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伯正
果然……方应琢是想问这个。
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我看向他的目光意味不明,终于爽快地承认:“对。”
闻言,方应琢看向我,可我没有与他对视,视线落在桌子的边缘。方应琢追问:“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我们两人站在校门口看高考光荣榜,我还想过方应琢会不会说点什么,然而方应琢真的开了这个口,我反而本能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这件事情与紧紧缠绕我几个月的梦魇一样,变成了心口处一块溃烂的伤疤。
自己尚且不愿意回忆,又怎么想跟别人提。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通了,”我耸了耸肩膀,“身边本来也没几个人高考,还是打工更有出路。而且我家还有这个小商店,我也算继承家业了吧。”
方应琢皱着眉,语气罕见的有点生硬;“秦理,别骗我。”
“没骗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然后直接起身,准备下楼,“你记得把碗筷泡水里,一会儿我一起洗。”
出人意料的是,方应琢反应更快,竟直接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只是看起来斯文,其实力气很大。
怎么,小兔子急了要咬人?
“我不相信。”方应琢执着地向我讨要一个说法,似乎听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别人会说这种话,但是你不会。我看了你模考的那些卷子,我不信次次能考六七百分、在作文里写‘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秦理会这么想。”
这人平常一向温声细语,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用稍显强硬的语气说话。但即便如此,方应琢的讲话声也并不大,却让我失语了更久。
刹那间,我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那位素未谋面的笔友非北也一样。
非北还寄给过我一本《李太白全集》,我在高中期间反反复复地看过很多次,有段时间睁眼想的是青崖白鹿,梦里又梦见江入荒流。看过的诗句总是自然而然地记在了脑子里,又顺手写进作文,反正批卷老师也吃这一套,我的作文分数总是很高。
然而后来接二连三的意外叫我认清现实,我也不再愚蠢地认为自己非同凡响,不再觉得自己与粟水镇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都是被命运折磨的可怜虫罢了。
蓬蒿就是蓬蒿,永远也没办法变成鸿鹄或鲲鹏,既然生活已经是一滩烂泥,越挣扎反而会陷得越深。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方应琢误以为他这一番话打动了失足少年,开始殷切地趁热打铁:“是因为手伤才没考好吗?秦理,试试复读吧,你还这么年轻……”
真是麻烦。没想到方应琢虽然笨手笨脚,脑子倒是还算灵光,猜得真准。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的脑子里冒出一种新鲜的类比,就像在看动画片的小孩正准备关掉电视去写作业,结果妈妈这时出声呵斥孩子去完成功课,反而会让人想要报复性地赖在电视机前。
因此,听见方应琢这么讲,我非但不买帐,反而愈发烦躁,产生了一种想要反驳的冲动。
他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懂什么?
趁他说话之际,我甩开了他攥住我的那只手。余光里,我隐约看见了方应琢的表情,他无措地微微睁大眼睛,看起来很不解,还有点难以掩藏的委屈。
我冷笑一声:“方应琢,人都是会变的。无论当年怎么想,不代表现在的我还是那样。你是我什么人?就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你太越界了。”我告诉他,“不该问的事别问,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不要多管闲事。”
“对,我确实不是你的什么人。”方应琢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悬在半空的手慢慢地垂下来,“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你明明那么优秀。”
说完这句话,方应琢不再说什么,而是拎起背包先我一步走下楼,推开商店的门。他的背影最后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留在原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连同池子里我的那份一起洗刷干净。
最近秋老虎猖獗,天气重新变得湿热起来,水龙头里的自来水淌过皮肤,温度显得格外冰凉,几乎到了刺骨的程度。
抹上洗洁精的瓷碗太滑,我的手却偏偏不听使唤地一直抖,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让它摔碎在地上。
那天方应琢离开商店之后,很久都没有回来。
起初我以为方应琢只是在生我的气,不愿意再看到我,想离我越远越好——当然这样再好不过。
然而直到过了粟水中学的放学时间、过了商店的关门时间,还不见方应琢的影子,我又难免担心起方应琢的人身安全。
按理来讲,方应琢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独自在外边也没什么危险,但这里是鸟不拉屎的粟水,方应琢又是个城里来的人傻钱多的外地人,这么晚还没回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
看着时间一点点逼近晚上十点,我终于有些坐不住。往常这时候我已经要准备睡下了,此时此刻也只好无奈地带上钥匙,出门找人。
尽管与方应琢同住了几天,但其实我没有方应琢的联系方式,找人也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笨方法,我走了好几条街,同时在脑子里琢磨着方应琢可能会去哪儿,他喜欢拍照,出门一般是为了采风,可是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有什么景色能拍?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虽然粟水是个芝麻大点的镇子,想短时间内走遍每个地方还是颇有难度。薄而锋利的弯月静静悬在天边,耳边聒噪的蝉鸣不断,我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满后背的热汗,洗得褪色的T恤湿哒哒地黏在后背上,异常难受。我边走边想,算了,反正我本来也讨厌方应琢。干嘛要管他是死是活?
大约走了半小时,我终于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看见了几个人影,还有一辆眼熟的摩托停在路边。
借着树和草丛的掩护,我藏身在其中,向那边看去,刚好看到方应琢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正是赵庆。
他正在对方应琢说些什么,手里的东西在黑夜闪着银光。
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把刀。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宝子们,请品尝小兔小理肉粽!
从外面回来了,开始稳定更新,目前暂定隔日晚九点。还是期待大家的评论哦3!
