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桌子发出呲啦的响声,程天行骂了两句,余光里扫见应逐星桌面上的金属物件,拿了起来:“我当什么好学生,偷偷在学校带MP4,装你妈呢?——借不了作业,借个MP4玩玩,行不行?”
应逐星站起身:“给我。”
后排卢骋察觉不对劲:“大哥,你赶紧回来,我先把这几科写完。”
“不给,不给,”程天行吐舌头,“你求人这个态度?”
林棠看见应逐星的手攥紧了,手背绷起,几不可察的抖。应逐星重复了遍:“给我。”
程天行凑近了,挑衅地笑:“不给怎么样?”他作势要打开MP4,“给哥们听听,里面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之后的一幕,林棠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
应逐星猛地扑向声音源处,推着程天行砸向身后的桌椅,一排桌子倾翻,书本哗啦流下,程天行手里的MP4掉落在地,应逐星压着他,拳头猛地砸了下来,因为眼睛看不见,第一拳只打到下颌,然而第二拳很快举起,猛地砸向程天行的颧骨!
林棠印象中安静、沉默、温和的应逐星,如同变了个人,粗暴而狠厉地打架。其他女生把她拉到一边,发出惊呼声。
程天行也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右眼视力完好,因而反击时每一击都冲着要害去,然而应逐星如同察觉不到疼痛,扣着程天行的后脑往桌上撞!卢骋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飞扑上去。
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散落倾倒,一片狼籍。
突然,窗外传来男声。
“应逐星!”
伴随而来的是窗户推开的哗啦声,如同骤雨,林棠下意识往过去,只见一双手扒着窗框,紧接着男生撑着边沿跳起,身形逆着光,光影金灿,因而看不太清面容,只有那双眼灼灼明亮,很急切地跳了进来,猫一样落到地面上,紧接着冲了过去!
荆平野原本只是在闲逛,昨晚在宿舍门外等待应逐星的时候,他扫见门上的信息表,记得应逐星在二班,因此大概率是在一楼。荆平野打算慢慢搜寻,却猛然听见轰然倒塌的声音,荆平野循声向里看去,却看到了应逐星的身影。
大脑一片空白,荆平野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扒开窗户,跳了进去,冲进混乱的人堆里,抓着另一个男生的头发:“妈的,你敢打我哥!”
荆平野并不会打架,也没有打过架。但那一刻,好像体内迸发出了某种无畏的勇气,荆平野扛起一旁的椅子,正要摔在那人头上,教室门突然推开,余烨怒吼:“都给我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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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末,余烨打算出去和朋友吃顿烧烤,喝两瓶啤酒,美美开始假期。走到半路,学生跑了过来,仓皇道“教室里有人打架”,他短暂的休息时间葬送,推开门时头晕眼昏,吼得差点嗓子劈叉。
“谁先动手的,说!”
教室外长廊处,余烨厉声道。
应逐星的脸上有明显的青紫,裂了的嘴角流出鲜血来,校服上也有明显的足印。但程天行比他更为狼狈一点,他头晕的厉害,右眼窝肿起,时不时发出“嘶”声。
余烨又重复了一遍:“说!”
“老师,应逐星先动手的,”卢骋嗫嚅道,“程天行想问他、问他问题,他直接翻脸了。”
荆平野立马急冲冲道:“放屁,应逐星犯得着跟你们翻脸吗!”
“还要打?!”余烨拍下他的手,“点不到你头上我都忘了问了,你几班的,跨班打架是吧?”
应逐星死死抓着荆平野的手,往后扯了扯,哑声道:“我先动手的,老师。”
余烨哑口无言,他原本以为是程天行先动手,却没想到是平时沉默寡言的应逐星挑起事端:“怎么回事!”
应逐星沉默,低着头。忽然有人举手,是同班的男生,他说:“老师,是程天行先踹应逐星桌子,还抢他东西不还,应逐星这才动手的!”
程天行:“你他妈……”
“还敢骂人!”余烨厉声,“前两天刚教训完你,少串班,少惹是生非。都当耳旁风了是吧?应逐星你也是,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回去都给我写检讨,两千字!”
