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琢 第9章

作者:伯正 标签: HE 近代现代

方应琢轻轻地皱了下眉,不情不愿地接过旺仔牛奶,似乎觉得我在哄小孩。

方应琢喝了一小口旺仔,又问:“什么是适合我的?”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然后不假思索地回答:“就琴棋书画之类的啊。”

“我父母也是这种想法。但你明明说过,每个人都有做坏小孩的权利,”方应琢看着我,认真地解释道,“当然,我不是指抽烟就是坏、不抽烟就是好,我只是……想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懂了。

方应琢家教森严,尽管他能接触到的事情远高于普通人的眼界,同时也是隐形的局限,因为那些事情与方应琢本人的意愿没关系。不谙世事的小兔子想变坏,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烟,想到酒,想到性。

在粟水,或者说在这片山里,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男人整日喝酒打牌,游手好闲,夜里乱搞,家务活都是女人在干。这地方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而我眼前的方应琢,在条条框框中活了二十几年,连“变坏”还需要人教。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越变越大——既然这是方应琢自己的想法,那我何乐而不为呢?我不是最厌恶方应琢那层完美的外壳吗?

打碎它就好了。我想。

越是美好的东西,人就越想看它被毁坏的模样。遑论方应琢还是我本来就反感的同性恋,我更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不想吗?心里那道声音继续问,如同逼迫我抵押灵魂的梅菲斯特,持续地盘问,秦理,你不想让方应琢变得和你一样狼狈不堪吗?

我心思一动,暗自捏了捏拳头。既然如此,就让方应琢在粟水吃点苦头和教训也好。

“那好吧。”我说,“我教你。”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灯泡苟延残喘地闪了两下,突然灭了。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停电了?

屋外是阴天,室内光线很差,停电后即便是下午也像深夜一样伸手不见五指。

我的夜视能力极差,此时此刻看不见任何东西,突如其来的黑暗难免令人感到恐慌,我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货架,撞倒了商品,几包薯片相继掉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怎么了?”方应琢听见了我这边制造出来的动静,帮我把那几包薯片捡起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方应琢向我的方位走过来,同样看不太清周围的情况,用一只手摸索着。我隐约闻见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佛手柑香气,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下一刻,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手臂。

“秦理,你在发抖……”我看不到方应琢的表情,只能通过他的语气辨认出他稍显意外,“你怕黑吗?”

自从陷入黑暗后,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都失去了控制,像是一种强烈的濒死感,心悸,胸痛,止不住地颤抖,冷汗爬满了全身。

与其说是怕黑,不如说是怕黑暗的、密闭的空间。

其实以前是不会这样的,自从被绑架到小仓库折断手指那天起,才有了这些症状。

慌乱之中,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方应琢张开手臂,带有试探性的一点一点地将我揽进他的怀里,让我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方应琢身上的那股气息变得浓郁了一些,从他耳后的地方传来。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下。

如果是在我清醒的时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开他,让他别碰我,可是在当下……我做不到。

“别怕,我在呢。”方应琢的声音很轻,“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刚好相反,我很喜欢灯暗下去的时候,因为我觉得只有在黑暗里才会自由一些,没有人监视我,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方应琢的手伸进我的衣服口袋,取出利群烟盒与打火机,烟盒里边还剩下两支烟,方应琢拿出一根,塞进我的嘴里,又打开打火机,慢慢地靠近,将那支烟点燃。

那一点橙色的火光亮在黑夜里,借着这一点点亮光,我看见方应琢的眼睛,那双眼睛总像含着笑意,目光总是很柔软。

最后一支烟也被方应琢取出了。

他将烟含|在自己的双唇间,用我的烟来借火,两支烟的烟头相触碰,静静地燃烧起来。

这个时候,方应琢低声开口:“秦理,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的大脑混沌,思绪混乱,我在做什么,怎么做,在这时都已经变得不重要,那就顺其自然吧……我对方应琢说:“用舌尖顶住你的上颚。”

“然后正常地呼吸,吸气,把烟像空气一样吸进你的肺里,但注意不要太多。”

在黑暗中,我只能依靠方应琢的气息判断方应琢的动作,听见他在按照我说的做,我继续开口:“你可能有想咳嗽的感觉,这时候就停止吸气,慢慢地吐出嘴里的烟……”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骤然响起,方应琢果然被呛到了。

方应琢缓了好一会儿,“喉咙好难受啊。”

我笑了:“第一次是会这样。”

我猜,方应琢这时候一定又在蹙眉。

他自己恐怕还不知道,他在脸皱起来的时候会显得更可爱一些。

这样的反应固然有趣,可是当人的感官被黑暗无限放大之后,我突然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我想看到方应琢的更多反应。难堪的,仓惶的,受窘的……

有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会像野火燎原一样迅速扩散,再也压制不住。

心里那道声音突然开始煽风点火、蓄意挑拨——试试吧,既然停电本身就是个意外,那么在意外的时候做出意外的事,又怎么能算作是出格?

就在这时,我对方应琢说:“方应琢,其实还有一种办法。”

“什么?”

