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这几天,应逐星表现得都很平静,超乎同龄人的理智,在遗体告别仪式上,他围着条红围巾,保持安静缄默。人在面对至亲离世时,难过悲伤都是不可避免的情绪,嚎啕大哭也再正常不过,所以夏蕾不免担心应逐星的状态,但也无法劝他看开。
“看开”需要时间,而不是话语。
晚上,应逐星回到家。他感到疲惫,闭上眼睛却又很清醒。坐了很久之后,应逐星找出了徐瑶遗留下来的布袋,第一次打开了它。
之前之所以没有打开,是出于一种自我欺骗。
好像他不打开,徐瑶就没有离开一样。
布袋上起了毛球,是之前装钱的布袋。上面有医院里酒精的气味,应逐星拉开锁链,摸到里面一共有三样东西:金属质感的长方形物体,耳机,以及一个本子。
应逐星拿着第一件物品,手指摸索着找到开关。应该是一个MP4,插入耳机后,应逐星听着指示打开了里面的录音文件。一共两条。
【录音片段一】
“逐星,我是妈妈。”
“这几天,我总觉得自己的日子大概到了。看电视剧上,人要离开的时候,总要留下点什么。但我握不住笔,你的眼睛也看不见,我就让小李帮我在商场买了个带录音功能的MP4,想着念给你听。但这录音一打开,我有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可能说得乱,你别嫌弃妈妈啰嗦。
前两天你夏阿姨来看我,我问了你的情况,她说你很乖,很很懂事。虽然你夏阿姨一家愿意收留你,但你也要记得在旁人家里,手脚要勤快,说话也要中听,听到大人动筷子了自己再吃。毕竟不是在自己家,凡事都要更懂事一点。
另外,离回春还有段时间,要记得多穿衣服,夏天也不要贪凉快吃太多冰糕,不要在运动之后喝冰水,身体会遭不住。我记得平野会做饭,你多跟他学,少去外面吃,我看新闻说好多都不干净。
这个袋子里有一张存折,里面有10万的余额,这是一年前我跟你爸爸离婚的时候,他留下来的财产。我知道你怨恨他,但这笔钱你还是要留下,一来,寄居在他人家里,白吃白喝总是不好;二来,你上学也需要用钱。家里的东西,那些家具啊什么的,都可以卖掉。钱要用在刀刃上,你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其实我不需要教你太多,你一定明白。(中断)”
【录音片段二】
“刚才不小心按到停止键了,我都不懂,让小李帮我看的(笑)。捣鼓捣鼓又打开一份,其实话说到这儿,好像已经足够了,但还是想再聊一点。
这几天,我一直会想起你小时候,想起你第一次学会叫‘妈妈’的样子,笨笨的,像嘴里咬着奶嘴,说得很含糊,但我当时一听就哭了,我想,老天爷,这辈子让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但是这个愿望这样简单,也没能实现。或许真和你爸爸说的一样,在你起烧的那晚,我直接把你送去医院,你的眼睛会好好的,是妈妈的错。但你没怨过我,你一直在好好学习,我知道你想让我放心,但妈妈还是拖累你了。
我老是想,如果我这个病晚得几年,你可能就不会被妈妈影响了,你会在津城四中好好念书,而不是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成绩一落千丈。津城的老师说你的眼睛注定不适合在普高,但我知道你是可以的,只是我耽误了你,妈妈很对不起你。
我很担心自己离开后,你会过得不好,担心你离开后,伤心没人安慰,也没人晓得你的吃饭爱吃什么。
但是逐星,一切苦难都有尽头,等妈妈离开后,妈妈希望你振作,活得轻盈一点,可以自由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无论如何,妈妈都会为你高兴。
未来要常来滨海见见妈妈,妈妈的骨灰沉在其中,说不定会成为飞在你肩头的海鸥,或者迎面吹来的海风。你也要相信,妈妈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你,平安、喜乐、顺遂,你尽管放心大步向前走。
妈妈爱你。”
【作者有话说】
有变故才有成长!明天暂时不更,因为后面两章还没有修完啊啊。球球海星,在赞赏那里可以送!谢谢大家!
第23章 冲动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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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陈千道:“你鞋带开了!”
荆平野并不低头,得意道:“我今天打了死结!”
