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板栗丸子
年黎将嘴唇咬烂,满嘴是血,他抹了一把眼泪,眼睛也红的滴血,却笑着拼命哀求老人说:“奶奶,我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一定让他来见你,奶奶我一定…….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一定把他带过来,奶奶……”
“奶奶,我现在就去.......”
“奶奶,你等我……”
说着年黎转过身跌跌撞撞朝病房门口跑,却在即将要跨过大门的时候,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刺入心脏的冗长机械声。
滴——————
第22章
晚上九点,天黑的彻底,年黎一个人坐在太平间外的走廊里。
走廊悠长,空调开得很低,黑沉一直蔓延到深处,年黎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睡衣,手脚冻得苍白却似感受不到,手里紧紧攥着奶奶的死亡证明和医药费账单。
他还要等着奶奶的儿子来,因为他不是直系亲属,无权处理亡人的后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前面的电梯打开,传来一阵极为尖利的吵闹痛哭声。
年黎静静地转过头看过去,护士推着一个铁床出电梯,上面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和奶奶年纪差不多,不同的是她身边围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人,那些人抱着亲人的遗体失声痛哭,喊着奶奶,外婆,妈。
哭嚷声悲戚痛苦,甚至有两个人哭的失态,抱着老人遗体腿脚软的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小护士几分无措的看了一圈,连安慰都安慰不过来,这时忽然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哭着晕了过去,护士又慌忙喊了几人将她抬走。
在那一片混乱,只有年黎拿着属于奶奶的死亡证明,坐在角落里,漠然地望着不远处的混乱。
他像是在看一场电影,只有他一个局外人。
那一刻年黎切身的体会到,人就连死亡也会不同,有的人离开伴随着撕心裂肺惊天动地,而有的人却消失地默默无声,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是掉了一片落叶,不值一提。
耳边的哭喊声刺耳,在空荡的走廊被放大了数倍,年黎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上轻飘飘的几张纸。
一张死亡证明,几张医药费单,这就是奶奶死后唯一能证明她存在过的东西。
年黎一遍遍的看着纸上的内容,可能是眼泪已经流干了,年黎只觉得眼睛酸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年红玉”是奶奶的名字,奶奶不认字,唯一会写的只有她名字的这三个字。
5432元,是医药费单上年黎支付的费用,老邱说奶奶半夜去找他的时候,衣兜里将自己所有的钱都揣上了,那是她攒了那么多年的钱,五块十块,零碎又破破烂烂,全部都是她上街去卖菜攒来的钱,一共四千五百多,已经在奶奶进医院的时候付过一次了。
奶奶一辈子节俭,就算是病了,也担心会拖累了他。
年黎捧着那两张纸看了很久,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拨打了方玉泽的电话。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奶奶过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见见方玉泽,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让方玉泽知道。
电话打通后嘟声缓慢的响了几声,忽然变得急速,毫无意外电话又被挂断了。
年黎拿着手机的手缓缓落回腿上,表情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他早就习惯了。
方玉泽就是这样,身处高位,常年繁忙让他只以自我为中心,如果年黎是他的合作对象,可以给他带来利益,那么就算年黎半夜给方玉泽打电话,方玉泽也会接。
可是他不是。
所以只要方玉泽忙,只要方玉泽心烦,只要方玉泽有任何一点小事,他都会挂断年黎的电话,让年黎怎么都找不到他。
因为年黎是他生命里最微不足道的东西,甚至不如一只过眼的蚊子,因为蚊子还会让方玉泽费心思的拍一下打死,可他年黎不值得。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年黎打了一通就不再打了,他感觉特别累,累的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手机里急促的忙音一阵阵传来,他没有挂断,只是闭着眼睛任由这阵忙音在走廊里回荡。
他的思绪漫无目的飘,想起他出事后双眼蒙蒙才睁眼,那时候他失忆了,像是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世界,奶奶佝偻着身子,每天都从家里带一份肉汤给他补身体。
天冷的时候,奶奶颤抖着双手从灶台下掏出烤红薯,满是老茧的手捧着热腾腾的烤红薯,颤颤巍巍的递给他。
还有好多好多微不足道的时刻,如今想起来却是令年黎心如刀绞。
他发觉,有时候人和人建立感情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来这里不过半年,可是他就像奶奶的亲孙子一样,会因为失去亲人而感到痛彻心扉。
而有的人不论是相处多久,都无法建立起来感情。
时到今日他谁也不怨,只怨自己。
这么久以来,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忍受着病痛的时候,他却纠结在傻逼又没用的爱情里。
方玉泽说的一点也没错,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真幼稚。
真傻逼。
胸口处闷痛的快要喘不过气,年黎双手紧握,后脑勺一下下的磕在墙壁上,他磕的毫不留情,自残一般砰砰砰闷响,每一次的磕碰都引起后脑受过伤的地方剧烈刺痛,他依旧没有停下,妄图用这种疼痛遮盖心脏的撕裂感。
脑袋震荡,眼前闪过一阵阵窒息的花白,猛地天旋地转,年黎浑身一僵,双手用力捂住太阳穴。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是......
