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琢再次读懂了严喻的身体语言,让出一个,严喻单手提起来。

陶琢两手提着另一个,落在严喻后面,想了想,小跑两步跟上他。扫了一眼这人耳朵里的耳机,特意提高音量,大声说:“谢谢喻哥。”

严喻听见了,脸朝他的方向偏了偏,还是垂着眼皮,看不清表情。

半晌后沉声开口:“不用。”

严喻帮陶琢把编织袋搬上五楼,陶琢又千恩万谢了一番,严喻只是点点头,从下午发的那一厚沓练习卷里抽了两张,夹在草稿本里,拎着支签字笔去自习了。

陶琢把编织袋里的日用品全拿出来,分别安置好,打算洗个澡。不料宿舍热水还没烧好,只好先用冷水随意冲了冲,换了身衣服,也拿上东西下楼。

自习室里人不多,严喻坐在角落,戴着耳机,正一手撑头,一手转笔,安静地看生物实验题。

那是严喻在自习室的“专属座位”,因为他总是坐在那,雷打不动,久而久之其他人也不去打扰。严喻会放一些常用的学习资料在桌面上不拿走。

自习室的木门很老了,推拉时都有刺耳的“吱呀”声,严喻抬头扫了门口一眼,见是陶琢,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写题。

后排还有零星几个人,大多是长住生,和一对小情侣,偶尔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陶琢挑了个空位,离严喻不远不近,坐下来翻出数学试卷。

时间就在这让人心安的寂静里慢慢流逝。

何涛这周发的数学练习卷很综合,难度高,计算量大,陶琢算得头晕眼花,做完除最后两道大题以外的题目,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陶琢抬头环顾,发现人已经陆陆续续走空了,只有严喻还坐在原位不动,换了张卷子写。

陶琢起身,去走廊活动筋骨,顺手摸出手机看微信,班级群里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那两道大题,怒骂老何变态。

两道题都不知道何涛是从哪搜刮来的,又难又刁,搜题软件上搜不到。

有人在群里艾特余沅,她是五班的女班长,常年追在严喻后面考年级第二的学霸。

余沅发了圆锥曲线的解题过程,说导数那题她也不会,让他们周日晚上去问喻神。

严喻有微信,也在群里,但从来不发言。

陶琢存了那张解题过程,无视单宇“上线黑一盘,速速”的骚扰,切出去翻朋友圈,漫不经心向下划,忽然一顿。

是林女士的九宫格,好像是和老公女儿出门吃饭,三人在某个高级酒店,窗外是东方明珠和黄浦江,西餐摆盘很精致,他同母异父的妹妹笑得也很可爱。

陶琢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转学来南城,除了想逃离让他窒息的“别人的家庭”以外,还有一个小算盘是,也许转学这个带有叛逆含义的行为,能让陶正和与林思含在幸福美满的人生里,偶然间想起陶琢这个小插曲。

也许会因为一点愧疚,一点同情,以及一点最后的怜爱,分给他一点关注。

但算盘好像落空了,事实是没人注意到他。

陶琢深吸一口气,主动调整心情,心想就当没看见那条朋友圈。

走回自习室,发现严喻已然不在。

第04章 亲密接触

十一点,陶琢最后一个离开,关了自习室的空调和灯,在闷热与潮湿中慢慢爬上五楼。

508一片漆黑,没看见严喻,正要开灯,隔着那扇半掩的阳台门,陶琢隐隐听见打电话的声音。

是严喻。

在这通电话里,大部分时候严喻只回答一个“嗯”,或者“好”,偶尔保持沉默。

但只要严喻保持沉默,那头的人就会立刻捕捉到沉默里隐含的拒绝与反抗之意,转而输出长篇大论,直到严喻同意为止。

陶琢想了想,又蹑手蹑脚退出去,背着书包趴在走廊上,礼貌地等严喻打完。

陶琢趴在栏杆上,把脸贴着手臂,望着月亮,它正在远处鱼鳞般的云海中浮浮沉沉。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严喻拎着手机出来,看见陶琢,显然有些意外。

陶琢摆摆手,挥开蚊子:“你打完了?”

严喻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陶琢点头,准备进宿舍,严喻忽然喊他:“陶琢。”

陶琢回头,看见严喻站在走廊不远处折过身,静静地看了他半天才说:“下次不用等我。”

陶琢笑起来:“好。”

只在走廊站了一小会儿,胳膊就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又痒又肿。陶琢心想南城的蚊子实在歹毒,同时又眼疾手快打死一个,掌心一滩血。

陶琢去洗手,听见背后传来开关门的动静,多半是严喻回来了。果然,严喻拎着几件洗好的衣服走过来,陶琢让开一步。

阳台狭小,站两个人有点拥挤,严喻离得很近,陶琢再次闻到他身上干净的茉莉花清香。

是严喻用的沐浴露吗?陶琢神游中想。

一中的晾衣绳是不可调节的款式,高高悬挂在墙顶,学生们得用晾衣杆把衣架撑上去。

严喻把衣服一件件用衣架挂起来,又拿起晾衣杆,稳当当挂到绳上。

陶琢有点羡慕,因为严喻比他高,架起晾衣杆来很稳,陶琢举这个就有点晃,每次晾完衣服两臂酸痛。

严喻忽然说:“给我。”