愚人节玩笑失败的陈千只好作罢,两人吃完晚饭进教室时,荆平野发现自己桌面上有一根不二家棒棒糖,蜜瓜味的。荆平野非常警惕,拿起来左右查看,生怕里面有机关,陈千也觉得:“是愚人节玩笑吗?”
“是糖,”前排的何珂欣转过头,强调道,“真的糖!”
“给我的?”荆平野道,“我最近有做什么善事吗?”
何珂欣说:“没什么,刚好多出一个而已。”
陈千问:“那为什么我没有?”
何珂欣卡壳,唔了声:“下回给你带啦。”
晚自习铃声响起,荆平野飞快说了谢谢,班主任进来巡视听力环节,荆平野把糖咬碎,抽出细棍扔进桌腿绑着的塑料袋里。陈千撞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道:“他妈的,凭什么只有你有糖。”
荆平野牙齿咬着莹绿色的糖块,含糊道:“你来吃啊。”
陈千踢了他的椅子一脚,笑着骂:“我靠,别勾引我。”
第一节自习快结束时,陈千又凑过来,小声说:“她是不是喜欢你?”
荆平野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有病,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脸吧,”陈千认为荆平野长得很好,但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你不能恃宠而骄。”
荆平野也踢了他一脚,无语道:“去死。”
一根棒棒糖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文学都说爱情千金不换,糖果显然无法等同爱情。这个糖,荆平野认为这是上次打牌的时候,同为农民阵营的何珂欣对他表示的肯定。
下课后,荆平野在教学楼一层的位置打电话。一中每栋教学楼都有两个固定电话的位置,有时候人多需要排队。今天他的运气好,排上第一个。
然而夏蕾的电话拨不通,又试着拨给荆川,都显示正在忙碌。
后面的人还在等待,荆平野只好抽出电话卡,回了宿舍。他感到奇怪,因为包子铺九点关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家,并且爸妈手机常年畅通,不会静音,很少有两人都不接的情况。
第二天,荆平野再度打了电话,这回接通了,然而不等他开口,夏蕾就说:“我这边忙,回头再聊。”
荆平野稀里糊涂地挂断电话,第三天再度打电话过去时,荆平野隐约从另一端听见了应逐星的声音,但听不清内容,他茫然道:“应逐星在家?他没去上学吗?”
他特地看了眼日历表,确认今天并非周末。夏蕾很轻地叹息了声,说:“现在不方便和你说,你在学校先好好听课,我得挂了。”
荆平野心里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如同在黄昏的海边听见风声,所以猜测涨潮已经到来。他回想起星期天降雪时,应逐星在公交站牌下接起的电话。
当时虽然离得远,但荆平野能看出,应逐星接起电话时神色不佳。
胡思乱想了许多,但荆平野想不出什么答案来,只得按捺住,想等夏蕾忙完再打电话过去。然而两天后的晚自习上,班主任忽然叫他出去,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交给他。
荆平野不明所以然地接过,手机里传来夏蕾的声音:“在上课?”
“上晚自习,”荆平野问,“怎么了?”
“我有话和你说,”夏蕾道,“上周末的时候,你徐阿姨去世了。”
如同一道雷电劈开,荆平野大脑一片空白,睁大了眼,好半天才问:“……应逐星呢?”
“回学校了。我让他再多在家呆两天,他非要回去,”夏蕾叹息道,“我觉得他状态不好,但我跟你爸和他有代沟,有些话听着像说教,你们同龄人可能更有共同语言。这时候他一个人呆着也难受,等过两天小休,你去找一下应逐星,陪他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让他别太难过了。”
荆平野的语言系统失灵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嗯”了声。包子铺店里来了人,夏蕾又嘱咐了两句后挂断了电话。荆平野把手机还给班主任,回到教室后,陈千问:“怎么了?”
荆平野趴在桌面上,没有回应,他的下半张脸埋在袖子里,一双眼睛微微垂着,拇指按着圆珠笔。咔哒,咔哒。
荆平野想起第一次去利群医院时,应逐星说出“打算放弃治疗”的神情,又想起某天晚上,应逐星蜷在床上,说“我妈妈可能不行了”了的语气。
得多难过啊。荆平野感觉心脏沉甸甸的,陷了一万斤的水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回宿舍。陈千洗漱完回来,发现荆平野坐在上铺,腿搭在围栏处,手指刮着膝盖发呆。陈千拍了一下他的小腿:“到底怎么了你?没魂了似的。”
荆平野的手指停止动作,突然收回腿,撑着一旁的扶手直接跳了下来,陈千茫茫然地看着他飞快穿鞋:“你要出去啊?”