训斥了半天,荆平野侧过头注视着应逐星。或许应逐星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攥着荆平野手的力度很重,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
最后以程天行和卢骋的先行离开告终,程天行头疼,担心自己脑震荡,离开时他远远避开了应逐星,方才应逐星打架的架势如同不要命。
说到底这个年纪的跋扈只是欺软怕硬,一旦磕到硬骨头,是避之不及的。
余烨离开后,应逐星才慢慢松开了他的手,扶着墙回到教室。
林棠将地上的MP4拾起,交给了应逐星:“你的东西。”
MP4摔得屏幕有点花了,应逐星整个人骤然松懈下来,将MP4紧紧攥在手里,低声说:“谢谢。”
取了盲杖后,荆平野才说:“你疼不疼?都流血了,我们也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应逐星头也疼得厉害,伴随着耳鸣,他并没有听清荆平野的话,但任由荆平野带着他离开学校,荆平野看着车站信息:“31路可以去人民医院,我们去检查一下,别落下病症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挠挠耳朵,“但我没带钱,你身上还有钱吗?”
应逐星终于听清了字眼:“不去医院。”
“那怎么行!”荆平野说,“很多伤表面都看不出来,万一伤了骨头,回头你不小心撞到其他地方,嘎嘣!你骨头就碎了。”
应逐星低声:“……别去医院。”
对于医院,应逐星总归没有好的印象。生老病死,出生的起点,命运的终点,医院是一个残忍的中转站。
见应逐星不愿去,荆平野只好不再强求,退而求其次去了附近的诊所,让他在外面的木色长椅处坐着等待,自己进去买了碘伏和棉签。
“既然不去医院,那只能让荆医生给你看病了,就算是庸医也得忍着,”荆平野站在他面前,打开碘伏,棉棒放里头浸湿,指节抬了下应逐星的下颌,“来,抬头。”
黄昏,橘金色的霞光落在应逐星脸上的伤口,与凝固的血液上,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乌黑,茫茫落在身前。
荆平野“啧”了声:“都成这样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应逐星嘴角的伤口涂碘伏,“小时候也没见你打架啊,他还有援军,你孤家寡人打得过吗,你就上。”
应逐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
换了根干净的棉签,荆平野又去涂他眼尾的擦伤:“都破相了,丑死了。”
话音刚落,应逐星突然转过头去,不肯再把脸面向他。
“哎,”荆平野举着面前,吃惊道,“干什么?”
难道就因为自己说了“丑”?其实不丑的,伤口是男生的勋章,荆平野中二时期会这样认为。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给应逐星警醒,让应逐星下回不要再冲动,以免得再出意外。
“不丑的,我吓唬你的,也没破相,”荆平野有点想笑,哄小孩一样,“转头,快点哥哥,还没涂完药水呢。”
然而应逐星仍没有回过头,只看见高挺的鼻梁线条,眼睛隐没在阴影中。荆平野觉察到不对劲,他低头一看,这才迟钝地发觉应逐星哭了。
第26章 决定
荆平野吓了一跳。
并不是没见过应逐星哭,小时候见得多了,玩游戏落单的时候,应逐星会哭,冲他发脾气的时候,应逐星也会哭。但重逢以来,应逐星变得理性可控,如同剔除了多余的情绪,理智且冷静。
所以这是四年后,荆平野第一次见他哭。
“哎,我不是说你丑,”荆平野一时慌了神,“你来真的啊。”
荆平野手忙脚乱地找出纸巾,想要给应逐星擦一下,然而衣服忽然被抓住了,应逐星毫无预兆地抱住了他的腰,死死地压在怀里。
这是荆平野第一次被这么抱,有点无措,好像这一刻他成为应逐星世界中的地基,一旦松开,大厦坍塌,所有都会倾崩瓦解。
