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第24章 留下来
直至多年后,应逐星仍能记得这一瞬间。
封闭的盥洗间中,水声与人声混杂,而荆平野的声音清亮地穿透空气,出现在这错误的时间与地点,像一场梦,但脚步清晰地停在应逐星的身前,他听见荆平野气喘吁吁的声音。
跑的这两步让荆平野的肺又开始刺疼,他缓了会儿:“可算找着你了。”
应逐星怀里抱着蓝色的塑料盆,声音轻轻的,不大确定:“小野?”
“是我!”荆平野语气轻快,“你洗漱的啊,洗完了吗?”
应逐星感到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
“我上天入地,我钻传送门来的,”盥洗间灯光太昏暗了,荆平野左右看看,“你宿舍在哪里?你把盆先送回去,跟我说说话。”
应逐星点点头,敲着盲杖走回宿舍。宿舍是四人间,进去放盆时,王智正在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打游戏,他们都并非全盲,玩点手游是没问题的。只是应逐星和他们都不熟络,所以并没有人同他打招呼。
荆平野在门外等着,应逐星出来后,领他到了一旁的消防通道。消防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响,环境安静。头顶是声控灯,荆平野咳亮了灯,好借着光亮打量应逐星。
明显瘦了很多,有黑眼圈,眼里有红血丝。
“你怎么进我们学校的?”应逐星问。
说起这个,荆平野很得意:“我装作看不见,保安带我进来的。”
“都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你不好好在宿舍睡觉,”应逐星觉得生气,很是后怕,“万一被老师抓到,找不到我——”
“那我就大喊‘应逐星,应逐星,赶紧出来’,肯定能召唤你,”荆平野连忙打断他的话,应逐星说的的确是实话,今晚一旦某个环节出错,荆平野说不定会挨处分,或者露宿街头,他自知理亏,“好了,你别训我了,我不是担心你吗?”
应逐星的睫毛颤了下,什么话都没说出。
“今天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刚知道……那件事,”荆平野小心斟酌着用词,“你这两天是不是哭了?”
应逐星的喉结滚动,他说:“我没事。”
荆平野宁愿他承认过得不好:“我又不是别人,你别骗我。”
“没骗你,这两天没哭,”应逐星想用轻松的语气对话,“学校里都是人,哭了不让别人看笑话吗?我又不知道哪儿没人。”
像有一把手攥住了心脏,荆平野说:“现在没有人。”他又补充道,“除了我,没说我不是人——你可以哭,我给你挡着,绝对不让别人发现,我也不笑你。”
他关紧了消防门,脱下外套,盖在他和应逐星的身侧,形成了小型的密闭空间。应逐星沉默着,太久没人说话,声控灯熄灭了,荆平野什么也看不见,脱外套后冷得皮肤发麻,他感受到应逐星攥住了自己的手腕,轻轻往下压:“其实没什么好哭的。”
声音太轻了,无法惊醒声控灯。应逐星说:“自从生病之后,她吃饭会吐,疼得睡不着觉,吞药都很困难,还要照顾我。活着没什么好的,死了反而是种解脱,我应该为她高兴。”
荆平野慢慢收回胳膊,他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书本中生命至上的理论认为,生命是可贵的,没有生命,一切都没有意义。这是对的。
但荆平野知道应逐星说的也是对的,他无法反驳。
“谢谢你来找我,”应逐星说,“我刚才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其实我挺高兴的。”
荆平野讷讷道:“哦。”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相对了两分钟,应逐星说了声走吧,拉开了消防门。荆平野看见走廊漆黑,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莹莹溶在黑色里,荆平野看不清路:“到熄灯时间了啊。”
“我们十点半熄灯,”应逐星说。
“那我得快点回去了,还好紫荆也不远,十来分钟就能到,”荆平野轻快道,“而且我们宿管和我很熟的,肯定会放我进去。”他顿了下,“我周末再来找你,你好好睡觉。”
荆平野正打算离开,手腕却突然被攥住了。低温的手心,带有很轻微的、不易发觉的颤。
“别回去了,”应逐星哑声,“……留一晚上,行吗?”
天色太晚,荆平野回去不安全。深夜气温也低,太冷了。如果追究客观原因,千千万万条都可以有。但主观原因只有一条。
他需要荆平野。
这是应逐星的私心。
“算你有良心,”荆平野说,“你要是真让大半夜我回去,我真要骂你了。”他反握住应逐星的手腕,“走走走,去你们宿舍,冻死我了。”
宿舍里很安静,众人并没有聊天,或许已经睡了。荆平野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走到应逐星的床铺边,还好是下铺。
应逐星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睡在里侧。
荆平野脱鞋爬上床,紫荆宿舍的暖气很差,他盖着被子,又盖上了自己的外套。应逐星也脱掉了外套,上了床。
宿舍床铺狭窄,且只有一张床,一块枕头。两个十六岁,正处于长个年纪的少年挤在一起,是有点拥挤的,床铺发出咯吱声。荆平野不得不侧着身体,声音很小:“我睡觉不老实,会不会把你踢下去?”
“没事,”应逐星说,“可以踢。”
荆平野笑起来。他感受到应逐星靠近了,手穿过腋下,抱住了自己,脸埋在肩膀处,抱得很紧,又很松,像是既怕弄丢了,又怕碰坏了。荆平野小声:“你哭了吗?”