“就是这样……”

我与他凑得更近,低头吸一口烟,一只手突然捏住他的下颌,用了些力度,刚好让他无法挣脱。

双唇几乎快要贴在一起,我将这口烟渡进方应琢的嘴里,浓郁的烟草味不容反抗地灌满他的口腔。

顷刻间,方应琢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室内的灯在这时倏地亮起,方应琢的惊慌失措被我尽收眼底。

方应琢的手臂依旧维持着刚才抱住我的姿势,僵在半空,可他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连带着胸腔微微颤动,那阵剧烈的咳嗽让方应琢掉了生理眼泪,他的头发散乱,眼睛隐约可见水光,看向我的目光也是湿漉漉的。

方应琢以前也不是没有害羞过,那次只是耳尖泛粉,这次蔓延到了整张脸庞,没有了黑暗作为遮掩,坦率地显露在灯光下。

他下意识地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秦理……”

他这副脆弱的样子,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像是被我欺负了一样。

那股隐隐兴奋的感觉使我意识到,也许我真的找到了新的乐子。

作者有话说

在新干线上发出的一章……这回存稿是真的没了!最近都在外边没法码字,更新不太稳定,非常抱歉T^T

还是期待大家的评论哦3!

第11章 蓬蒿

第二天一早,方应琢带着相机独自去了粟水中学。自从昨天我带他去校门口转了一圈之后,方应琢觉得学校里可以拍到不少素材,准备自己再去看一看。

过了中午十二点,粟水中学上午的四节课结束,学生们回宿舍短暂地午休,方应琢也回到了商店。

午饭是我自己下厨,距离我上次开火做饭已经过了有一阵子,以至于每个步骤略显生疏,不像以前那么利索。

既然方应琢也能吃辣,我就无需再考虑做饭口味的问题,直接做自己爱吃的菜就可以。

方应琢没下过厨,我就让他站在一旁打下手,帮着洗菜切菜。他把切好的菜盛在盘子里,拿给我看,刀工还是稀烂。

我看着盘子里的菜,沉默了好一会儿。

方应琢一向擅于察言观色,当即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盘子,问道:“要不然我再去加工一下?”

“……算了。切得不好看又不影响味道。”

我无意中看见了方应琢手指上的伤口,应该是刚才切菜时被刀划伤的。细细的一道,向外渗出了两滴血珠。

我去另一个房间的抽屉里拿了创可贴递给方应琢。找这个东西还费了我一番功夫——我身上小伤不断,人又活得糙,那些伤口基本只是草草处理,也不在乎到底什么时候愈合。

不过,方应琢这种从城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我还是区别对待一下吧。

我把创可贴递给方应琢,不禁在心里想,看来我又找到了一条方应琢的缺点——笨手笨脚,生活技能基本没有。不过这些事情也不用方应琢亲自操心就是了。

这天中午,我一共做了两道菜,豌豆尖炒肉和干煸四季豆,都按照自己的喜好加了花椒粉和干辣椒。

炒菜的时候方应琢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敢再让他添乱,于是他主动地把煮好的米饭盛出来,装在两个碗里。

锅里的白气飘散出来,使方应琢的面孔变得柔和又模糊,我隔着这一层白雾看向他的脸,影影绰绰,心中陡然升起一个怪异的想法。

家是这样的吗?

厨房里的烟火气,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一个能跟你一起吃饭的人。

几乎就要下一秒,这样的念头又被我干脆利落地打消。

“家”于我而言,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概念,我独来独往惯了,早已经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也怕麻烦,更没有兴趣与其他人建立太过紧密的联系。

方应琢不过是一个租客,我们两个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两条不会相交的线,即便某一刻靠近、使我产生了错觉,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我们在桌前坐下,方应琢夹了一筷子四季豆,夸赞道:“很好吃,一点也不输外面的餐馆。你好厉害呀。”

方应琢的赞赏总是很简单,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词,但我听着还算受用。我笑笑:“那你就多吃点。”

第一碗吃完后,方应琢又去盛了一碗饭。还真是听话的乖宝宝。

尽管上次带他吃凉面就发现了他胃口很好,但看着方应琢拿饭勺把碗里的米饭压实的样子,还是让我忍不住有些想笑。

我在夏天的胃口一向不算太好,通常吃到七八分饱就停止。我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泡进池水里,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又重新坐回桌前。

“你今天在学校里都去哪儿了?”我随口问方应琢。

“教学楼,”方应琢说,“采访了几位老师和学生,大家都很配合。”

“可能觉得比较新鲜吧。”

方应琢继续道:“我还去了你以前的班级。”

听到这里,我喝水的动作一顿,白开水在玻璃杯里晃了一下,溅出几滴水珠,暴露了我的心慌意乱。

我沉默片刻,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音节:“嗯?”

方应琢:“教学楼走廊里有往届学生的模考成绩,我看到有你的名字和照片,了解到你以前在三班。”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粟水中学会在每次大考后公示学生成绩单,我的名字一直在第一行第一列,被方应琢看到也不奇怪。

但是方应琢忽然提起这个话题,总让我觉得还有什么话等在后面。

我一掀眼皮,再次用单音节回应他:“哦。”

方应琢察言观色的本领仿佛在这时失了效,看不出我对谈论这件事的兴致不高,反而图穷匕见,直白地问道:“秦理,你没有报考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