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块空地坐下,看头顶星辰如海。银心初升,仿佛一条奔腾而来的巨流之河,又像一刃刀锋,撕破沉沉夜幕,让地球上的两个旅人得以窥见宇宙另一边的万千星云。

这一刻就会切实地觉得人实在太渺小了,是山巅的一粒微尘,看不清日月流升,看不明斗转星移。

却又是这样勇敢,这样平静地接受万物皆当由生至死的事实。

陶琢忽然想起学农时和严喻一起看星星的日子,当时还曾感慨缘分奇妙,几亿万年前的一场爆炸,余晖奔跑至今,落到他们眼里。

那天的星光已然黯淡,可今天的他们还在一起。

夜风穿山而过,沙沙声回响,陶琢蓦然扭头,与严喻对视。

严喻似乎听到了他的心意,握紧他的手,笑着低声说:“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们在群山与长河的见证下将彼此拥入怀抱,额头贴着额头。

星汉当空,千载寂寥。

回到南城没多久,高考出分了。

陶琢从早上睡醒就不敢看手机,丢到一旁不搭理,和严喻打胡闹厨房。中午陆陆续续有人收到短信,开始在群里汇报。单宇比几次模考均分高了30分,大笑声响彻整个朋友圈。

两人的手机放在沙发旁充电,几乎是同时一震。陶琢知道判决下来了,让严喻帮他宣读。严喻先看了一眼自己的,没什么表情,又去看陶琢的。

垂着眼睛看不出喜怒,然后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把手柄塞到陶琢手里:“继续玩吧。”

“啊?”陶琢还懵着,“什么意思?到底多少?”

严喻终于笑起来,揉了揉陶琢的头发:“看不到。被屏蔽了。”

陶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嗷”地扑到严喻怀里,抱着严老师不肯放手,尾巴摇到天上去。

高考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许瑛应该是全南城最得意的那个,因为自己班上一口气出了两个屏蔽,其中一个全省第二,再加上一个排在第二十三的苏越廷,简直是一中建校以来前所未有之大喜事。

她每天下楼横着走,逢人就:“啊你怎么知道我班上有三个裸分清北?”

陶琢给林思含打了电话报喜,之后微信被轰炸,不知道该怎么回,干脆直接关机了事。

傍晚严喻在厨房做饭,他从后面蹭过去,抱着严喻的腰问:“那我应该报什么专业呢?”

“随你。”

“我去学做厨师吧。”陶琢想了想和他开玩笑。

严喻不知道该怎么说,指了指厨房门:“别的都行,唯独不适合干这行。我要开火了,出去。”

陶琢不出去,抱紧了严喻不放,拱了半天问:“那你呢,你打算学什么?”

严喻说:“计算机。”

陶琢翻招生册,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专业名称里挑挑拣拣。

当然这是一个幸福的烦恼,可以之后再花时间仔细考虑。陶琢把砖头一样厚的志愿指南丢到一旁,帮严喻往餐桌上端菜。

吃完饭两人如往常一样下楼散步,有蚊子,陶琢被咬了好几个包。

走到一半就出汗,陶琢带严喻进便利店买雪糕,付钱时不得不把手机开机,然后就收到了胡斌的夺命连环call,说文理科前五十的学生过几天必须回一中接受采访,勒令他们准时出席,必须穿校服。

严喻挂断电话,低头看陶琢,陶琢一边啃巧乐滋,一边抬头看严喻。

陶琢眨了眨眼睛,严喻解读了那意思,点头说:“我也不想去。”

陶琢想了想:“那就派苏越廷去吧。”

严喻同意:“编个理由。”

于是采访当天两人脚底抹油溜了,说有事,其实是打车去犬舍接狗。苏越廷临回校前才得知自己被抛弃,不得不愤怒地一个人应付十几家媒体。

高考出分后年级群里热闹了一段时间,叽叽喳喳的,过了几天,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去,就渐渐少有人说话。

大家都即将奔赴自己的新一段人生。

陶琢和严喻把椰椰接回家,做了个小蛋糕庆祝。椰椰狗还没来,家具和玩具先来了,客厅里到处都是它的沙发、小窝、枕头、毛绒玩偶,还有陶琢新买的地毯,椰椰一进来就在上面快乐地打滚。

严喻这个人仪式感实在太强,给椰椰准备了项圈。陶琢打开一看,好家伙,LV的。

严喻看了眼尺寸,帮摇着尾巴的椰椰戴上,又瞥陶琢:“看大小你也能戴。”

“……滚。”陶琢面无表情,给儿子拍了张照片。

把照片发上朋友圈,很快被一群人点赞,评论区里出现“卧槽你家还缺狗吗”的惊人之语。

以夏辛禾为首,几个损友成排复制粘贴:小狗快和这个陌生哥哥说再见吧!

严喻看到了,但是没懂,看着这一群复制党挑眉问:“什么意思?”

陶琢解释:“要来我们家偷狗的意思。”

严喻说:“为什么要偷椰椰?”

陶琢说:“因为椰椰很可爱啊,你看小狗多可爱。所有人都会喜欢小狗。”

当时两人刚吃完饭,在商场蹭空调,沿着落地窗朝打车的地方走,外面灯火辉煌,映衬人间家家喜乐。

严喻闻言点头,忽然伸手抓紧陶琢,两人十指相扣,黑色手绳落在一起。

商场里人来人往,牵手很容易被注意到,陶琢挣了一下没挣开,小声问:“干嘛?”

严喻说:“怕你太可爱了被人偷走,把自己家的看紧一点。”

“……”陶琢顿了一下,低声道:“你不要突然在外面说这种话。”

“为什么?”