路上人来人往,许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要是换个人——换成陈千,把眼泪都抹到他新换的外套上,荆平野一定想杀人。但这是应逐星,荆平野低头,看着应逐星后颈处清瘦的骨骼线条,选择也抱住了他。
荆平野听见应逐星哽咽着说。
“小野,我没有妈妈了。”
他又低低重复了遍:“我没有妈妈了……”
应逐星一直想,母亲的离开是一场冬雪,春天冰消,一切就会了结。但总有一场倒春寒,将人带回那个弥漫的冬天。
他感受到荆平野的手搭在了他的后颈处,声音轻轻的:“没事啊,没事,还有我呢。”
五分钟后,应逐星情绪缓和,这才慢慢松开了他,脸侧向一边,嗓子像是叫棉花堵住了,闷闷的:“其实我不想当你面哭的。”
“这么见外,”荆平野说,“哭的时候没见你客气,衣服都给我弄湿了。”
应逐星伸手,摸到衣服上的湿痕:“我给你洗吧。”
“拉倒吧,”荆平野坐在他的身边,“我当你是疼哭的呢。”
不至于疼哭,应逐星对疼痛的敏感度很低,不至于打个架就痛哭流涕。他坐了会儿,忽然轻声开口:“今天下午的时候,你进来吓了我一跳。”
“英雄降临!”荆平野臭屁地“哼”了声,“很帅吧。”
应逐星笑着点点头。荆平野很擅长这种英雄的时刻,幼时常珂借着年龄优势,抢他的玻璃球,荆平野会替他夺回来。而在他过得很差劲,很狼狈的时候,荆平野也都出现了。
然后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泥沼之中。
“先去吃饭吧,”应逐星问,“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吗?”
荆平野观望:“有麻辣烫。”
应逐星起身:“走吧,我请你吃。”
正值饭点,店里空位稀缺,只腾有中间小桌,应逐星递给荆平野钱。挑菜的环节他插不上手,只能等待。几分钟后,荆平野取了号码牌回来:“吃了四十七!”他将零钱塞回应逐星的兜里。
应逐星很少吃麻辣烫,没有衡量的标准:“很多吗?”
“我前面的女生只吃了十三,”荆平野不好意思道,“但我太饿了,我能生吞一头牛。”
应逐星微微笑着:“那得吃一百四十七才行吧。”
“都一百四十七了,谁吃麻辣烫啊。”荆平野道。
麻辣烫很快端上桌,荆平野分了筷勺给应逐星。应逐星吃得很安静,眼睫垂着,碗中水汽升腾,叫人看不太分明神色,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但底调仍是沉默的。
荆平野没有再说一些插科打诨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丸子和肉类往应逐星那边拨,好叫他方便舀到。
这碗四十七的麻辣烫最后一干二净。荆平野吃得肚子很撑,胳膊搭在应逐星的肩膀处,侧目问:“你不急着回学校吧?”
“怎么了?”
“陪我散步消消食,”荆平野问,“走不走?”
“好,”应逐星笑了下,“走吧。”
紫荆附近有处人民广场。走到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有小孩在玩滑板,黄昏的霞光已然黯淡,陈旧的绸布上,未亮起的路灯如同烧灼上去的一排香烟小洞。
“你今天真的吓死我。先是打架,又是突然哭,”荆平野的手揣在兜里,随意踢了地面的小石子,“今天要不是有我,你打架指定要输了。”
应逐星笑了笑。荆平野又问:“今天跟你打架那人,抢了你什么东西?”
应逐星从兜里拿出MP4,米白色的耳机线搭在他的手上:“我妈留给我的,里面有她的遗言。”
荆平野吓了一跳:“那你赶紧检查一下,还能听吗?”
应逐星戴上一边耳机,摸索着找到录音文件播放。所幸MP4并没有摔坏,一切正常,只是屏幕明显有了划痕。结束后,应逐星摘下耳机,说:“没坏。”
或许是因为离得近,又或许是因为耳机漏音,荆平野能隐约听见其中的内容。他说:“我刚才听见我的名字了,你妈妈夸我了,是不是?”
应逐星笑了笑:“她一直都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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