“没哭,”应逐星的声音的确没有哭腔,“明天早上我叫你,你睡吧。”
荆平野点点头。今晚他体能消耗过多,加上本就是睡觉的点,他很困了,于是荆平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是老宿舍楼,风大时,窗户会钻风,并且玻璃咯咯响,这让应逐星有点听不清荆平野的呼吸声,应逐星小心伸手触碰,感受到荆平野温热的鼻息,确认他存在。
从徐瑶死亡到现在,应逐星只哭过两回。一回是宣告死亡时,另一回是听到录音时。如同大梦一场,无法拥有落地的真实感,情绪像是被淤塞,浑浑噩噩。
而此刻,荆平野的呼吸温热地扑在他的手指上,将一颗僵硬迟钝的蓝色心脏解冻,重新生长出温度。
冬日漫长,天寒地冻。他偎依着荆平野在这一方天地生存。
这个晚上荆平野没有做梦,第二天六点,应逐星叫醒了他,荆平野困顿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昨天晚上看起来睡得还算老实,因为今早应逐星是在床上醒来的,而不是地面。
穿衣服时,荆平野余光里看见床头叠放着一条红色围巾,是上周末他塞给应逐星的那条。
校门六点已经打开了,冷风一吹,荆平野立马清醒了。
“我回去了。”荆平野说。
应逐星说:“我送你回去。”
“你们早自习几点?”
“七点半。”
那倒是来得及。荆平野点点头:“走吧。”
回去是坐的公交车,顺道吃了早餐。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到了一中。六点钟,天只是蒙蒙亮。荆平野没有立马回校,他们坐在长椅处,听着一中早间的广播声,荆平野以为应逐星会同他倾诉什么,但应逐星什么都没说。
“我得走了,早自习快开始了。”荆平野说。
应逐星点点头:“你走吧,我听着。”
荆平野起身离开,一步三回头,而应逐星始终坐在原处,面朝他的方向,如同一场对视。
-
七点十分,荆平野准时赶到教室。
昨晚的夜不归宿非常幸运,没有被老师发现。巡视老师只走了两圈就离开了,分也没有扣。但陈千误以为他去私会,忿忿道:“你不会恋爱了吧?”
“我?”荆平野指了指自己,“我去找应逐星啊。”
“那就行,”陈千喜出望外,“只要别背着哥们脱单,什么都好说。”
虽然没有扣分,但荆平野并没有感到多快乐。应逐星的状态显然不好,应该是很需要人陪着的,即便自己无法开导什么。
于是周末小休,荆平野再次去了一趟紫荆。
这回不需要火急火燎地赶了,抵达紫荆时正是放学时间。保安窝在室内玩手机,荆平野仗着自己没有穿校服,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荆平野在这里目睹了应逐星的第一次打架。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新就入V啦,球评论捏!到时候会有6000字更新,这是我第一次连载的时候入V,其实还是挺紧张的,希望可以和大家继续一起陪着两个宝成长!
第25章 打架
林棠也是这场斗殴的目击者之一。
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分,一天中最为困倦的两节课结束,小休开始,教室里稀稀落落十几个人,林棠正在桌洞里编手绳。闪闪亮亮的彩色塑胶绳,通过简单的手法就能变成手绳,即便视力不佳也能完成。
教室里安安静静,但很快被打破了。
程天行踢开了后门,砰的一声响,手揣在裤兜里,走向后排的卢骋,咋咋唬唬的一嗓子:“卢管,出去玩啊!”
程天行是邻班的男生,左眼弱视,性格跋扈。裤脚是改小了的,到处宣扬自己是混社会的,不知道真假,但林棠通常会绕着他走。
“去死,”卢骋头也不抬,“作业他奶奶的还没写完。”
“别装了,还写作业,”程天行抢过他的题,“我草,后面没答案啊。”
卢骋夺了回来:“别烦,赶紧让我写完,不然得叫家长了。”
程天行:“找你们班学习好的抄一下不行吗?”
“找谁借啊?大哥,”卢骋说,“你自己玩去。”
“麻烦,”程天行不耐烦道,“我去给你借。”
说完,程天行开始轮着问周围同学。方才他进班时,后排学生纷纷离开,程天行走到倒数第四排,问林棠:“今天作业写了吗?给我抄抄。”
林棠吓了一跳,声音微弱:“你要哪科?”
“卢管,你要哪科!”程天行朝后喊。
“别他妈这么叫我了,大哥,”卢骋崩溃完又说,“全科都要。”
林棠不得不拿出自己的作业本给他,声音听起来要哭了:“我没有数学和物理,还没有写完。”
程天行将她的作业本卷起成筒,扔到卢骋的桌面上,转头看向应逐星:“喂,数学物理作业有没有?借我好兄弟抄抄。”
应逐星像是没有听见,低头握着盲文笔,一点点写着字。盲文笔咔哒咔哒地响。程天行敲了敲他的桌面:“眼睛瞎,耳朵也聋啊?”
这回应逐星应声了,冷冷淡淡的,在教室里尤为清晰。
“不借。”
林棠胆战心惊。这周应逐星请了四天的假,回学校后明显很是消沉阴郁,有人传是他家里发生变故,但没有真实凭据,只知道原本沉默的应逐星变得更加安静,老师也很少提问他,往往一天下来也听不到他说几个字。
如果放在平时,应逐星或许根本不会理会程天行这类人。
但现在……林棠拿不准,她只觉得害怕。
程天行瞪大眼,这个年纪的自尊心无法忍受他人的拒绝,他恼火地踹了下应逐星的桌腿:“操你妈的,个破作业还不借。”
上一篇:钱充好了,几点开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