻伸手:“手机给我。”

严喻依旧面无表情,闻言摸出手机,垂眼解锁,递给陈娴。

陈娴接过,首先翻照片。上高中以来严喻手机里只有寥寥几张截图,是数学竞赛题的解题过程,没有任何关于生活的记录。

陈娴转而又去翻网页搜索记录,查严喻的微信。

陈娴熟练地点开每一个联系人,没有看到超出同学关系的对话,直到陶琢这个陌生的名字,双方对话页面一片空白。不知是删了,还是真的不熟。

陈娴只得作罢,把手机还给严喻:“钱够吗?”

“够。”

又拿起手边的袋子:“给你带的保健品,还买了水果。正好回南城出差,我请了三天假,给你开完家长会再走。”

严喻没说什么,只是接过。

宿舍里,陶琢正躺在床上,大约过了半小时才听见脚步声,严喻拎着一个塑料袋进门。

陶琢坐起来,想了想,最后没忍住:“刚刚那是你妈妈?”

严喻只是嗯了一声,陶琢便没有追问。

陶琢明显感觉严喻整个人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下去。从进门到冲凉洗衣,刷牙洗簌,严喻再没说过一句话。这晚严喻睡得很早,不到九点便上了床,陶琢不想打扰他,主动去门口关灯。

陶琢打着手电摸黑上床时,看见严喻侧身躺着,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耳朵上挂着耳机。

陶琢有些担心,问:“你没事吧?”

严喻说没事。

深夜,陶琢却没有缘由地醒了。头顶空调风声阵阵,像某种动物的呜呜泣鸣。

陶琢深吸一口气,正试图酝酿睡意再次入睡,却感到床一松,是严喻坐了起来。

陶琢忙闭上眼睛,果然,严喻起身后,先朝上铺看了一眼,见陶琢睡着,才转身走向储物柜。

一阵微小的摩擦声钻入陶琢的耳朵,陶琢仔细听,片刻后做出判断:是剥开锡纸取药片的动静。

陶琢扭过头,在黑夜里静静看着。

严喻就那么站在储物柜旁,垂眼端着一杯水,黑暗中侧脸显得冰冷而锋利。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无言地站在那里,仿佛要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

宿舍里月光黯淡,把严喻在地上照出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仿佛匍匐在主人脚下的巨兽,安静蛰伏着,等待一个机会将严喻一口吞下。

严喻吃完药,又躺回床上,戴上耳机。陶琢闭上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第12章 奖励

国庆长假放完,学生们纷纷回校。

第二天月考成绩出来,大榜贴在级组办公室对面,单宇拉着陶琢去看。

单宇在396的位置找到自己,在178的地方找到陶琢。第一则雷打不动还是严喻,第二是余沅,苏越廷排第八,五班各科平均分都位列最高。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单宇顿时感到压力山大。

幸而孙亿鸣比他还惨,甚至没进前400,单宇顿时心满意足,向当事人不怀好意地转告此事,被愤怒的孙亿鸣追着打了一整条走廊。

消息传出去,来看榜的人越来越多,围成一团议论纷纷。

忽然一个女孩大声道:“芋圆!你又和严神名字挨一块儿哦!你俩每回包揽第一第二,不结婚真的很难收场。”

瞬间引得围观群众开始起哄,班长余沅站在不远处,闻声恼羞成怒,作势要去捂朋友的嘴。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打闹起来,严喻便在这时出现于楼梯转角。

余沅立刻松开手,脸通红,犹豫片刻喊住他说:“严喻!……恭喜你啊,又是第一。”

严喻闻言只是点头,连耳机都没摘。

严喻神色很冷,大概没睡好,陶琢怀疑他根本没听清余沅在说什么。他目不斜视地路过,似乎打算直接回教室,眼皮却忽然一跳,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

严喻顿了顿,脚步一转,众人自动“唰”地退开,让出一条道。

有人小声嘀咕:“严神怎么来了?以前从不看榜的,毕竟每次都是第一。”

严喻听见了,无动于衷,挨着陶琢肩膀停下。

结果视线根本没往上去,而是从50开始,顺着往后扫,越看眉头绞得越紧。

陶琢:“……”

陶琢同学汗流浃背,拉了拉严老师衣角:“这儿。”指着178的位置,“不用找了。”

严喻扫了陶琢一眼,又去看陶琢各科成绩,眉头似乎微微挑了挑,不做评价。

陶琢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其实还行吧……”

严老师冷酷无情:“题做少了。加练吧。”

陶琢:“……”

啊,一生劝学的严老师!

下午陶琢拿到卷子,认真分析,发现严喻说得没错,确实是题做少了。

虽然严老师帮他补过课,但他在进度上落下的内容实在太多,补课的时间又太短,没法一下完全掌握,所以在考场上会踩坑,丢分是必然。

不过这些问题好解决,慢慢刷题就能追上来,不必太担心。

陶琢根据自己的切实情况,制定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再一次在胖丁的课上一心多用,埋头苦干,完成订正后,陶琢扭头看正在刷数学选择压轴题的严喻。

陶琢心下一动,伸手去严喻的桌肚里偷答题卡。

小动作鬼鬼祟祟,被严老师抓了个现行。严喻一把握住陶琢手腕,对上某人眼巴巴的目光,沉默片刻,摸出自己的答题卡递给他。

呵呵,陶琢接过,扫了一眼,当即冷笑出声。

这和看标答有什么区别?严喻数学满分,理综295,主要在生物简答题丢了分,六科里只有语文稍低,122。

“很好笑吗?”严喻听见了,不咸不淡地说。

“没笑你,”陶琢说,“是感觉自己有一点可笑。”

周三下午开家长会,学校提前放学。走读生回家了,住宿生聚在小卖部门口的休息区,一边闲聊一边打牌。

“+4,别看了赶紧摸,知道你手里没牌。”单宇说。

“我日你爹……”霍超说,骂骂咧咧地摸了八张,本就打不出去的牌雪上加霜,两只手差点没抓下。

“别罚霍超啊,”苏越廷说,打出一张反转,“没人注意陶琢手里就剩两张牌了么。”

“班长啊,”陶琢无奈,也打出一张反转,“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一群人围在桌子旁打UNO,吵吵闹闹,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谭棠不太会玩,夏辛禾坐在她身后指挥,打出一张绿7,赵青桐说没有,伸手摸牌。

“哎?”有人忽然挑起话题,“下下周去学农,你们组都分好了吗?”

“学农是什么?”陶琢把牌出完,抬头茫然地问。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给陶琢解释,陶琢这才知道,原来南城所有高中生都要参加学农活动,就是去邻市某乡镇或者某基地学校进行为期一周的务农教育,是强制要求,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那这一周就不上课了?”

“废话,不上课不好吗?”那人痛心疾首地点陶琢。

“但你得带书过去,”又有人说,“因为学农回来就是运动会,运动会之后就是期中考,没时间准备。听高三的说,每一届去学农,都是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点灯夜战刷题复习,卷生卷死。”

陶琢点头:“那我们是住宿舍吗?”

“不是,”赵青桐接话,飞快看了陶琢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耳尖微红,“住在农户家里。每家能接纳的人数不一样,条件也不一样,所以要提前分组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