第12章 馥郁
看清楚赵庆手里拿着刀之后,我心中一惊,迅速地推测了一下眼前发生的事,却没有立刻上前。
凭借我对赵庆这个杂种的了解,他有贼心没贼胆,未必敢当街捅人,他现在在这儿假模假样地比划两下子,无非是误以为方应琢是我朋友、想让方应琢吃点苦头,也隔山打牛地恶心一下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赵庆不仅猜错了,还是大错特错。我跟方应琢的关系谈不上好或差,是约等于没有关系。
况且,我还巴不得天真单纯的方应琢在粟水受点教训。
但是也说不准赵庆会不会在这月黑风高夜里恶向胆边生、作出冲动的事情来。
这就不好办了,方应琢作为租客,要是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到头来还是我这边麻烦。
于是我蹲下身,在附近悄悄地摸索,准备捡一块趁手的板砖。没想到还真被我找见了工具——我摸到了一个空的啤酒瓶。
我握住细口那一端,将瓶底的部分在石头上敲碎,让手里的酒瓶变成和刀差不多的凶器。
看着末端不规则的尖锐玻璃,我的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当即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行,够锋利。
我继续在树丛里静观其变,看到赵庆和另外几个小混混逼近方应琢。那些人又讲了几句话,然后方应琢从背包里拿出钱包,随手取出几张红艳艳的票子,正要递给赵庆。
原来赵庆是在勒索方应琢。
我估计了一下那叠钞票的厚度,起码也有四位数。
靠,我不禁咋舌,方应琢也真是好说话,别人朝他要钱他就给?
也对,毕竟方应琢有个当大明星的妈,这点钱对他来说可能还不够吃一顿饭。
不过勒索这种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赵庆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块肥肉,方应琢在粟水的日子是别想安生了。
方应琢住我家,他要是不安生,我家也必然鸡犬不宁。
正好我跟赵庆的事也该彻底画个句号,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别总像只苍蝇似的在老子眼前晃。
在暗处,我沉着脸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很好,最近恢复得不错,灵活度几乎与以前无异。又伸展了一下僵硬发麻的筋骨,趁着赵庆还没跨上摩托车,我绕到他背后,趁其不备,猛地把啤酒瓶敲碎在了他的头上!
一瞬间,玻璃碎片飞溅,一道深红的血从赵庆的头顶淌下,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操!”
“秦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赵庆还没能迅速地从被偷袭的状态中回神,这时我已经夺下他身上的刀,折叠起来丢给方应琢,“你用这个。”
赵庆加上其他小混混一共四个人,均摊下来我和方应琢只需要以一敌二,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只是不清楚方应琢什么水平,还是手里有点东西比较保险。
勒索四人组终于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我一屈膝把赵庆扣倒在地上,右手狠狠挥拳一下下砸向他的鼻梁,“离我远点,也离他远点。”
对方鼻腔里喷涌出的鼻血喷涌而出,全部溅在了我的手上。
刚才的挥拳我使出了全部力气,足够让赵庆的鼻梁骨折。
地上的赵庆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叫喊,恼羞成怒地向我扑来,同时另一个小混混也开始向我身上招呼,我们扭打在一起,渐渐地,我也多了些零零碎碎的伤。
这样的场面我应付得来,维持不落下风的同时,还能用余光瞟一眼方应琢,这一看才真令我大吃一惊——方应琢独自面对那两人,竟然游刃有余。方应琢的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专门学习过,我不禁开始怀疑,就算我今天不出现,方应琢也许照样能脱身。
这场荒唐的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赵庆见了血、又断了鼻梁,而我打架向来不要命,那些人很快便招架不住,当即纷纷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僻静的小路上只剩我和方应琢两个人。
方应琢刚才体力消耗不小,有些气短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死外边。”我还没来得及向方应琢兴师问罪,又猛然想起方应琢给赵庆的那叠钞票。
经过那一番混战,赵庆揣在口袋里的钞票早就凌乱地散落一地,好在这时候没刮风,票子还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
我立刻对方应琢说:“别愣着了,赶紧来捡钱啊!”
于是方应琢也蹲下来,跟我一起细致地搜寻。
“一共多少钱?”
“一千五。”
“你也是真大方,一千五说给就给,”我嗤笑一声,不禁想起方应琢刚才的身手,“你不是挺能打的吗?干嘛要把这么多钱给他们?”
“对面四个人,还有人手里有刀,我不想和他们发生直接冲突,”方应琢说,“还不如破财消灾。”
我整理好手里的钱,不多不少,一共十五张。我把钱递给方应琢:“行了,这下子也没破财。”
方应琢仔细地收好钞票,语气很感激:“秦理,真的谢谢你。”
“是该谢我。”我看着他,没好气地问道,“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边瞎转悠什么?”
听见这话,方应琢反而微微发怔,他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很轻,说话声音也很轻:“对不起。”
我不吃这套:“先别道歉,直接跟我说原因。”
“我在学校里打听了很多你的事,确实不太礼貌,也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身上,本来也要向你道歉的。你在中午的时候那么生气,应该不想见到我吧,所以我才没回去……”终于,方应琢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压在心底一整个下午的问题,“秦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这一回,愣住的人变成了我。
严格来讲,方应琢没做对什么,但也没做错什么。那些成绩单和试卷不是我的隐私,学校里任何一人都能看到,方应琢建议我复读重新高考,也不过是出于他自己的客观考量。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因为他没做错的事情内耗自己、向我道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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