见陶琢茫然,又言简意赅道:“衣服。”

陶琢这才想起自己床上也堆着一堆刚洗完的,忙抱过来,一件件挂好递给严喻,严喻便接过去,把它们挂在自己的衣服旁边。

“你先洗吗?”晾完衣服后,陶琢问。

严喻随口道:“你先吧。”

陶琢便抱着一堆新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走进浴室。

一中的浴室也很大,不会有转不开身的尴尬,这让陶琢很满意。

浴室墙上打了个铁架,很牢固,上下四排,空的那一排是留给陶琢的。

陶琢打开灯,把瓶子们一字排开摆上去,正要脱衣服,忽然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微小摩擦声。

陶琢扭过头。

下水道口探出一根棕色须须。

陶琢:“………………”

陶琢还来不及反应,那只拇指大小的南城特产美洲大蠊已经爬了出来,趴在下水道口抖翅膀。

陶琢瞬间浑身鸡皮疙瘩全鼓起来,一边头皮发麻地祈祷别飞别飞,一边迅速环顾四周找趁手的武器,最后目光锁定在刚买的塑料脸盆上。

陶琢贴着瓷砖墙壁悄无声息溜过去,慢慢捡起脸盆。然而蟑螂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贴着地缝爬行,伺机逃跑。

于是就在蟑螂伸起前侧肢节,准备快速溜走的瞬间,陶琢眼疾手快丢出脸盆,想把蟑螂困在里面。

脸盆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外面的严喻摘下耳机,疑惑地抬起头。

陶琢紧紧盯着脸盆,三秒后绝望地发现,这小强生命力过于顽强,居然硬是挤出一条缝,从脸盆下面钻了出来。

陶琢只得抄起沐浴露,鼓起勇气,试图和敌人决一死战。

严喻在这时敲门:“陶琢?你没事吧?”

陶琢没功夫搭理他,屏住呼吸。

谁知蟑螂也屏息凝神,抖了抖须须——然后光速向前爬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陶琢果断砸出沐浴露,可惜歪了,没把蟑螂砸死,反倒打草惊蛇。蟑螂受到惊吓,猛地展开翅膀,扑棱棱扑棱棱,直冲陶琢那张帅脸飞来。

陶琢心想我操!顿时落荒而逃,反手开门冲出去,转手把门狠狠甩上。不料严喻就站在门外,他这一下冲得太猛,直接扑进了对方怀里。

严喻猝不及防,被陶琢撞得向后一退,靠在墙上,下意识伸手揽住陶琢。

陶琢身型纤瘦,严喻则肩宽臂长,一揽就环着少年人的腰,将他整个抱住了。

陶琢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钻进了严喻怀里,脑袋还是懵的,盯着浴室门发呆。

严喻挑眉,低头看陶琢。

陶琢的头发很软,沾了浴室里蒸腾的水气,湿漉漉贴在后颈上,衬出皮肤的白。

眼睛很圆,落在清幽的月光里,显得很亮,像小狗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整个人惊魂不定,靠在严喻身上,本能往他怀里挤。

腰很细,紧贴着严喻手臂,触感让严喻心里轻轻一跳。

严喻顿了顿,挪开视线,提着后领把陶琢从他怀里拎出来,平静道:“怎么了?”

陶琢这才反应过来,忙拉开距离,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丢人:“没什么,就是……”

他咽了咽口水,飞快地说:“就是有只这么大的会飞的差点扑到我身上的蟑螂。”

严喻:“……”

“不是,真挺吓人的,我不敢打。”陶琢仰起头,眼巴巴地看严喻,“能不能麻烦你……求你了……”

严喻抿了抿嘴,避开陶琢那灼热的目光:“行了我来。”

严喻开门去看,陶琢立刻退出去四五米远,生怕蟑螂再窜出来。严喻朝浴室内扫了一眼,锁定敌人位置,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准备去找工具。

陶琢忙拉住他,翻箱倒柜,掏出一个空的玻璃瓶,递给严喻:“你别拍死它。”

严喻:“……你要养?”

陶琢:“……”

陶琢惊叹于严喻的脑回路:“不是,是它拍死了会,就是,黏乎乎的……一团……不行我实在接受不了,太那个了,那样的话我再也不会进浴室了。”

严喻:“……”

严喻沉默片刻,还是接过玻璃瓶进了浴室。

门里传来一连串叮铃铛啷的动静,听得陶琢头皮发麻。

再之后,严喻平静地拉开门,没让陶琢看见那个玻璃瓶,以及玻璃瓶里的某个生物,径直走进洗手间,眼疾手快,一阵冲水的声音。

陶琢看着严喻洗完手出来,发自内心地说:“你太厉害了喻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