“因为我会很想和你做/爱。”陶琢笑着看严喻。

所以打车回家后就做了,做得很激烈。

没办法,严喻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谁让陶琢说那种话。

基本上是从严喻的床到陶琢的床,然后到绿沙发,然后到地毯。陶琢后悔了,想求饶,但是来不及,严喻一边夸他好乖好听话好厉害好会亲,一边哄骗他换个姿势好不好再忍忍,再一次再一次……然后更加过分。

太荒唐了,这是陶琢最后的念头。

严喻有运动的习惯,手臂有力气,能把陶琢抱起来,让重量全压在一处。这说明第一天晚上他真的很克制自己,很温柔,很体贴,同时也是严喻居心叵测的表现,他像诱惑花栗鼠一样一点一点用瓜子把陶琢诱惑进来。

但那能怎么办呢,陶琢想,他就是喜欢严喻。怎样的严喻都很喜欢。

严喻冲完凉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进来搂着陶琢。陶琢习惯把这个人当枕头,抵着他胸膛和下巴睡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纵/欲的后果是腰疼得快断掉。

陶琢打开手机,发现早上九点林思含给他发微信,问报志愿的事,陶琢回复说没想好呢,大概还是那几个热门专业吧。

林思含却问:才醒?

陶琢有点心虚,支支吾吾找理由:嗯,昨晚和同学吃烧烤喝酒了

林思含发过来两个笑眯眯的表情,不拆穿他,只是说:注意点啦。

那点小心思么,总是瞒不过当妈的。

被敲打的陶琢同学脸一红,仓鼠似的滚下床,发现严喻不在家,估计是去买菜了。

艰难挪到客厅,跪在绿沙发上打开窗帘,看见严喻买了一束新的黄玫瑰,摆在小铁架子上,娇艳欲滴,正在阳光中随清风摇动。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滚动着,每天有新的花,新的亲吻,新的礼物,和不变的爱人。

一整个暑假几乎都和严喻在家里胡闹,床单换了不知道多少张。

其间尚有一丝理智,抓紧时间去学车,考科目二前两人特地去寺里求佛祖保佑一把过,毕竟顶着大太阳练车实在是太他妈痛苦了,谁都不想被折磨第二轮。

然后是填志愿,等短信,收录取通知书。七月底飞了趟北京提前看租房,严喻研究该怎么把绿沙发空运过去。

八月,要去大学报到了,陶琢把东西收拾好,最后一次环顾这个曾被他们视作家的小两居室。但他已不再为离别难过,知道严喻会永远在他身边。

大部分家具和衣物已经提前找物流公司运了过去,还剩一些没法提前寄走的东西,不得不到最后一天找顺丰。

严喻提前下楼解决这个问题,陶琢则拖着行李箱,慢慢晃到两人约好一起上车去机场的地点。

这个位置就在一中门口,天桥下,一块空地,旁边有棵苍老的榕树拔地而起,几个爷爷正扇着蒲扇坐在树荫里下棋。

严喻还没来,陶琢无所事事,坐在行李箱上等,脚不时点地晃来晃去,像两年前刚转学到一中时,坐在宿舍门口等许瑛来接那样。

但现在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等人领养的小孩了,他有一位情深意笃的恋人。

不断有轿车停在马路边,陶琢抬头看,发现是一中新生入学,提前回校军训。

学生们大包小包提着桶拖着盆爬进学校,同时还要应付父母永无止尽的嘱咐和唠叨,出了一身汗,特别狼狈。

陶琢看着看着不由一笑,仿佛依稀看到两年前自己的影子。

忽然有一个男生走过来,怯生生地问:“学长,你也是一中的吧?那个,宿舍楼怎么走啊。”

估计是因为陶琢穿着白色衬衫,背着书包,长相又十分少年气,小学弟错以为他还在上高中。

陶琢懒得解释,说:“进门右拐,顺着林荫道一直往前,看到那个大铁门就是了,前两栋是男生宿舍。”

“哦哦,”小学弟说,“谢谢学长。学长能不能加个微信啊?我是理重点六班的,之后有什么不懂的……”

陶琢打断道:“你是六班的?”他想起许瑛说过自己要回去带高一,好像就是六班。“你们班主任是不是叫许瑛?”

“对啊对啊。”

陶琢说:“没什么,好好学习,她去年带高三带出三个裸分清北,估计会给你们上压力。”

然后抬头看小学弟,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一对上视线脸就迅速红了。

陶琢心里一跳,挑眉,没吭声。

小学弟又问了几个问题,陶琢一一回答,最后笑着嘱咐他:“别早恋,教导主任叫胡斌,挺凶一光头,管你同性恋异性恋智性恋纸性恋,都抓,抓到就请家长。”

“噢……”小学弟被灌输了一脑袋一中生存指南,挠挠头,然后问:“所以微信……”

陶琢笑:“不能给你。”

“不好意思,”陶琢说,“学长有男朋友了,被他知道会吃醋。”

而且吃起醋来在床上很凶。

陶琢把一脸震惊的小学弟打发进学校,抬头,看见一辆滴滴专车停在路对面,严喻打开车门下来,对他招招手。

南城八月,阳光依旧灿烂,透过榕树落了满地,仿佛漫天飞光。

一中的钟声依旧清脆飞扬,矮墙边的香樟树依旧蓬勃繁盛,长长的走廊上依旧有学生打打闹闹,雪白的衣角在空中飘动,被风吹跑的试卷滑向操场那边。

没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

永远有人保有十八岁时最炽热的那颗心,陪你走完未来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