“嗯,”荆平野匆匆道,“我走了。”
陈千来不及多问,荆平野已经跑出了宿舍。宿舍刚好熄灯,巡视老师四处吆喝着安静,手电筒照射到荆平野的身上,紧着眉头:“干什么去,回宿舍睡觉!”
“我肚子疼,老师!”荆平野捂着肚子,“我要去厕所。”
巡视老师无语,摆摆手:“抓紧时间!”
陈千眼睁睁地看着,在巡视老师的视野盲区,荆平野转身跑下了楼。他趴到阳台窗户往外看,黑黢黢的夜里,只看见荆平野朝外跑的背影。
·
深冬,寒风霜刃地刮,呼吸急促地升成白雾。
荆平野什么都没想,只是跑。校门口已经关闭,他站在墙根,伸手攀住了墙体边沿——墙头的尖刺经过数届学生的逃学历练已经折弯了,不会刺破衣服,荆平野撑着翻了上去,跨坐在上面。
没有灯,只有浓郁深重的黑色,因而荆平野看不清墙的另一边。如果有石堆,有狗屎,有杂物,他一定会摔的。但荆平野深吸了口气,跳了下去。
所幸什么都没有,脚安全落到平地,荆平野松了口气,拍拍身上的尘土,大步向紫荆的方向跑去。
这是荆平野十六年以来,第一次这么冲动。
他想现在、立马看到应逐星,确认他完好无事,才能放心。为此,熄灯时间和校规都可以暂时舍弃。
毕竟少年时期,总有更为珍贵的人与事,充当砝码,在社会的天平上胜过死板机械的规则,值得人莽撞、冲动、出格地行事。
比如应逐星。
荆平野一路跑到紫荆,十来分钟后抵达终点。他慢慢停下,手撑着大腿,弯着腰,急促地喘息着。肺疼,脸颊也疼。荆平野靠着墙壁休息了两分钟,等疼痛有所缓解,四处扫视,如法炮制地翻墙,跳下。
进入学校内部后,荆平野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个点,学生应该都在宿舍楼准备睡觉了。
但哪里是宿舍楼呢?
荆平野迷茫地站在那里,路灯白色的灯光照下来,在地面拉出很长的、孤伶伶的影子。他正要四处看看,突然身后传来男声,喝道:“前面的同学,不在宿舍好好呆着,乱跑什么!”
荆平野僵住,看着手电筒灼烈的灯光晃晃地到了他的面前,是保安,他问:“几班的?”
“我……”荆平野急中生智伪装出盲眼的状态,垂眼,“老师,我三班的。”
所幸他出来时没有穿校服,只穿了件棉服。保安狐疑地打量他:“你的盲杖呢?”
荆平野硬着头皮瞎编乱造:“我刚刚肚子疼,上了个厕所,盲杖放在门口,出来找不到了。”
保安道:“找不到?”
荆平野语气可怜:“嗯,找不到了……”
从打扮与长相上看,荆平野的确是学生模样,看不出里头校服的样式,保安问:“是不是跟同学起矛盾了,别人给你拿走了?”
荆平野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可能是我前桌,我拿了他一块橡皮,他不太高兴。肯定是他给人拿走了。”
保安“啧”了声:“真是,盲杖能乱拿吗?你扶着点我,我送你回宿舍。”
荆平野大喜,假意摸索两下,搭住了保安的胳膊。
一路上保安还在嘱咐他,如果被同学欺负要找班主任,大晚上不要到处乱逛。荆平野通通听话,应声:“是,是,您说得对。”
绕过教学楼,再经过操场,保安领着荆平野到了宿舍园区。一块块方形窗格晕着明黄色的灯,看来还没有到紫荆的熄灯时间。
“回去小心点,”保安和宿管打了声招呼,放他进去,“赶紧找你同学要回来,盲杖不能离手,知道不?”
荆平野点头,道谢之后扶着墙慢慢往里走。一拐进死角,荆平野立马抬起头来打量,眼睛清亮,然而他不知道应逐星具体房间,只好一层层楼排查。
走廊上稀稀落落有几名学生,然而都没有看到应逐星的身影。
直到三楼时,荆平野才在盥洗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大喊了声“应逐星”,飞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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