陌生的声音带着龙卷风般毁天灭地的速度力道冲进他的脑袋。
“李曜驰,让你去华盛顿是为了让你跟着名师学金融知识,是为了让你成为我李家的顶梁柱,不是让你去花天酒地,明白吗.......”
“小驰,我们李家子孙这么多人,爷爷把重望寄托在你身上,你一定不能让爷爷失望......”
“少爷,我已经将十亿元汇款到方少爷的账户上,这笔钱应该可以助他渡过难关.......”
“堂弟,你什么时候回国啊,我可想死你了.......”
“Oh my god!Mr.Li,I have never seen anyone complete this project at the age of 21.You are simply a business genius........”
“小驰,商场就是战场,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不要对任何人心软,即便是你亲人……”
“曜驰,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完成这个项目就回国吧.......”
“曜驰,爷爷病了,你这周就回国......”
“你好李少爷,我是负责接您的司机,小泰.......”
.......
众多的声音和画面如同海啸般拼命的涌入年黎的脑子,几乎要将他的脑子挤爆,身体撕裂,他咬紧牙齿,额头上青筋暴起,拼命地抵抗着这股力量。
又疼,又绞......
他的身体在此刻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叫他年黎,一个人在他叫李曜驰。
他不断的被拉扯,被撕裂,又被组合......
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女士的声音在唤他。
“先生.......先生......”
声音由远及近,年黎喘着粗气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将小护士吓了一跳。
“.......那个.......那个......先生,您没事吧.......需要上去休息一下吗......”
年黎低下头深喘了一口气,额上的头发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他声音嘶哑地说:“没事,哪里有洗手间.......”
“这层楼没有,您需要去隔壁的住院楼。”
年黎点头道了一声谢,大步的走出走廊,住院楼距离太平间不远,年黎走到一楼直接进了洗手间。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冰凉刺骨,年黎双手捧着凉水没有章法的往脸上冲,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冷静,头脑变得清醒才停下。
他双手撑着洗手台抬起头,头发上的水滴湿漉漉的往下落。
他半眯着眼睛,从镜子里看见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那个人有些眼熟,大约四五十岁,穿着一身高档的蓝色商务装。
男人双眸震惊的看了年黎一会,试探的喊了一声:“李少.......”
“李少.......是你吗........”
年黎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单手按了按洗手液。
清水冲刷过他手上的泡沫,他声音淡淡地恩了一声。
-
处理亡人的后事远比年黎想的要难,各种项目都需要预约,年黎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每天来回在医院和各种殡葬场所之间穿梭。
将一切都处理妥当已经是三天后,早上六点多天刚蒙蒙亮,他将奶奶送上了公墓。
几天内他跑了几百公里的路程,才挑出来的好地方,在明城郊外的榴花山上。
这里的公墓环境很好,依山傍水,晨时山中薄雾弥漫,鸟语花香。
这么好的公墓自然价格高昂,一些好点的山头位置甚至有钱都预定不到,还需要有势。
但对于现在的年黎而言,一切没有那么难了。
他将奶奶葬在山头视野最好的地方,住的是最宽敞的位置,碑还没有立,年黎跪在坟前祭典了很久,最后放下了一束鲜花。
将这一切处理完,回到城里已经是上午九点,上下班的时间路上人流攒动,年黎又在附近吃了一顿早餐,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半,路上的人流逐渐回归平息才回到家里。
正值上班的时间,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打开房门居然看见了方玉泽。
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落地窗的双层窗帘拉的密不透风。
这种深色的窗帘遮阳性极好,即便是外面阳光刺眼,屋子里却像是深夜,透不进一点光。
方玉泽穿着一身宽松的真丝睡衣,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单手撑着头按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垂落在腹部,身前的烟灰缸点满了烟灰,似是很疲惫。
房间暗的不辨日夜,只有沙发边那盏落地台灯亮着,灯光形成暗黄色光圈将方玉泽映在其中,连他身上香槟色的睡衣都散发着暖光。
听见房门的响动声,方玉泽缓缓抬起头,目光触及到年黎的那瞬他先是一怔,眼里的光瞬间变得清醒。
“你这几天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质问,年黎垂眼换鞋,没有说话。
方玉泽望着年黎的背影,目光一点点变得锋利:“我在问你话!”
年黎早已经精疲力尽,不想多说话:“手机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